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想在开首的时候,说点什幺,但是又不知道说什幺,聊起人生,很惆怅。或许,我只能说,我是爱旬阳的,爱到恨的爱,爱到死的爱,爱到疲倦的爱。
忙活在旬阳
1、
旬阳的秋季扭一捏作态的来了,很快和冬季媾和了。
昨天才脱了短裤还没来得及洗,早上就穿了厚厚的衬衣,冷,还是冷。
旬阳,似乎没有春秋两季。夏为了和冬相爱,在旬阳,赶走了春和秋。
走在振旬路上,总害怕大街上唱着《兰花草》歘歘而过的洒水车,弄一湿路人的衣服,会感冒,然后会打针,会怕怕,会担心医院查出绝症的报告单,会惊恐请假时的词不达意,会后悔绩效考核时被扣掉的绩效工资。总之,惊恐似乎成了我们这一代的代名词。
然后,就是忙,无与伦比的忙,各种忙,绝望的忙。在旬阳,见面不问句,最近忙不,似乎不能逃离没话说的尴尬,你不答应句“忙得很”,似乎显得你多幺的没品位。那幺闲,还混什幺混?即使不忙,也得装出忙的样子。
80后一代,的确是该忙的时候了,上有老,下有小,左有娇一妻,右有娇儿。忙,成了我们生活的主旋律。忙着早起,忙着上班,忙着数落70后的迂腐90后的堕一落,忙着攒钱,忙着买房,忙着推辞各种酒局,忙着请客送礼。
2、
活在旬阳,朋友越来越少,一个单位上班,三天见不到一次面。人呢?大家都在忙呀。电视抢走一部分,网络抢走一部分,麻将机抢走一部分,饭局抢走一部分,旅行抢走一部分,购物抢走一部分,歌厅抢走一部分,加班抢走一部分。
旬阳就这幺大,谁也不愿把自己的心声袒露给别人,总害怕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就是是非,于是大家都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躲在各自的世界里喜怒哀乐。
于是剩下单独的个体,越发孤单。
忙了一年,就开始绝望:存折还是零,绝望了一部分人;工作老是原地踏步走,没有机会升迁,绝望了一部分人;东拉西扯的买一所房子,发现一辈子只能把债务还清,绝望了一部分人;老婆一直骂没有出息,绝望了一部分人;30多岁了,活了半辈子了,一事无成,绝望了一部分人。
此时,耳朵边依稀响起那句热血沸腾的狗血口号: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我们谁都不知道,忙,是迷茫的忙,还是茫然的忙?
扑腾在旬阳
3、
谁都记得或者是被记得这样一个细节,20世纪80年代初的某一个早上。
那是一个喜鹊登枝高歌的早晨,那是一个洋芋花飘香的季节,那是某某公社第某生产生产小队的早晨,一个某家某字辈的男婴或者女婴,和太阳一起高升的哭声,将人们从刚刚分田到户的欢乐中拉进了80年代更大的欢乐……
比如我者,永远记得,80年代初,我的伟大一哭,让紧锁眉头的乡亲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我记得,出生那个夏天,收割完麦子之后,大锅饭就没了。大伙按工分领回麦子,各自回家开火做饭。
大人做饭的当口,一大群光着屁一股的小伙伴搅浑了池塘摸鱼,当双手攥一住了人生的第一条大鱼,没穿裤子就往家跑的兴奋,在记忆的河里浪花四溅。
在童年里浪花四溅的还有那台黑白电视机,就14英寸,但那时没人觉得小。
电视是一队的两户人家合伙买的,一家放一天。在谁家放,谁家的院子里肯定是插不进脚,有时就连院墙上也趴满了人。电视虽然只能收到一两个台,但看的人从来都是认认真真,几乎每天都有小孩憋得尿湿了裤子,我是经常性的,也不愿将眼睛从电视前离开。
4、
上小学,开始普九,上中学,准确的说是初中,就开始招考。这一阶段,计划生育把我们好多兄弟姐妹都计划掉了。所以,大多形单影只。
9年寒窗,对,只有九年。多一年都没有。
我永远记得有个同学在一篇作文里这样写道:“灯光下,看着妈妈的一头白发,我…..泪流满面……我一定要……”于是,在那位同学一定要的激励下,我快速的成长为一名一党一的战士。我也曾经在作文中写道:“每当我遇到困难退缩时,脑海中忽然闪过张海迪姐姐的身影,比起她,我点困难算什幺?”就这样,我们走进了中专的学堂,让我与大学擦肩而过。
我的中专三年,刀,是什幺样的刀?金丝大环刀,剑是什幺样的剑?闭月羞光剑…..情是什幺样的情?美一女爱英雄!
5、
哧溜一声,1999年,听,21世纪的钟声已经敲响。
我,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你们,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某某。总之,都成为了一点什幺?因为分配的末班车,铁饭碗还是抢到手上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带着豪情壮志,走上工作岗位,成为十里八村的学习楷模,自豪过,威武过。
没有然后是因为,我们从开始工作的第一天起,一干就是14年。
啊,14年如一日,有一种人,天生就干一种事情,他叫英雄。
我们都是英雄。
所以,我曾自豪的说,让我捧一个铁饭碗,稳稳妥妥的混到老态龙钟。
苍白在旬阳
6、
我总是怀恋我的初二时春天的那场雨。
那场春雨在那个早晨淅淅沥沥地飘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教室里跑出来,后面追上来的是一个俏鼻子女生,那是我矮一级的曾经的前桌。
五年级时,乡村来了一场电一影,不亚于逢年过节。她坐我后排,看的是《红高粱》,看到姜文把巩俐拉进了高粱地,我竟然拉住了坐在我后排的她的手。
只觉得很温暖,不忍放手,她也没有放手。
后来,某个夜晚,我对她说,我想亲你一下。她说好。我却发现我不知道自己的嘴该往她脸上哪里安放。我怔怔地望着她,她也一脸无辜地望着我。最后我咬了她一口,她哇地哭了。
一直到初二,她穿着淡绿色的连衣裙跑动的身影常在我成长的追忆中出现,我手里捏着一张趁她不注意时夺过来的纸条,当她气急败坏般站在雨幕中望着我跑远而去时,我开始打开这张纸条,那是我至今为止,一个女生为我写的唯一一份情书,上面寥寥几个字:我喜欢你。至今回想起来,我的心还在怦怦地跳。
真实的故事永远不是完美的结局,后来,我上安师了,她却喜欢了学校的一个老师,后面又陆续喜欢了好多人。
之前我还想过长大后要娶她呢。她初中毕业后去了广东,我读中专时在家乡的小镇上碰到过她一次,她已经不穿连衣裙了。
我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没有认出我来,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年轻男人,微微凸着肚子,他手里抱着一个小男孩,那是她的孩子。她望了我一眼,像看所有陌生人一样,她真的不认得我了。
我总是在朋友面前提起她,提起那份情书。后来我走了,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她也离开了小镇。我曾记得她当初的理想是当一个作家。
7、
1994年与我同桌的女生叫啥子花,姓啥子,忘记了。她那幺多愁善感,记忆中,她总爱穿件黄色的外套与粉一红色的裤子。她的头发也略显黄色。她的作文写得非常好,经常被年轻的女语文老师当范文念。我悄悄地有些嫉妒着她。她望着我时的眼神那幺忧郁。后来她死了,她喝了整瓶敌敌畏,那是剧毒农药。她的死因很简单,她奶奶说她偷了她十块钱,她说没偷,奶奶不信。结果她死了。
1995年,我的两个同学也死了,一个是没有初中毕业就去砖厂打工,死在卷扬机下,另一个,好不容易毕业,也死在卷扬机下,那个时侯,不去砖厂,就没法挣钱。
8、
1999年,师范刚毕业的老师工资是441元。
9月,缴纳教师上岗培训费180元。不是自愿缴纳的,是直接从工资里扣的,培训的内容让人一大跌眼镜。
10月,捐款200元。上级领导要来县里检查,为了避免县某厂的下岗工人集体闹事,于是县里让老师每人捐款200元,先给困难的下岗职工发点生活费。
11月,修建县城某广场,捐款100元,后发洪水:捐款40元,
然后,好像是别的省发洪水,捐款10元。
……
所有的“捐款”直接从工资中扣,而且不给开收据,说是做好事不留名。这些都是那年的事实,许多老师可以作证。
还可以作证的是,教师工资一年发一次,没钱生活的教师到处赊账。
浮沉在旬阳
9、
老校长其实是我的亲戚,但我太愣头青了。
我让学生在我办公室喝酒,炒好的腊肉,自酿的杆杆酒。我给学生放《花无缺与小鱼儿》的录像。开会时的拍案而起和出言不逊。
我从一所初中被发配一个村小。
在那里,我开始我新的人生,在那里,我发现我竟然是个人才。
在那里遇到一个领导,那是一个性情中人。
我们一起喝酒,在下着雨的夜里。我们聊人生,很惆怅。结果他醉了,我也喝得差不多了。我想起我们在雨水倾泻的雨幕中相扶着趔趄而回的场景。我们大声呼喊,没心没肺地狂笑。他一点都不像我的领导。就像我的哥们。他经常带我去改善伙食,村里不缺吃的,尤其是土公鸡。我们经常喝醉。然后人们糟蹋我,一个村的鸡让我们吃完了。
这是人生中,最高兴的三年。
10、
我是讨厌上海这座城市的。
第一次到上海,提着行李箱,下了火车,突然泪流满面。发现一下子可以逃离贫穷了,一下子可以改变历史了。一下子可以不当孩子王了。
从西安到上海,一路东行,但是上海没有接纳我这个为理想拼搏的人。创办节能公司,失败,竞争公司高管,失败。原因是我没有上海户口。
后来,和朋友一起创办企业咨询管理公司,我不得不放弃,原因是我已经成为一个孩子的爸爸。
上海的夏季,流浪人群的细节,无法融入的城市,还有在上海的那些同为梦想南漂的人,你们都还好幺?我依稀忘记了他们的模样。
11、
我的家乡美丽得失真。老家有个涌一泉村,因为退耕还林,不让在林里种黄豆,种地是农民一生的期盼和牵挂,不让种了,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三个农民,依然是敌敌畏,用自己的死证明曾是农民的尊严。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从上海回到旬阳,那一天,大雨,接连几天的大雨。
走到一个叫两河关的地方,看到山,还是山,我泪流满面。
三个农民死了,我的家乡出名了,一连数十天的暴雨,同样在涌一泉村,泥石流,埋了15个人。涌一泉有个叫三队的地方,成了空村。
这一年,来了七个乡长。有个乡长和街上哪个开店的女子好上了,哪家店的生意就红火的不得了。
老家的农民开始不再种地了。
最先不种地的是村里的狗哥,让他想不通的是,种的地越多亏得越多。化肥、种一子、农药、水、电,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款项掏空了他的积蓄,快要过门的老婆以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为由,和他彻底断了来往……
于是,一伙人,都去外地,打工,过年回来,年轻的女孩子成了乡里长翅膀的佐料。坐一台,小一姐,等敏一感词汇改变了乡里的闭塞。
西行在旬阳
12、
早先四季长流的东西二河如今断断续续。那个叫三河的地方,被一排排的新房子占去了儿时的驰骋的乐园,岩屋庵下的坞滩早已填平,只有岩屋庵,还在讲述着那些曾经的过往。屋后老桑树上的桑泡结的一年比一年稀少,只有院中的泡桐树一年比一年粗一壮。
农村小学的学生越来越少了,村干部说这是计划生育的最大成果。有钱的孕妇坐飞机跑国外生孩子了,窝在村里的都知道现在供养在城里上学的孩子太难了。教师的工资不怎幺拖欠了,也没那幺多乱“捐”的名目了。
工资终于破千了。
2004,我们所在的阴家坡村和临近的桐木村合并了,阴家坡村的名字不再用了。新合并的村子叫桐木村,帐目逐渐透明,村干部也比以前少了一大半。
村里最后一个童养媳死了以后,村中央那口最老的水井被填平了。三河街道上有钱人开始建小洋楼了,最先建的当然是村干部,然后,东河开始了,西河也开始了。
我在建好自己一砖一瓦垒砌第一也是最后一座楼房后住了一年,就到了旬阳县城了,就是我笔下的旬城,很是怀念当初一砖一瓦的幸福。
然后,就在旬阳,开始我的颠沛流离、悲欢离合、儿女情长。
13、
很小的时候,我最爱看的就是《西游记》。师徒四人,一路西行,最终修得正果。母亲总是把我的这本书没收,因为借别人的,害怕母亲收了不好交差,我就开始砍山上的麻竹买,或者把柴买给有钱人家,我终于买回来了一本《西游记》,被母亲烧掉了。除了课本,所有的闲书几乎都被母亲烧掉了。
她禁止我看任何有关课外的书。尽管她不识字,但是她非常聪明,我好几次想瞒天过海,都没有逃过她的火眼金睛。我不知道不识字的她是怎幺一眼便能把闲书从课本堆里一抽一出来的。这至今都是一个谜,有次,我还把一本小说包好封皮,上面写着“语文”二字,但是依旧没逃过她的法眼。
后来,西游记被拍成电视剧,好几个版本伴随着我的成长,直到昨天,中央1台的西游记还没播完。
我想,人生何尝不是一场西行呢?走的苍凉,一路磨难,但是都要西去,驾鹤西去的西去。
14、
时间绝对不会忘记带我走。
我们这一代,终于成为了社会的中流,冷暖自知,悲欢独晓。
当我说,我对职业产生倦怠感的时候,还有70后的人对我嗤之以鼻,你才干了几年?就怠倦了?以后再也莫说。于是,我闭口,已然开始我们一成不变的生活。唯独,默不作声,默默无闻,或许,才能完成由职业到事业的转型。
而岂不知,我们都在默默无闻中被时光偷走了我们的一生,我们毫无知觉,甚至觉得,生活嘛,就应该这样过。
这就是一种理性化的冷漠。
我们从忙开始,以忙结束,注定是我们的结局。
然而,在旬阳,我们此去,西行。
有的人会得道成仙,有的人会坠入魔道,有的人会怀念他的高老庄,有的人贪恋他的花果山,有的人会默默无闻成为白龙马,有的人会像沙和尚一样积劳成疾,有的人会像猪八戒一样平步青云,有的人会像孙悟空一样吃力不讨好。然而,我们大部分都想白龙马一样,默默无闻,没人记得你的理想,信仰和快乐。
每个人身边都有不同猪八戒,不同的沙和尚,不同的孙悟空,不同的白龙马,当然,绝对有个不同的唐三藏。
同样的是,我们脑子上都有个紧箍咒,一念就痛,不念都痛。
15、
旬阳对面有个殡仪馆,从宋家岭方向看去,夜里,灯光很美。那里有一条路,路灯看上去更加美。
曾有人问我,那条路叫什幺?我答曰:天堂路。
纵使贩夫走卒,高官达人,最终,哪里都是归宿。
我来自农村,一定要告诉孩子,再过几十年,当我老了,无论我成为什幺样的人,要带着我从旬阳一路向西,准确的说,是西北,让我回家。
此去西行,安之若素,让我还有力气自欺欺人的时候,好好自欺欺人的活着。不快乐,假装快乐,还有别人需要你的快乐。笑笑;不勇敢,假装勇敢,因为还有别人需要你的勇敢,把袖子挽起;不幸福,假装幸福,因为别人需要你幸福,傻傻的举个剪刀手对准生活的镜头;不忙,假装忙,因为大家都在忙,这个城市,谁不忙呢?
此去西行,记叙着继续,总是要西行的,什幺都想开点。执子之手,也许携手到老,也许分道扬镳。不要太认真,一切在西行中都有定数,九九八十一难,有时,在劫难逃。
走进旬阳,缺氧的人群。
此行,西去。咬紧一小城的钓竿,送不了口。
此去,西行,至少还有你,与你淡如水,我便千杯不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