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村人一起看电视的时光
北雁
这是20世纪90年代末,黄土高原一个山旮旯里的真实情景一
每当黄昏时分,我家邻居二愣妈的咒骂声就特别刺耳,穿越了一堵院墙:“你整天像个游狗一样,还吃饭不?不吃我就给端给猪吃了。喂给猪,还能长一斤肉,过个好年赶快吃,我洗了锅,还要看电视去。”这时的二愣,我闭着眼睛都能想起他那缩手缩脚的可怜样。
二愣是我童年时的玩伴,长得肥头大耳的,两条胳膊比我的两条大腿还粗,能吃、贪玩、爱笑。有一次数学考试,他竟然考了9分,这是他留给侯山村所有人的笑料,也成为他的一大耻辱。二愣在侯山村是有点小名气,可相比他那个妈而言,就真是差太远了。
二愣妈是侯山村出了名的“泼妇级”人物,她那个骂人啊,说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一来声音难听,一张口就像发情的驴叫的一样;二来骂的话特难听。什幺“你狗日的”“被猪搞的”之类的脏话,从他口里不费吹灰之力就吐了出来。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个人。
可自从侯山村有了一台黑白电视机,二愣妈的骂声渐渐淡出了我的记忆。此后每个黄昏,我常听到二愣妈站在她家门口喊道:“二愣,二愣,你这个游狗,赶快来吃饭,吃完饭我还要去看电视呢”“看电视”三个字,在二愣妈嘴里说出来,显得特别温柔、动听。
当时,侯山村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机,是二老爷家的。他的儿子在城里工作,据说电视机还是二手货,可在侯山村,那简直就是一个宝贝疙瘩。那个时候,村里看电视,还需要架设天线,需要有经验的人摆弄半天,才可以瞧见几个人影。
从有了那台黑白电视,晚饭后,全村男女老少都急急忙忙地赶往二老爷家,蹲在他家的院子里,守着那个巴掌大的电视荧屏,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那场面,比看一场露天电影还壮观。在看电视的人群中,稍微有人放个屁、打个嗝儿,周围的人就起哄,电视里的声音听不见了。这时,二老爷从人群里站起来,牛气冲天地喊道:“谁吼的,不想看就滚出去!”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寂静。电视里“沙沙”的响声,画面上有很多“雪花”,我却记得特别清楚。
在二老爷家看了好几年的电视,村里有些家境稍微宽裕的,就自己开始打起买彩电的小算盘来。更让全村人半信半疑的是,二愣妈也四处宣传:“我们家要彩电了!”刚从她嘴里说出来,没有人懂,也没人信。可后来听说她从娘家借了两千多元,侯山村的人就不得不信了。
这消息一出,以前和她关系不好的村妇,这时见了她便有意无意地讨好她:“他二婶啊,我家山梁上的白菜长得特别好,你想吃就去挖”二愣妈顺口也回一句:“我家彩电买回来,你就天天来看,我绝对不会关门。”其实,二愣妈说这话,也是话中有话。因为有一次去二老爷家看电视,她被关在门外,敲了好久都没人开门,为此她一直耿耿于怀。
二愣家买新彩电的那天,我和二愣放学后就守在村口的大路上等待。二愣爸和我三叔一起去秦安县城里买的。夜幕降临时,我和二愣才看到二愣爸和我三叔抬着一个大箩筐,里面装着那个叫什幺“特、呲、勒”的彩电。我和二愣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路上把彩电护送到二愣家。路上,二愣因为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差点儿把门牙弄丢了。一进门,又遭到他妈的一顿咒骂。不过,可能因为买了新彩电,二愣妈骂了两句就收场了。我和二愣算是见证了侯山村第一台由农民自己购买彩电进村的全过程。到了家,看到二愣爸和我三叔小心翼翼地从箩筐里拿出彩电,捧在手中像个宝贝疙瘩一样,生怕我和二愣扑过去撞坏了。看到侯山村的第一台彩电,我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当时,大山里信号不太好,彩电当黑白电视一样看。不过,全村男女老少也乐此不疲。二老爷去二愣家瞧过一眼彩电,他一看便嘲讽说,“这什幺彩电,还不如我们家的那个黑白电视呢。”这话一出,二愣妈当场就火了,跟二老爷还对骂了几句,就差没拿起笤帚把二老爷赶出家门去。有时看电视,看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没了信号。山上风大,电视天线杆吹断了。二愣妈就指派两个青年,连滚带爬地摸黑到山顶上,手撑着那个天线杆,好让全村人看完一个电视剧。
再后来,侯山村渐渐地搬进了一台又一台彩电,我们对它由陌生到熟悉。
时隔多年后,我一个人在城里游荡,每每看到商场里那些各种品牌的高级彩电时,我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些年,我们一村人一起看电视的那些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