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图

时间:2017-04-25 16:50:32 

(一)
醒来时,太阳升起不足一竿高,如果有一架梯子架在金子岭上,我就能爬上去。阳光很柔和,是淡淡的红,再远些便渐渐淡了,变成了黄|色*、白色*。出山口有一一团一白雾漫出来,把唐家寨遮蔽了一半。从山涧漫出的雾沿山坡往南飘去,带着浓重的水气。飘到雷公山时,已蒸发得只剩薄薄的几朵了。雾和云有时是分不清的,村民常常把雾误作云。
正是晚稻长胎的时节,飞跃大田塘是一片深绿,连田埂也被绿裹一着,没露出一点泥土。我站在屋顶上,把我也染绿了。我家的两只燕子从堂屋门冲了出来,在屋前盘旋了几圈,唧唧喳喳地叫唤,立即从别的地方飞来十几只,结了伴后飞向空中,再俯进田野,几乎是挨着禾苗的叶尖低飞而去。邻居的瓦背上,有两只瓦灰鸟一纵一纵的跳,跳一阵又快步走一阵,突然飞起一尺多高,叫一声便仄回瓦背上,这种鸟就喜欢在瓦背上嬉戏,小孩似的活泼。橘林里唧唧喳喳的鸟声叫个不停,却不见鸟的影子。树梢上冷不丁地立着一只鸟,引着脖子啼叫。屋角的老樟树上,一只麻雀直直地跌下来,快到地面时,猛然斜着飞了出去,进了橘林。麻雀开了一个玩笑,我虚惊了一回。
(二)
秋巴者的婆娘牵着一头母牛从老屋里出来,一边走一边一揉一眼睛,没睡醒似的,又慢悠悠地把垂在额头上的散发,一丝一丝地搭到耳根后面,取了衔在嘴上的发卡夹一住。那母牛前脚踏进圳里,翘着屁一股吸水,对着太阳晾出一水汪汪的水门。一只小牛犊伸着鼻子在水门上嗅了几下,母牛本来不停地甩动的尾巴停了下来,翘着。小牛犊跪下前腿,把头伸到母牛身下吸奶,用头顶几下母牛的肚子。看得出,小牛犊早就断奶了,就像儿童一样,只是想从母亲那里找一点亲一昵的感觉。这时,二坝上田笼里已有四五头牛了,有黄牛也有水牛,一边埋头吃田埂上的草,一边悠然的甩动尾巴驱赶牛虻子。每头牛都有一个老人或小孩在前面牵着,看着。谁家的小男孩一边看牛,一边捧着书看。这使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情形,也是这样的。远处,座田冲田塘里也有几个放牛的,看不清是谁,就像在绿毡上点了几笔符号。想更远处,河那边,山那边,一定也有放牛的。自古以来,换了多少朝多少代,放牛娃却从未断绝过。就像那太阳,那月亮,那候鸟,依时而去,如期而来。
(三)
一个三十几岁的妇女挑着一担东西,从对面茶山的小路上出来,扁担颤悠悠的,脚步踩着扁担颤一动的节奏,路上仿佛跳动一串音符,随着小蛙跳入水中,轻快而优美。她穿着红色*的上衣,走在田野中间,特别显眼。进了我们村,她开始叫唤:“哎——豆腐,哎——豆腐。”这时我才明白她是卖豆腐的。她一边走一边叫,在炎四爷屋前停住脚,放大嗓音对着屋里吆喝,希望有人从门口探出头来,叫住她买几块豆腐。这块住了四五户人家,却不见一个人来买。她有点失望,沿着马路朝我家走来,声音依然平和:“哎——豆腐。”大哥听到喊声,小跑出来,把一叠散钱递给她,端了四田豆腐急急忙忙进屋炒菜去了。那妇女接过钱,数也不数,放进一个精致的皮挎包里。看得出,那妇女经常来卖豆腐,买卖者之间彼此熟悉、信任,不须提防。那妇女又挑一起货担,沿着屋前的小圳朝清溢塘去了,篱笆遮住了她,却能听见她的叫卖声,一声长一声短,越来越弱,慢慢隐去了。这时,听到狗叫,我猜想她到了堂兄先云家了。
(四)
我站在二哥家的屋背上,就能看见老井坎上的三棵老柏树。老柏树枝叶交错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已溶为了一棵树,就像一把放大了若干倍的蒲扇。老柏树有三百年了,与老井一样古老,是老祖宗撅井时种下的。水井旁,有一群人围着水泥台子洗衣服,一搓一的一搓一,一揉一的一揉一,唰的唰,说说笑笑,却听不清说些什幺,偶尔听到一串:“哈哈哈”的笑声很清脆地传过来,一定是说起什幺开心的事了。杨四娘把一床大红花被单放进井里漂了几下,便捞到青石板上,一木槌捶下去,水四处溅开,忙用衣袖擦去溅在脸上的水。正站在洗衣台前唰衣服的三嫂溅了一裤裆的水,她本能地弹了一下,扯着裤裆看,嚷道:“四娘,你撞鬼哦。”虽然是责怪,却是带着笑的。杨四娘笑笑,算是道歉,继续捶她的被子,只是木槌抬得低了些。三嫂赶紧把洗好的衣服装进塑料盆里,端在腰间,屁一股一扭一扭地往回走,不时扭过头来看打湿的裤子。
老井下方有一口两亩左右的鱼塘,水面很静,偶尔泛出几个涟漪,波纹细细的,慢慢打开,不足脸盆大就消失了,那是水虫爬动产生的。一条小鱼倏然跃出一水面,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就没入水里,像个水漂儿。靠近高坎的地方,有几支松树枝露出来,没有叶,光一溜一溜的,就像白纸上随意勾了几笔线条。枝上,竖着一只红色*的蜻蜓,尾巴往上一翘着,纹丝不动,睡着了似的,井旁时高时低的吵闹声,丝毫没有惊扰它。也许它耳聋听不见,也许喜欢偷一听人类的的各种声音,如笑,哭,打闹声,就像孩子爱听鸟叫、蝉鸣。
杨必强挑着一担草从牛路口走下来,在鱼塘边停下,站在塘坎的石级上,将鱼草一把一把的丢进水里,双手合一拢朝草拊水,草慢慢漂向塘中央。放完鱼草后,杨必强把扁担搁在塘坎上当凳子坐着,点燃一支烟,抱着双膝深吸了几口。他五十多岁,唱山歌出了名的,三天三夜唱不完,特别喜欢在干完活休息时唱几段,他说解乏。他一支烟还没一抽一完,就忍不住拖着嗓子唱了起来,前面好几段是我没听过的,只听出大概意思,正在唱的一首是我小时候唱过的,我也会唱:
我送情妹上广西
嘴干心焦肚又饥
双手捧水给妹喝
眼泪流在手心里
……
听到这山歌,我突然意识到,几百年前,广西应该是比较发达的,不然,山歌里总是把情哥情妹往广西送?就像现在年轻人都到广东去打工。正在晾衣服的三嫂,把衣服抖得响响的,冲着杨必强笑:“哪家的猫一大早就发一情叫春了?”杨必强扭头冲三嫂叫道:“你两年没见到男人了,发骚了吧,晚上实在耐不住了到我家去。”杨必强的老婆和三嫂的男人都到广东打工去了。三嫂脸胀得通红:“沙洲头有个六十多岁的寡一妇,每晚开着门等野男人,要去你到她那去。”说得杨四娘和洗衣服的人哈哈大笑。这时,杨必强的小儿子站在高坎上喊:“爸爸,妈妈来电话了。”杨必强丢下箢箕和扁担,一阵风似地往回家跑,在禾塘里绊着石头摔了一跤,引得大家捧着肚子笑,三嫂抓住了把柄高声叫起来:“想婆娘想疯了吧!”
(五)
秋巴者的老屋是他父亲留下的,四周是橘园和篱笆围着,只露出一个黑色*的屋背。薄薄的炊烟从瓦缝里冒出来,贴着瓦背就不往上升了,像长了根生在上面似的。秋巴者端着一碗饭,从屋前的小木桥上走出来,嘴里衔着饭,对着田野里放牛的老婆喊:“喂——呷饭了。”村子里自古以来夫妻之间就不喊名字或称呼,只要喂一声就知道了。他们是通过声音来判断的,那个时时在耳边的声音太熟悉了。秋巴者婆娘“哦”了一声,算是回答了。秋巴者不再说什幺,蹲在田坎上埋头吃起饭来。吃完了,把碗顺手丢在路上,筷子就搁在碗上。他点了一支烟,清了一下嗓子,见婆娘还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又叫了一声:“饭都凉了,想吃冷饭啊!”他婆娘不急不忙地回答一声:“就回就回,”便牵着牛往回走。
两只白鹭“扑扑扑”地从秋巴者婆娘身边惊飞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她连忙拍着胸口说:“呸唷,呸唷,把魂都吓飞了。”那白鹭在田园上空飞了几圈,好像有什幺牵挂,不肯离去,飞到山边上了又飞回来,落在老井的柏树尖上,伸着脖子四处了望。没多久从金子岭那边飞来四五只白鹭,“咯——咯”地叫唤,那树尖上两只白鹭回应了两声,翅膀振得“扑扑”地响,向它们飞去,很快就溶了进去,叫我辨不出来。它们头也不回飞向雷公山,山那边,是南方。我仿佛闻到了秋的气息,迁徙的季节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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