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冬季过得非常漫长。
“世界末日”的谎言不攻自破,却没有带给人过多的欣喜,似乎人们心里还有些许的失落,长期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们,生活中总想有些波澜,总想寻找刺激。
“雾霾”席卷了整个华北大地,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却没有净化掉空气中的污垢,反而带给人类一场重似一场的呼吸道感染。人类用自己的聪明和智慧,无情地封堵着一百多万年的漫漫人生路。“世界末日”不是洪荒之说,而是人类自己在走向那一天。
绕开“世界末日”,驱散“雾霾”,圆圆的太阳终于悬挂于蔚蓝色的天空。
当我与爱人一路踏雪滑冰地来到孙西营村,见到八十二岁的老舅时,他正斜躺在被摞上,脸像一块黄纸板一样。他在输液,从去年春天到现在,一向身一子骨很硬朗的老舅,竟住院四次,输液成了家常便饭。
老舅见到我的第一反应竟然哭起来。我向来爱哭,老舅哭,我也哭。母亲经常哭,老舅也开始哭了。他们在我的心中都是一向特别坚强的,怎幺如今都变得这样的脆弱?老舅与母亲说着同样的话:“与其这样,还不如死了的好,也给孩子们减轻点负担,但就是咽不了这口气。”
站在屋门口,看着房檐上如下雨般正在消融的雪水,倾泻到地上,砸出大大小小的坑,又形成小溪,向着低洼处的那条排水沟汇集,然后缓缓地从门槛下流一出街门去。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直站在我旁边的三表弟说:“姐,你是不是觉得人生也是如此啊!”表弟有一双很像老舅的大眼睛,他的目光里有着丝丝忧郁,刚刚四十出头的他头发过早地花白了。
老舅和母亲只有兄妹二人,他们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祖母去世的时候,老舅6岁,母亲3岁。这对苦命的孩子从此便跟着耳聋的奶奶过日子,外祖父常年在外给人帮工,寄钱养活这祖孙三人。2007年夏末秋初,母亲突患脑血管病,从此偏瘫,行动不便。这几年下来,母亲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几乎是半瘫在了床上。母亲常常跟我念叨她小的时候,说跟着大他三岁的哥哥,在一个大冬天里踩着没脚脖深的大雪,到十几公里外的三姨家去。他们到了,外祖父也追到了,一向脾气暴躁的外祖父,见到躲在三姨身后浑身吓得发一抖的两个孩子,竟一屁一股蹲在门槛上,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那个时候的母亲刚刚4岁,还不懂事,她记得哥哥一下子跪在了父亲的面前,哭着说了些什幺。
母亲患病后,渐渐小脑开始萎一缩,嘴里时常念叨着:“你老舅来了,快去接他进来!”母亲得病后,老舅每年都会来看望她几次,母亲总是拉着老舅的手哭,老舅便会像哄孩子似地为母亲擦着眼泪,说:“妹一子,不要哭,有哥呢!”
如今躺在床上的老舅也变得如此得脆弱不堪。二表姐从老舅的手上拔掉输液针,老舅便要坐起来,他说见到我非常高兴,他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说着就又开始落泪。老舅患病不轻,哮喘加上心脏一病,还胃出一血。要说他的病情比我母亲要厉害得多,但是老舅一直以大哥哥自居,努力做着妹妹的依靠。每年我都要来看望老舅,只是去年我心脏一病厉害,没能来看望。而老舅也就在这一年里患病不断。老舅每次见到我,总是话没完,讲他的过去,讲孩子们,讲三国,讲评戏。只要我来了,老舅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一直到我走,总是恋恋不舍。也许,老舅从他这个外甥女身上看到了她妹妹当年的影像吧。
老舅依然话多,虽然虚弱,虽然孩子们一直让他少说话,但是老舅的话还是不肯停下来。所以我便借故几次地出去站会儿,让他休息会儿。我从来没有见过老舅落泪,这次老舅却是说着说着就哭,并且也谈起了那次他与母亲去三姨婆家的事,这我还是第一次从老舅这里听到。原来,老舅跪在外祖父面前说了这样一句话:“爹,你把妹妹交给我吧,我能照顾好她!”
临出门时,老舅拉着我的手说:“回去了告诉俺妹一子,就说过两天我去看她,我会扶着她踩雪窝。”这是母亲小的时候最想玩的。我背转身,眼泪禁不住如泉般涌了出来。
阳光依旧很暖,路上的冰已经融化成了水。轮子碾过,冰水便发出“啪啪”的声音。甬路两边的草丛里,依旧堆积着厚厚的白雪,上面有两行特清晰的脚印,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熠熠的光。再向前看,只见两个穿着鲜艳羽绒服的孩子,牵着手,身一子左右歪斜着,嬉笑着,身后留下了歪歪斜斜的小脚窝,甬路上有两位同样着鲜艳羽绒服的年轻母亲,一边走一边嘱咐着孩子们。
我的眼前,好像出现了那一对兄妹,哥哥拉着妹妹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没过脚脖深的大雪里,艰难地向前走着。在他们的身后,留下了一对歪斜的脚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