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老槐树
小时候,每逢夏天,我一有空就会往离家不远的外婆家跑,不是为了吃外婆做的可口饭菜,也不是为了避着爸妈去要零花钱,而是为了感受外婆一笑满脸菊花的慈祥面容,以及对子孙后代的怜爱之心。在我的心中,外婆的笑脸不是衰老,而是沧桑的画;外婆的笑声不是衰老,而是甘甜的蜜。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外婆家门前有一棵老槐树。什幺时候有的,没人知道。树不太高,也就五米左右,而树干的直径和树冠却很可观,因而看上去很遒劲。纠缠的树枝和茂盛的树叶,使得阳光照不进,雨水洒不入,远远望去,就是一把硕一大的黛绿色的伞。由于长在河堤上,从四五里外就可以望见它的尊容,更显风光。而外婆住的两间茅屋,在它旁边像低矮的草垛子。堤下有一条宽约三百米的大河,湍急东流,如高空俯视,定是一幅天然的山水画。
每逢春夏之交,老槐树上便盛开着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嫩黄的槐花,引来了无数的蜜蜂、蝴蝶和一些知名或不知名的昆虫。无数的鸟儿也抵挡不住诱一惑,成群结队的到来。盘旋半空的有之,钻进“丛林”探险的有之,直落在地面跳来跳去的有之,更有甚者停在门槛上不断地向外婆屋里张望,似乎有羡慕人间烟火之心……
每次我去外婆家,我总会把一张小凉床搬到树下,躺着看书。看累了,便仰面观看树冠。阳光象被筛子筛下来的银白的粉丝,又像黑夜里一闪一闪的星星。这是风动树叶的效果。
倘若你想静卧树下小憩,那是不可能的:蜜蜂的合奏,昆虫的协奏,蝴蝶的伴舞,还有鸟儿主持的道白,一场场免单的音乐会,任你欣赏,任你遐思,任你梦想,任你憧憬,任你回忆,任你诠释,任你理解,任你品味,一切的一切完全由你自己去感受和领略。不同的人和不同心境的人都有着各自的想法和看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儿的环境真好,这儿的空气真清新,这儿的花香真迷人,这儿的音乐真动听,呆在这儿的心情会更好。
由于树冠宽阔,光雨不进,树下是每年冬春晒太阳,夏秋纳凉的好去处。可以说全村的人,无论男一女老少,都到树下晒过太阳,纳过凉,聊过天。这里像是村民的天然舞台:可以听到当天发生的国家新闻、寻常人家的鸡一毛一蒜皮,也可以听到粗犷而细腻的淮海戏的字正腔圆;可以听到春雷的喜悦、夏雨的凉爽、秋霜的忧伤、冬阳的和暖,也可以听到滚滚河水东流的逝者如斯夫……
倘若你起得早一点,你还可以听到汉语的雄浑、英语的流利、日语的简捷;可以听到数学的公式、物理的定律、化学的元素表。听长了,你起码也能听成初中生。而我也从混沌未开听到了青葱少年。从她的韵一律里,我走向了广阔的外面世界。
我可以说是一个不孝的外孙,十八岁拜别外婆时信誓旦旦:我会经常回来乘凉。可一走就是三十年,沉醉于城中的喧嚣。直到今年槐花开放时,才一抽一身回乡。一百一十二岁的外婆早已走了。当我漫步走向老槐树时,老远就看到,外婆的房子已被拆掉了,只留下了孤零零的老槐树仍在花香飘逸。树下的桌凳椅没了,但从长满杂草的情形看,这里已不再热闹;从零星散落在树下早已变色的烟蒂推测,曾几何时,也许有象我一样的违约之人,在树下沉思过,回想过。
我抬头再往延伸到河里的青石板码头看,石板上积满淤泥,下面长满青苔,两边已挤满芦苇。宁静的河水里丛生着鳗鱼草,至少说明已多年没人再使用过码头,也没有了欢喜雀跃的少年洗澡人。微显黄绿的水已不再甘甜,倒映在河水中老槐树的影子不再清晰,被水藻分割得支离破碎,呈现出杂七杂八的颜色。
正当我感慨时,从河面上、从芦苇梢头,准确地说是从老槐树下,传来了隐隐约约、似有似无的声音:“小雨春,你不要下河呀,河水里有水怪……”
那是外婆温暖的声音。可当我定神凝听,一切都消失在无边的旷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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