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符昆光
北仑河的冬天,让天上湿湿的白雾包裹得严严实实,太阳的小脑袋想露出来显显眼,都找不到地方。河两岸的植物不分昼夜,不分春夏秋冬地疯长,它旺盛的的生命力,让人看不出有新旧的替换。永远的绿色,奔跑在起伏千里的十万大山,如海里的大浪,翻腾,有别于大海的,这里没有浪声,却是轻手轻脚的,没有一丝声响。河里的水,象一个不懂事的顽童,在这寂静而弯曲的河床里发出阵阵童真的声音。河面上闪动的粼光,是孩子们可爱的笑脸。清澈的河水,让灵巧的小鱼,没了藏身之地。我的脚下,是大大小小的石头。一块小蛋石,夹在三块大一点的石头中间,没有进退之门。一条小鱼正用嘴巴挑逗着小蛋石,小蛋石晃动一下立马停下来,眼巴巴地看着这条小鱼游走了。
冬天北仑河的水,剌骨。我随手拾起这块小蛋石,如冰。蛋石的大小和形状,象麻雀蛋,其表皮大部分是淡淡的粉红色,细看又似从里面透出一层淡淡的青色。蛋石尖尖的一端,有一小片干了的血迹。血迹的旁边有三两条细细的纹路,也是干了的血迹。这是真的血吗?是谁的血?中越两国以北仑河为界线,我所在的地方叫滩散,河的对面就是越南的土地。在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未,那场对越自卫反击战不是从滩散打响的吗?我一下子热血沸腾。我的耳边仿佛响起激烈的枪炮声,我看到一群穿着绿军装的战士,跳进二月的北仑河,冲向河对岸。
对岸的子弹炮弹呼啸而来,打到河面上,溅起白白的水花。后来,这白白水花,慢慢变成了红红的水花。河里漂浮着一片荷叶般的绿色,那是绿色的军魂。军魂踩着军魂,带着对祖国的爱,对人民的爱,对敌人的恨,冲向敌军的阵地。
滩散斜对面就是马头山,它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解放军打到越南的谅山后,领导层认为已经达到惩罚越军的目的,部队必须全军往后撤。断后的一个团撤回马头山时,遭遇越军猛烈的炮击,据当地村民说,死了近一个团的人。马头山比较高,其形如马头,远远可以看到它的影子。每次看到它,我在心里都为那些死去的英魂默默祈祷。
战争远去了,再也看不到带着深仇大恨的子弹和炮弹在对方的天空中飞奔。经炮火燃烧的群山,百孔千疮,默默地长出绿色,修补着大地的创伤。北仑河的水,肯定不记得当年的事,流水无情,毕竟东流去,唯有北仑河的石头,还清楚地记得三十几年前这惨烈的一幕。蛋石深处透出的青色,就是那倒下军魂矫健的身影幺?那热腾腾的鲜血,染在蛋石的身上,抹也抹不掉,它静静躺在北仑河的河底,抹着星辰日月的余辉,等待着我的到来。
蛋石带我走进历史的长河,这是一块英雄的土地。
生于北仑河畔的清末抗法英雄刘永福,在法军的枪口下,带领军民在北仑河沿岸手执短戟冲锋陷阵,用生命与热血一次次把从越南入侵中国领土的法国侵略者拒之于国门之外。
抗日战争时期,大量援华物资经北部湾,用拉滩船沿北仑河逆流而上,成百上千的纤工吼着号子,冒着敌机炮火的轰炸,把战场上急需的物资送往内地。
而50年代,60年代,70年代的援越抗法战争,援越抗美战争,大量的物资都是经北仑河送向越南。
煮酒论英雄,中国军民与越南军民曾经并肩作战,滔滔北仑河见证了兄弟情谊。而兄弟反目成仇,血战七年,两岸的河山都要流泪。
我手上的这块蛋石,躺在北仑河里,也默默地伤感。国有界线,人有界线,唯有天上的飞鸟没有界线,它可以来去自由,那是多幺的幸福,想必躺在水下的蛋石都羡慕得要哭。
触摸着往事的风云,墙垣断壁让宽宏的绿色修复了。北仑河早就恢复往日的宁静。当我匆匆来到这块土地,拾起这块历经沧桑的蛋石,掬起北仑河的水喝进肚子时,竟然是无味,血雨腥风是没有了。两岸人民淡忘了曾经的一切,北仑河的水也淡忘了一切,你来我往,中国人把种子、化肥、电器送过去了,而越南的村民把肉桂、八角、木材、鸡肉、海产品拉到北仑河沿岸的村庄,通过中国的村民发往中国内地。要不是来到北仑河,要不是有北仑河畔的村民朋友,我真不知道沿河两岸的村民说的都是客家话,自古以来,他们都互为通婚。战争是切不断相连的血脉。
我朋友年近六十岁。他黑而瘦,身板硬朗。他豪气,酒量大。他能说一口流利的越南话。
他生长在北仑河畔,自小就在北仑河里摸鱼捉虾,他常游过北仑河,跑到越南的大山里同越南的山民捕蛇捕野兔,同越南的山民在山里每每喝得酩酊大醉才方休。三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他成为民兵,不论什幺枪,都能打。他说解放军从他家门口走过,并冲过北仑河的第一战,村民都站在村口遥望,胆大一点的还跑到河边看。一排排的火箭炮冲向对岸,并在山头爆炸,很壮观。随着伤亡人员越来越多,原来这不是过年的鞭炮,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村民这才深感害怕,都藏了起来。而我的朋友,看着死亡逼近国门,他勇敢地报名参战,背起冲锋枪当部队的向导。他不大愿意提起那场战争,因为他的老婆就是越南妹。在越南,他有很多的亲戚,他说生活在北仑河畔的村民,他们祖祖辈辈同对岸的人不分你我,谁家有好吃的,都会送给对方。他调侃说,战争结束了,他常跑到越南的境内挖地雷,他说什幺类型的地雷他都可以挖,不论大的小的。我问他为什幺要去挖地雷,他说地雷埋在山里常常伤了村民、牲畜,挖掉了对谁都有好处,再说,他挖到地雷之后,一律把弹药倒出来,装在自制的装置里,到河里炸鱼,也可以在山里炸野兽。
我没有护照,他带着我从他的村口坐着竹排渡到北仑河的对岸,走进越南的村子里。越南的村民就是通过这种小交通工具,逢圩日都会带着他们的农产品到中国来出卖,然后换回中国的种子、化肥、农药、电器及生活用品。
越南的生活水平很低,他们居住的房子很小,据说过去比现在还要小,一家人都是住在不足二三十平米的两间小房里。越南经过几十年的战争,人口很少,特别是男人更少。一个男人可以娶三四个老婆,都是住在一起,所生的孩子一个家庭至少有十个八个。我去的那户人家,就有十一个孩子,孩子父母都近六十岁了,他们最小的孩子才十岁出一点。他们的生活来源主要是靠种木薯,种肉桂。农产品绝大部分都是卖给中国的村民。
我们的到来,越南的村民个个都笑脸相待。有一户人家,一定要留我们下来吃饭。他们也像中国人一样亲戚来了杀鸡杀鸭,叫村里的兄弟来作陪。主人家有六个女孩,大一点的,个个都是好酒量,突然我想起,越南的女孩子是不是都像北魏时期的花木兰?我的朋友说,北仑河沿岸中国的村民大部分都不种田,都是搞边境贸易。我说你们都是在走私,像蚂蚁一样,一座山一年下来都让你们搬开了。他说不算,他们是在制造修复战争创伤的苦口良药。
当看沿河中国农村的房子,就知道他们的生活确实富裕,都是好几层楼的青砖绿瓦。比如我朋友家,就装修得很豪华,家里的电器都很新潮。他的几个孩子,有货车,有吊机,有勾机,日子过得好红火。越南那边的村民对中国的村民的生活都流口水。不论走进越南的乡村或乡镇里,每一个中国人,都为身为中国人而感到自豪。他们和我开玩笑说,边境的村民,稍稍有一点活力的家庭,人民币上百万元的比较少,但是他们几乎都藏有上千万上亿元的越南币的,亿万富翁出门都能碰到一堆。我见过他们家里存放一大扎一大扎甚至一麻袋一麻袋的越南币,那是上亿面值的越南币。他们送我一张面值十万元的越南币,如果有十万人民币该多好,我问他们这十万越南币,能买到几公斤猪肉?大家都笑了。
这块蛋石,一直陪伴着我走进越南。它有我的感受?蛋石来自北仑河,北仑河是中国的,也是越南的,谁也分不清你我。
他们都说,只要没有战争,生活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责任编辑:王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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