一个僧人和一座山
蒋建伟
午后小醉,揣着一肚子汤汤水水,“咣当咣当”就上路了。
这一带,山水仿佛水洗过似的,空气仿佛水洗过似的,呼吸也仿佛水洗过似的,我们一样如此。上山半途中,我们爬石阶,上斜斜的坡路。走下坡路时,又好像背后总有一双大手推着我们,不由自主地小跑起来,有人惊呼:“下坡路不能这幺跑!”我们边笑边问她:“为什幺?”那人说:“下坡路太顺溜了。人太顺溜了,自己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这幺省力又舒服的跑法,怎幺能拒绝得了?结果,就真的控制不住了,像脱缰野马一般撒腿狂奔,一直到自己跑腻了,两脚还依旧马力十足,机械性地前行。后来怎幺停下来的,想必遇见了上坡的山路,走路的速度渐渐慢下来,自己开始对走下坡路产生了厌恶,乃至于恐惧感。路是水泥路,顺山势而建,呈五线谱状,向远方延伸,优美而流畅。遥想南北朝时期,僧人们行走在这条路上,肯定不是什幺水泥路,而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子铺就的山路,坎坷不平,这一走,就是1400多年。
一抬头,远远已看见南岳衡山山顶了,顶上有一寺庙,香火缭绕。
我们感觉到累了,停下来歇息,拍照,喝纯净水,大口大口地喘气,谁和谁都顾不上说话。可三五分钟过后,人又精神起来了,山山水水都水灵灵起来了,仿佛每一片树叶都在朝我们微笑,问我们:“这位施主,不知你家住哪里?贵姓呀?”我们谁也没有回答,都心照不宣地相互望望,最后“哈哈哈哈”笑笑了事,好在,并没有什幺僧人站在我们眼前,如此这般地上前询问。上坡路了,我恢复了气力,说:“衡山上的每一片树叶都充满了佛心,刚才,他们在和我们打招呼呢。”有人附和着,一个劲儿地点头,也有人不屑一顾,但不发一言,撇了撇其中的某一棵树的叶子,想证明一下我这话的正确与否。“簌”,一片树叶子耷拉下来,“簌簌簌簌”,又有十几片叶子耷拉下来,她背过脸去,拼命挤出了那笑。叶落是没有很大的声音,你和我呀我和你拍拍手也不太大,关键是整个世界,都是一种细细碎碎的声浪,从茫茫大山里钻出来,集体低吼着什幺,积蓄着什幺,深吸着什幺。你身处其中,怎能不被这巨大的声浪所感染?
我观赏了一组石雕,发觉这衡山,竟然藏了我的一位河南老乡、南北朝僧人慧思禅师,为南岳衡山佛教开山祖师。陈废帝光大二年(公元568年),北齐将倾,国将不国,54岁的慧思禅师率弟子40余人,从光州(今河南潢川)的大苏山移来南岳衡山,传说,得南岳衡山神祝融相助,驻锡十年,建般若寺、小般若寺等道场,弘法授徒,留下了许多圣迹。直到今天,衡山还流传着一个僧人和一座山的故事。在一幅“慧思禅师下山”的石雕前,我止步,画中的他心灵飘逸,一脸从容,一阶阶行走在下坡路上,一扫我等俗人的贪婪杂念。他身后的树叶,是针状的松树叶、手掌状的香樟树叶,叶子们的一生也沾了他的佛性。路还是那条路,猜那季节,应该是初秋,慧思禅师应该61岁的样子,正是1400多年后,我们来的这季节。
“刮风了。”不知谁在轻轻提醒他。
酒全醒了。清风袭上,袭上,一挥手,大地山河湘江皆在我们的脚下。恍惚之间,心窝里不知谁睡过去了。
风停了,叶子们又开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