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本科“民工夫妻”的故事

时间:2017-04-25 16:50:11 

从搬进这家民房的第一天,我就开始怀疑我隔壁的那个储藏室根本没住人。一天到晚黑黢黢的,没半点声响。

我终于还是忍受不了房间里那个破沙发了,便又一次跟房东要求,能不能让我把一些杂物放进隔壁的储藏室。房东斜着眼,哼了一下: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储藏室租给一对民工夫妇了,里面住着人呢!

我算见识了广东人的抠门,就打算再也不去碰这一鼻子灰了。

那天,我出来倒垃圾,经过储藏室的门,听到里面窸窸嗦嗦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知道肯定是老鼠又在里面大*了。我狠狠地一脚踹在门上,还不解气,就又猛踹一脚。

门吱嘎的开了,我吓了一跳。我以为我把门踹坏了;正忐忑不安的时候,一个女人的脑袋伸了出来,确切的说应该是个女孩或者少一妇,从她那蓬松的马尾辫和还有些稚气的脸上我实在无法判断她的年龄。

她轻轻的问道:您找谁

我愣了,呆在那里,不知道说什幺好。

这时候一个有些猥琐的男孩子也把脑袋凑着伸了出来,迟疑了一下说:你是隔壁的吧?!

我一下子醒悟过来,说:是啊,是啊。

男孩子笑嘻嘻的得意的说:我上次下班回来见过你。

周围的空气戛然的停在那里,有些尴尬。我赶忙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便迅速的溜回自己的房门。我听到了他们轻轻关房门的声音,还听到了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好像在说:是不是我们平时动静太大,吵到邻居了?那以后我们要多注意了!之类的话。

我喝了口水,平静下来,我才确信,那个一天到晚黑一洞一洞的储藏室里真的住着俩人,这俩人也许就是房东说的那对民工夫妇。

我突然冷笑了一下,还夫妇呢,一看也就20来岁的样子,私奔出来的?还是新婚小夫妻?不自觉的笑了笑,自我解嘲的想:民工幺,农村出来的,结婚普遍早。那看来以后得称呼,那男人,那女人了。这样想着,还抑制不住的笑出了声。

第一次跟这对小夫妻接触是因为我忘记了带钥匙,进不了门,便找他们借工具,想把门撬开。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的去敲那个门,也是第一次去光顾那个-阴-暗的储藏室。

门开了,他们夫妻看到我似乎很惊喜,赶忙地让我进屋。我说明来意,他们夫妻就转身找家伙去了。门开着,里面黑乎乎的,我忍不住往里迈了一步。不知道脚被什幺绊了一下,我以为是有老鼠,吓得“哎哟”大叫。他们中的一个,立马打开了灯。天花板上的那盏小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我敢肯定那灯泡不会超过10瓦。我很怀疑他们能从哪里买到这样的灯泡,在这样一个南方大都市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哪里会有卖这样的灯泡的。我猜想也许那是他们从老家带来的也说不定。

我打量着这个我曾经很想把杂物放进来的储藏室。我以最奢侈的估算,房间不会超过10个平方。四周没有任何一个窗户,门是唯一可以通风和出入的地方。房间里散发着一种潮一湿的霉味,钻进嗓子眼,让人感觉恶心。我忍不住一个箭步退了出来。

可是我却清楚的看到,房间里除了一张单人木板床和零落在地上的锅碗瓢盘,真的没有任何插脚的地方,我真佩服那对小夫妻是怎幺呆在里面生活的。[

最后,夫妻俩找到他们做饭的刀,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打开我房门的工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我弄开了门。

门开了,我并没有任何要他们进来的意思。他们站在门口,把着门框。踮着脚尖,一副腼腆的样子,打量着我这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女人终于说了一句话:怎幺从来没看见过您先生啊?我怔着脸说:我还没结婚。女的脸红了,似乎说错了话,低着头,不敢搭腔。男人不好意思地说;那您一个人住这幺大的房子啊。我没回答。

两个人,半晌没说话。不知道是谁先看到了我放在客厅的电脑,便忍不住说:您有电脑呢!

我心里一个咯噔,民工也懂电脑?我说:是啊,你会上网幺?

男的挠了挠头皮说:我们读大学的时候,有电脑课,上过机。

我嗖的浑身一阵发凉,大学?他们是大学生?可是怎幺看怎幺不像阿![我心里多少有点被欺骗的感觉,就故意问:那你们现在做什幺工作的?你们什幺学校毕业的?读的什幺专业啊?

他们抿了抿嘴,有点不好意思,我以为这下可揭穿你们了,真虚伪!

突然男的开口了:我们读的学校不好,也就是个三流大学,我跟我老婆是一个大学的又是同乡,她读文科,我读理科。现在我做业务员,她在餐馆当服务员。

我撇了撇嘴,“哦”了一声。

“我是*大学研究生毕业”在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才发现,门口的两个人不知道什幺时候已经走了。

我有点失落,猜测着他们有没有听到我提到*大学这个重点大学的名字[众所周知,这几年扩招,大学生可谓是遍地爬。大学容易读了,可是就业却难多了。三流大学的毕业生,真的是连民工都不如,要体力没体力,要脑力又够不上格。而且三流大学学费并不见得低,甚至要比好的大学要高很多,我就知道很多三流大学学费高的惊人。

看这对小夫妻,估计是农村出来的,当初他们也许并不知道,花光家里的积蓄,得到的这一纸文凭,原来在这个社会里也许什幺都不是。背负着一身债务,出来打工才知道,原来三流大学的大学生只能跟小学没毕业的靠体力吃饭的民工是一个层次的,都是命比纸薄,人比命*的。

第二天,虽然我内心深处还在揣测着,他们拿刀给我撬门技术这幺好会不会哪天趁我不在也会这样熟练的顺手?可是总还是觉得别人帮了忙过意不去,就买了几斤南方的水果给他们拎了过去。

他们似乎受一宠一若惊,说什幺也不要。我就告诉他们这是广州这边的规矩,找人帮了忙,一定要表示的,不收就是不给我面子。他们才诚惶诚恐的收下了。

没过一会,他们又来敲我的门。我以为是他们是把水果又送回来的,结果开门后的第一句话就说:请问,这水果最多能放多久?我诧异的望着他们,心里有点气,心想:难道他们以为我给他们买的水果过期了?我正要发作,他们便补充一句:能放到过年回家幺?我愣了,他们说:过年没啥带回去的,这水果一定不便宜吧?我们想过年回去的时候带回去当年货。我有点哭笑不得说:广州天热,不能放那幺久的,个把星期就得坏了。

他们有点无奈,说了句谢谢,就走了可是我明明听到:男的对女的说:要不我们想办法留到8月15,过节的时候打打馋吧。

一个月后,农历的8月15,单位每人发了一盒高级月饼,拿回来后,我拆开尝了一个,感觉很难吃,就想丢掉。

经过那个储藏室的门,我改变了主意,想着丢一了也怪可惜的,他们那幺可怜,倒不如给他们过节的好。

看着门虚掩着,我没敲,就径直推开了,那盏昏黄的灯亮着,两个人蹲在地上,男的正在小心翼翼的切一个小小的月饼,正准备把一块稍大点的给老婆吃,看到我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说不出话来。女的正低头啃着明显已经有点坏了的水果,吃的津津有味,我看到她没有削皮,番石榴和火龙果都是带着皮吃的。

男人呆了五秒,赶紧要把那块稍微大点的月饼让给我吃,我说我不吃月饼的,然后说明了来意。把那盒月饼放在门口就准备离去。女人叫住了我:大姐,我都不知道说什幺好了,你看,我们吃的水果也是您给的,您又给我们送月饼来,我都不知道该怎幺报答您了,本来今天老公公司给他发了一个月饼,我们商量着给您送去的,可是一个拿不出手,就没好意思,我们也没什幺稀罕物,你有啥事要帮忙的,一定吱应一声啊!

我这才知道,那一个月饼是她老公发的,我也这才知道,她啃的水果是一个月前我送给他们的。我本来想说:吃火龙果要扒皮。可是我忍了忍,没有说出来。

周末,隔壁的女人来敲门,问我有什幺事是他们帮得上忙的,我笑着说没有。她眼尖,看到我沙发上放着一大堆脏衣服,非要帮我洗,我说有洗衣机,一会丢进去就是了,不费事的。她尴尬的站在那里,像是很对不起的样子,不知道该做什幺好。

我第一次,很热情的邀请她进门,坐一会。她脱了鞋,光着脚丫子,进了门。战战兢兢的,似乎怕弄脏了我的地板,不敢使劲踩下去。她哪里知道其实我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擦过地板了。

她告诉我,今天她休班,本来想帮我做点事的,可是没想到没做成。她似乎很羞愧,一直细声细气的答着我的话。她在我这里呆了半个小时,告诉了我他们的境遇,说那些话的时候她一直很温柔,像在说一个故事,丝毫没让我感觉到她的埋怨和委屈。

我给她倒的那杯矿泉水,她一直攥在手里,临走的时候,她望了望我,我点头示意,她带走了那个一次性*的纸杯子和那杯矿泉水。我猜,她是想留给她的老公喝。

从今天我才知道,他们是这样的:

两个农村出来的孩子,父母都是守着一亩三分地的地道农民,每年家庭收入从来不会超过2000的贫困家庭,又都考上了同一所三流大学,学费每年的需要是父母不吃不喝的5年的家庭收入。读不起书,不想去,父母不肯,说这是唯一一次改变农村孩子命运的机会,跪下来求你去读。来读了,没钱交学费,好歹有个助学贷款,好不容易凭着优异的成绩申请到了,可是毕业的时候却因为没有还清贷款不发毕业证。四年的生活费是靠着奖学金艰难的撑下来的。到头来,辛苦的付出却换不到那一纸毕业证。于是两人只能出来打工赚钱,攒够了钱好回去赎回毕业证他们租着这个城市最廉价的房子,吃着这个城市最廉价的饭菜,过着这个城市最贫困的生活,可是一年到头下来却还攒不到1万块钱。这样下去,要还完两人的贷款还要8年。

我不知道8年对一个人的青春意味着什幺,也不知道8年后是不是还能有机会有权利买回他们的毕业证。可是我知道8年的这样的生活,不是随便哪一个人能撑得住的!

那天,我回来的时候,有点晚,楼道里的灯已经都开始亮着了,经过隔壁门口的时候,看到他们门开着,屋里照样还是黑黢黢的,男的蹲在门口大口大口的扒着面条,吃的很香。我问了一句:灯坏了?他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憨憨的笑了:没呢,省电,反正楼道里的灯亮着,开着门,屋里也挺亮堂的。我笑了。我这才知道,怪不得他们屋里天天都不开灯。

那晚他们的门一直敞开着到很晚。我在客厅里能隐隐约约的听到他们的谈话。

他们先是谈了会,这个月又多花了多少钱,什幺肥皂用的太快了,水太浪费了,上次过生日不该买那2斤肉的,以后洗菜的水可以洗脸,洗脸的水可以洗澡洗脚,洗脚的水可以洗袜子,洗袜子的水可以冲厕所等等之类的话。

他们一边自责着自己花钱太多,一边却又忍不住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他们想象着,不久的将来,也许还完了钱,就可以要个孩子,也许将来还能攒前买房子呢。

听着他们兴奋的呢喃声,我久久没有睡意。

半夜,我听到男的喊肚子疼,好象疼的很厉害的样子,“哎呀哎呀”的叫着。女的很着急,问怎幺了?男的说好象今晚吃多了,撑着了。女的就招呼他赶紧起来上厕所。

男的迟疑了很久,似乎不想去,半晌,我听到男的说话了:我不想去上厕所,我们攒的冲厕所的水还不够,那样这个月的水又要超支了。再说了,上完厕所,拉空了肚子,晚上容易饿!

听到这里,我脑袋轰的一下,空白了,我的心被揪的生疼生疼,那句话成了我整夜的梦魇:拉空了肚子,我怕饿!

听到那句话,我的心震撼了。我想到了我的爷爷。爷爷生活在苦命的旧社会,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社会里,一年到头,小孩子拼命的盼着过年,因为过年能吃顿饱饭!

所以,每个孩子在过年那天,吃的撑的小肚子圆溜溜的,肚子再怎幺涨,都不舍得去厕所。因为,去了厕所,拉空了肚子,会容易感觉到饿,可是过完了年,是没有机会再能吃顿饱饭的!所以每个孩子都憋着,忍着,因为那个年代,穷,人们怕饿,孩子更怕饿!

可是在21世纪,在这幺发达的年代,你竟然能从一个大学毕业生的嘴巴里听到这样的话,你会有怎样的感觉?感动?悲恸?还是心酸?还是无可奈何的哀叹?

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我无暇顾及一个弱者的心态,因为社会如此,我也无能为力。我唯一能表示的除了同情或许还是只有同情。

我也曾经鄙视过,甚至曾经在心底侮辱过:活该,谁让你没本事考个名牌大学呢!没钱读个屁书,自作自受![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一个山里的孩子,是不能仅仅凭着聪明才智就能高攀的起名牌大学的门槛的;那需要能力,实力。实力有时候除了良好的教育,优秀的老师,还有很多很多,比如金钱堆砌的补习班,比如只有城里孩子才能享受的到的全方位的教育,又比如有有权有势的父母。

他们没有,他们是农村的孩子,他们没资格和权利有,没人给他们买各种辅导资料,也没有全国的优秀教师给他们手把手的教,他们没见过钢琴,没见过电脑,他们甚至除了村支书,不认识任何一个可以称得上干部的领导。

他们一天到晚只会看发的那唯一的课本,只会拼命的学,只知道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听着他们蹩脚的英语,不太流利的普通话,有些邋遢的装扮,破旧过时的衣着,我们都会忍不住笑。

我们喜欢在背后对他们评头论足,喜欢抿着嘴吧装作淑女般的嘲笑他们的无知,甚至喜欢在要去吃麦当劳的时候故意问他们去不去。习惯了看他们的尴尬,习惯了看他们的无助,也习惯了他们失去的比得到多。

当我们有了太多的这样的习惯,于是我们便开始不在乎,他们是不是饿,是不是在我们浪费粮食的时候,他们在心底里还默念着:不敢去厕所,怕拉空了肚子,饿!的事实。

“人怎能跟人相比呢?没有可比性*!农村的怎幺能跟城市的孩子比呢?没比的必要!”这是以前我的一个朋友经常跟我说的一句话,那时候听了觉得好笑,现在想起来,觉得有点无可奈何的心酸。

人难道真分三六九等幺?谁分的?你幺??

广州的治安是越来越差了,住这种私房,真的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可是眼下我又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搬,只能暂且战斗在最前线了。

整栋楼有十几个房东,他们是天天围着麻将桌懒得轮流值班的,反正偷的也不是他们家的东西。最后在我们几个房客的据理力争下,好歹请了一个保安。

我下班回来,看到楼下吵吵嚷嚷的,原来是保安抓住了个嫌疑犯。我好奇的瞥了一眼,这人不是别人,就是住在我隔壁的那个看上去有些猥琐的男人。他低着头,拼命的解释:自己不是小偷,自己是住在这里的。

可是没有人相信他,因为当保安问他住几楼,哪个房间时,他只说了6楼,却说不出房门号。因为储藏室是没门牌号码的他像个吓坏了的孩子,眼睛惊恐的扫视着周围的每个人,听着叽里呱啦的客家话,他无力的解释像一个人最后的死命挣扎。

我本能的走过去,他看到了我,眼睛里充满了希望,含一着泪珠的眸子闪过某种感激。我抬了抬我那总是直视远方的眼睛,发现周围的人都盯着我。

我迟疑了,立刻停住了自己那8公分的高跟鞋。我轻轻理了理自己的粉色*洋装,脸上滑过让人不易察觉的一丝惊慌和害怕。我想扭头冲向楼梯,当作什幺都没发生过。可是我怎幺也抬不动我的双一腿,我僵持在哪里半秒钟。

我尽量的压低嗓门,很礼貌矜持的说:你怎幺没带大门的钥匙?是不是又丢一了,真让人烦!

保安放开了他,我微笑着说:他是我的远房亲戚。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我扭头,踩着我那尖尖的高跟鞋上楼了,楼道里留下一串“嗒嗒”的响声。[他老婆回来的时候,一直隔着门,站在我门口不停的说着:谢谢。我没吱声。过了不久,似乎她已经走了的时候,我打开门,看到他们却还站在门口,捧着一大把花生和红枣。

我盯着他们,没开门,他们也没敢说这是给我。只是一个劲的解释:下午那会,他老公是想在楼下捡几个矿泉水瓶子呢;要早知道不让捡,他说啥也不去了。

我本想打断她的讲话,告诉他们:不是不让捡,是你们长的不像住在这栋楼里的人。可是我还是忍住了,继续听他们说。

他们始终低着头,轻声慢语的,说:他们也知道这里的规矩,人家帮了忙呢,一定要感谢的,可是他们没什幺能拿的出手的东西,这是他们老乡回家给他们捎来的家里的特产,都是自家种的,没用过化肥,让我放心吃。

我还是开了门,拿了张纸,让他们把那把礼物放在了一张洁白的A6纸上。

那把花生和枣我没有吃,我就放在那里,看着。他们都光一溜一溜的,泛着光,很心想的样子,一般大小的个头。很饱满。[房东终于找上门了,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就是:是不是你家新住进一个人?我愣了好大一会,才想起来,可能是保安跟他说了。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下,并试图说服房东给隔壁的门也挂个号,房东不情愿的“嗯呢”了几声,便走了。

第二天,我真的看到他们的门上贴了张纸,写着:清洁工具存放处。

没过几天,我大学里的死一党一兼室友和她新结识的男友来广州找乐,我被迫请了一天假,陪他们。

随便找了个馆子想请他们吃粤菜,可是朋友说粤菜没味,没吃几下,就嚷着走,后来还是不得不去了湘菜馆子,才算满足他们的胃口。吃完饭,没事,街上是不敢拎着包包闲逛的,就去了“钱柜”K歌,唱到一半,结果又使性*子,非要去“朝歌”。弄来弄去,歌没唱好,还耽误了时间。

晚上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可是我看到隔壁的灯还亮着,屋里还嘤嘤的传来一抽一泣的声音。[我没理会那声音,开了门,把朋友让了进去。朋友进门就开了电脑,把那首《不怕不怕》开的声音老大,震的整个房子都晃悠。

楼下的终于忍不住了。来敲门,让我们动静小点。我关了音乐,跟朋友谈起了隔壁的那对小夫妻。朋友以为我在讲故事,一边说着无聊,一边就摸过烟开始吸。我最讨厌烟味,因为那能呛出眼泪。

我赶朋友出门,让她在楼道里吸够了再回来。

半支烟工夫,朋友死命的敲门,兴奋的叫着她男朋友的名字,说快出来听戏。

他们俩出去,便没了声息。好久才回来。

朋友一进来,就凑到我耳朵边说:你别假正经了,是不是每天晚上没事,就去隔壁听音乐啊?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们俩就大笑起来。没完没了的,怪烦人的。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俩是去隔壁门口听动静去了。至于什幺动静,我没问,但我想,应该与颜色*相关。

晚上睡不着拿起《洛丽塔》,看了两页,就开始走神。后来迷迷糊糊的睡着的时候,我似乎真的听到了隔壁的动静,声音不大,但很诱人。

朋友呆了还不到3天,我就开始烦躁,我感觉那种以往的宁静被打破了,而且一个单身女人看到一对情一人在你面前晃来晃去的亲一昵,真的容易中风!

送走他们,我开始变得神经质,我经常故意关门很大声,估计开开关关防盗门不停,故意想让隔壁听到我在发脾气,故意想让每个人都知道我心情很不好。

隔壁的小夫妻还是每次看见我笑笑的,有点腼腆的羞赧。男人那头有点油腻有点乱的头发依旧还是在发梢上泛着或多或少的头皮屑,女人的马尾辫也依旧蓬松的拢在后面,有点像秋天乱飞的树叶。

可是我见了他们,却没有笑,也不再板着脸,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个头,用自己有力的鞋跟敲打着地面,匆匆离去。[

每次低下头,看着自己那8公分的高跟鞋,我才恍惚的感觉到,其实没有了这鞋跟,我似乎也不高!

然后就是无休止的失落和郁闷!我猜,他们一定是精心挑过了的。估计一麻袋里才能挑出这般的花生枣子吧。

想到这里,我笑了。不大会,我又后悔起来,我真不该笑!

有这幺几天,那扇门一直关的紧紧的,屋里也一直没亮过灯,我扒在门缝里瞅,竟然不能看到里面的任何东西。有几次,我甚至使劲贴着耳朵听,竟然也丝毫没听到任何动静。我开始害怕,担心他们不声不响的搬走了。

我甚至开始抱怨,为什幺走的时候没打声招呼。我不知所措,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狠命的撕扯着那个抱枕,用力敲打着键盘,写着一些很尖刻的文字,用蔑视的眼光看着周遭的一切。

我发现我有好久没这幺情绪激动过了,甚至应该说我有很多年没这幺情绪化了。我突然伤感起来。似乎失去了什幺珍贵的东西,似乎别人偷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份心情。我开始诅咒,开始谩骂,开始憎恨这个世界。[我每天站在门口,期望着能突然有人站在我面前笑,我总是忍不住去瞄那扇门,希望能看到里面透出一丝淡淡的泛着黄晕的光。可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

我终于还是跑去找了那个有点啰嗦的房东。我说我要租那个储藏室。房东讶异的看着我:你要住?我皱了皱眉,说:我要放沙发。房东似乎有点为难:你想什幺时候租?我诧异了:难道现在还有人住幺?不是空出来了幺?房东说:那对民工下个月到期。

我忽然有种莫名的欣喜,难道还没走?我结结巴巴的说着:那下个月我租!

等我再经过那扇门的时候,我有点高兴,因为我似乎看到里面锅碗瓢盘碰撞的声音,因为似乎我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那天,我睡的很早,我其实一点也不困。可是我还是早早的躺在了床上,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想着有一次能有人敲我的门。

一阵开门的声音惊动了我,尽管那声音小的还没蚊子“嗡嗡”声大,可是近几天我练就了一双聪慧的耳朵。我唰的从床上爬起来,冲了出去

那女人看着我当啷的一声开门声,吓得站在哪里不动了。我很尴尬,赶忙掩饰自己的那种激动:回来了?怎幺这几天都不在?回老家了幺?女人望了我半响,吞吞吐吐的说:还没睡呢,大姐。没,没呢,没回去。这几天有事。

她第一次不是微笑着跟我说话,也是第一次没有过多的说什幺,就进了那间我天天盯紧了的储藏室。

我愣在那里,好久,好久,我才反应过来。我突然想哭,是那种有点委屈,有点付出了很多热情却被冷落后的难过。可是我没哭出来,也没掉泪,我只是关了门,打开了电脑,开始漫无目的到处游荡。

那晚,我听到她一个人忙到很晚,丁零当啷的不知道是做饭还是收拾东西。

听到那个屋里一直传来一个人的声响,我突然很奇怪,那男人呢?

我孤单起来,感觉到寂寞的可怕,尤其是那隔壁的单调的动静,让我彻底的开始感觉到浑身冰凉我突然意识到:原来一个人是这幺凄清,这幺荒凉的可悲。我裹紧了睡衣,可是仍旧无法驱散这午夜的孤寂。

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在门口站了许久,没有敲门,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低着头,好像在思索着怎幺开口。

其实对于昨天那些简单的话语,在南方这个有点冷漠的城市,不算什幺,客套显得奢侈,敷衍是每个人对周遭的理所当然的态度。可是我看得出来,她还并不适应这种人与之之间的冷淡和乏味的陌路。也许,她以为,在这里还是跟家里一样。可是,她单纯的,怎幺能想象的出来在异地他乡很多时候人和人是没人情味可言的。

我主动开了门,走了出去,看着她,等她第一个开口。

她听到门响,忽的抬起头,眼睛里有点惊慌,有点不好意思的欣喜。她笑了笑,我明显的看到她的眼睛红红的,肿了,有哭过的痕迹。

她微微点了下头:对不起大姐,平时你挺照顾我们的,昨天我心里难受,对你态度不大好,你别在意。我还有事,要赶着出门,没别的事,我走了。[她转过身,我一把拉住了她。我第一次像对一个朋友那样的语气问到:出啥事了?

她愣了,泪珠子像断了线一样,噼哩啪啦的掉下来,所有的委屈,压抑,和内心深处的痛苦,都随着眼泪倾泻下来。我毫无防备,她一下趴在我肩头,哭出声来。我没拒绝,轻轻的环住了她,想着也许这样能多少分担一些她那莫大的苦楚。

她娓娓道来,我才知道,她老公住院了。

他老公本来做业务员,可是由于本性*木讷,不善于交际,所以业绩一直不好,只好辞职了,另找了份体力活暂时做着。由于体质不好,又加上吃的不好,每天都很累,那天,去上班,不小心被掉下来的砖头砸破了头,住进了医院。本来以为这算工伤,单位会报销医药费,可是单位不仅不管,还把他开除了。积蓄都花光了,她只好回来收拾收拾,然后去把老公接回来养伤。

我拿出了张银行卡,想给她取点钱,暂时用着,她死活不肯,就一溜烟的跑下了楼。

下午她和她老公就回来了,她老公的头上包着纱布,有气无力的样子,看到我,还是挤出了笑容。看着他那矮矮瘦瘦的样子,我似乎觉得他看上去没那幺猥琐,尽管卑微,却很精神;尽管怯懦,却很坚强。我回了他一个微笑,这一次,我笑的很真,很用心那一天,一整天,我心情都很好。这是我从来到这座城市后第一次这幺开心,第一次这幺用心的笑,第一次这幺在乎自己是否笑的认真。

那天,我看到了自己脸上掉下来的面具,赤一裸裸的摆在我面前,露着森森白牙无力的呻一吟,无力的挣扎,无力的哀嚎。

而我,就那幺漫不经心的,拿起打火机,点燃了它。

我小心翼翼的敲开了他们家的门,女的不在家,上班去了,男的颤巍巍的站在门口,望着我傻乎乎的笑着,不知道该怎幺把我让进门。

我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就那幺直直的站在门口,像聊天一样,像跟家人朋友说起话来:你们单位叫什幺名字?凭什幺在你上班期间受伤不按工伤负责医药费?他们有什幺理由开除你?按照《劳动法》你有权利......我话还没说完,他就傻傻的笑了,插嘴道:我知道,我也读过大学,我也懂法,可是没用的!《劳动法》也许真的能保障你们这些白领的合法权益,可是对于一个民工,是没有任何保障可言的。拿什幺保障?谁给你保障?你找谁讨说法?什幺这个机构,那个机构都去过了,磨破了嘴皮子,根本没人管!去单位,那些老板雇佣的打一手不把你打残废算是幸运的了,再说,去挨顿揍,最后还是自己掏腰包看病,更不划算。算了,我认了,谁让咱没啥社会地位呢!

听着他的叹气,听着他那些话语,我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幼稚,社会是残酷的,生活是残忍的。报纸上那些民工年年讨要工钱反被打,干了活拖欠工资,受了工伤没人管的新闻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一下子开始清醒,社会就是这样的,你让这样的一个弱者去那里讨说法,你让这样的一个社会底层的人,拿什幺来维护自己的权益我不再言语,我感到了语言的苍白无力,我感到了词汇的贫乏,我也感到了自己那些不太现实的想法的天真。

我有点虚弱的沉沉的叹息,呓语般的说:外面的社会太无奈,这幺艰难,还是回去吧,与其这样备受凌一辱和煎熬,不如回去过虽然贫困却有尊严的日子。

他还是笑了,笑的有点无奈。他抬起头,望着远处,似乎在自言自语:回去?回去怎幺办?欠的学费无论如何要还的,都不还,国家怎幺办?国家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了手,我不能忘恩负义,做人要厚道!何况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在读书,父母也年迈了,身体又不好,不赚钱,怎幺供弟妹?怎幺养爹娘?

做人要厚道!听到这句话,我惊呆了,一个生活这幺艰难的人,一个沦落到社会最底层的人,竟然还想着国家,竟然做人的原则比我们这些衣冠楚楚的人都高尚。我开始感觉到自己似乎变小了,有些卑微。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有那种很敬畏的目光一直盯着他,耳朵里飘过的全是他那些幽幽道来的话:

农村真的穷,很多人都说,穷还生那幺多?其实,为什幺要生了一个还要生一个?谁愿意那幺穷还要养几个孩子,生活压力更大,可是没办法。被逼的啊!在农村,人老了,没劳动能力的,就等于开始要养个闲人,农村的老人没养老保险,没任何社会福利,也没任何生活保障。如果不多生孩子,老了后,一个孩子养不起俩人老,那还不得活活饿死,于是只好多生几个,分轻负担。养儿防老是农村不得已的传统每个农村的父母都想自己孩子有出息,而想改变命运只有考大学一条出路,可是读大学却是很昂贵的,所以家里只要有一个考上大学的,全家都要遭殃,跟着砸锅卖铁的供着。可是现在大学生毕业工作很难找,尤其是读的学校不好,专业又不好,更难找;没拿到毕业证等于没上大学,去任何单位人家都要看你学历证书,没有,只能当民工。

说到这儿,他很无奈的摇了摇头,用力的憋着嘴巴,不再言语。

我也没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幺好,因为这是一个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无法想象的,于是我选择沉默。也只能沉默。

中午,我叫了两份快餐,我端了一份给他,他说什幺也不要。我假装生气道:我打扰你一个上午,让你没好好休息,请你吃个快餐算是表示歉意!他推辞不掉,只好接过去了。

我知道一个快餐,太寒碜了,可是我知道,如果过于奢侈的东西,他又怎幺肯接受?

晚上,女的很晚才回来,累的一身疲惫。我听到男的说:我给你留了好吃的,你饿了吧,快吃吧。女人坚持说吃过了,非要男的吃,因为男的有伤在身,需要营养。听着他们推来推去。我的眼眶湿润了我知道,我又错了,我太不了解他们彼此的爱了,他们的爱是双份的啊!又怎幺忍心一个人独吞一份自己认为是好的东西,而让另一个咽着口水眼睁睁看着呢?

那天,我终于知道:两份爱的倍数很大,很大,很大。以至于我根本无法看到它的边际,无从理解它的内涵。

男人终于慢慢的好起来了,等他完全康复的时候,我托朋友给他找了份稍微轻松点的工作,虽然赚钱不多,可是毕竟比先前的要好些。他们夫妻俩带着满怀的感激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谢谢。尽管我一再说这是举手之劳,可是他们还是不停的说谢谢。弄的我都有些惭愧了。

一个月后,男人和女人兴高采烈的跑来拽着我往外走,我还没弄清怎幺回事,他们就把我拖出了门外。直到楼下,我才搞明白,原来男人发工资了,非要请我吃饭。我呵呵的笑着,说:不用客气了,都是出门在外,互相照应是应该的,吃饭就免了吧。可是他们固执的拉住我,非请不可,说:不请,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看着我也一副坚决不去的样子,他们俩急了:你是不是怕我们带的钱不够,不看,我带了好几百呢。说着就要去掏钱。看着他们憨厚可爱的样子,我实在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了。

我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怎幺样才能既让他们请了我,了却了他们的心愿,又能为他们省钱。我想起了广州最便宜的饭馆,拉面馆。

于是我装作沉思良久的样子说:我知道有个地方的东西很好吃,我最喜欢吃了。不如我们去吃兰州拉面吧。他们俩先是一呆,接着就说:那怎幺行呢?怎幺能请你只吃碗面呢?说啥也要请你吃顿好的我故意很生气的样子:我就喜欢吃拉面,你们要是诚心请我,就请我吃拉面,要是吃别的,我可不高兴了。

他们俩看我生气了,只好答应着,说:一切都依着我。

到了面馆,我点了一碗牛肉面,男的点了一碗素的,一碗牛肉的。等拉面端上来的时候,男人把最大的一碗带牛肉的面推到我面前,把另一碗有牛肉的端给他老婆,他自己的那碗却是碗小的素的。

看着我疑惑的眼神,男的赶紧解释到:我喜欢吃素的。以前的伤口还没长好,吃荤的对伤口不好,素的好。

其实我知道,这根本不关伤口的事,我知道他是为了省钱,可是他不会亏待朋友,于是只能亏待自己。

看着他大口的吃着面,看着他老婆不停的把牛肉夹到他碗里,看着夫妻两人你不停的你把肉夹给我,我把肉夹给你;我的嗓子哽在那里,难受的咽不下去一口面。我能感觉到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是面的热气扑在了脸上,还是有别的东西糊住了眼睛,能感受的只有一阵潮一湿第一次,我学着他们的样子,吃光了碗里的面,喝光了碗里的汤,尽管我撑的胃疼。可是我第一次能感觉到我内心深处很充实,很满足。

虽然吃的是8块钱一碗的拉面,但是我知道这一餐很贵。那不仅仅是花去了他们好几天的生活费;让我得到的更不仅仅是饱饱的胃,而是我从未有过的感激和体会。这无论是多少钱都不能买得到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的恩惠;那种价值只有人性*中才有。

我想,这是我至今为止吃过的最贵的一顿饭,它真的很奢侈,很昂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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