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乡村是藏在草里的……”,心一下绿了,一种沁人心脾的青色冲撞着味觉,舌一尖上一点绿色的甜浮起,荡漾了所有的感官,记忆在一丝缥缈的甜意里就这样醒来。
童年是藏在草里的,这是我的话。
母亲说:去割草吧,灶里没东西引火了。于是我们去割草,割草不需要走很远,山脚下就可以;割草不需要拿洋镐和锄头,一人拿把镰刀就好;割草不只哥哥会,我也会。于是,一人拖着一根旧背包带,一人手里拿把镰刀,我们兄妹三人就去割草。这种草叫檬草,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字该怎幺写,发音大约如此,再找个木字旁的字算是知道是草。檬草成片地长,稍低于灌木,叶子像害羞草一样细细的排开,可根茎却是有木本的脆,晒干后遇火就着,火势蔓延很快。离开南方的山,再也没见过那草了。在泛黄的记忆里,两个穿着破旧肥一大军衣的男孩,后面跟着一个穿着军裤小格子短衣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的小女孩的剪影,印在了青青山坡上。
母亲说:小兔子饿了,该去拔草了。于是我和小哥哥去给兔子拔草,这样的事大哥是不参加的。小兔子最爱吃的是苦菜花,顶着小小的黄花,纤细的叶子,可是只要折断任何一个叶或茎立刻流一出白色的乳状的液体,母亲说,那是奶,草的乳汁,小兔子吃了长得快。可我还是不喜欢采苦菜花,因为那乳汁让我觉得像是花的眼泪,还有那种乳白色的汁粘在手上就是一一团一黑色的粘一液,很难清洗干净。小哥哥是家里唯一“袖珍”的男子汉,我是家里营养最好的高个子,相差两岁的我们如龙凤胎一样地一起去拔草,小哥哥拿刀在前,我提着小篮子在后。偶尔玩的好了,也说也笑,偶尔玩的不好了,两个嘴都嘟的老高,阴着脸,还是一前一后地谁也不丢下谁。
草,在童年的记忆里是生活的,没有草,就没有了那些简朴的记忆;草还是甜蜜的。
干黄的土坡上有一种草叫“茅根”,我们也喜欢叫“甜根”。叶子如小小的玉米叶,只是匍匐在地的样子,叶齿也能划破手,它的根如小小的藕一样雪白一节一节的,挖出来,用手随便地抹掉土,放在嘴里一嚼,甘蔗一样的清甜。于是我们常常在上学的路上,拐到山坡上,一人挖上一大把,炫耀地拿在手上,一路甜蜜地咀嚼着,满嘴白色的根茎,嘴边常常沾染了南方的黄土。那可是饥饿年代最好的咀嚼,那些贫瘠的味蕾夸大着点滴的享受,幸福简单的在一群孩子们的身上升华为了一把草根。记忆泛黄了,可文字走到这,那种带着泥土的甜意竟然那幺清晰地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还有胖营长宿舍墙根下的那种如三叶草一样的“人参果”。至今我也不知道那草的名字,似乎是一种繁衍很快的小草,叶很繁茂,叶子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粉色的小花,花朵只有指甲盖一样的大小。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怎幺会想到去挖这种草下面的根,挖出来之后,竟然是一些胖胖白白的球茎,亮亮地透明,吃起来清脆甘甜水分饱满,只是一个大约只有花生米那幺大,真不过瘾,而且只有老草的根下面才有,那些看着翠色的叶子挖下去,是什幺也没有的。于是我们几个小伙伴每天中午都会爬在胖营长宿舍的墙根下,唧唧咋咋地挖“人参果”,那时我们还真不知道传说中的人参果是结在树上还是长在地下,只是因为这小小的白色球茎实在味道甘美,就有人给它起了这个那时我们知道的最顶级美好的词。每天中午的唧唧咋咋,终于惹恼了胖营长,他挺着个大肚子,手里提着手|一枪一,脸涨得紫红出现在墙根的拐角处,吓得我们作鸟兽散,远远看着那个胖营长大声地喊他“翻译官”,那是电一影《小兵张嘎》里的坏蛋,那时骂人的最好方式就是找个电一影里的坏蛋叫他。他还真气的远远举着手|一枪一,大声地用我们听不懂的江浙话骂我们。副一团一长家的儿子大声地对我们说:“别怕他,那一枪一里没子弹。我爸爸的一枪一里都没子弹。”等胖营长回去休息了,我们又悄悄地潜伏到了那片墙根下,继续我们美食的挖掘,后来胖营长发现了我们去他墙根下的秘密,派警卫员彻底地清除了那片草,从此我还真的再没吃过那种草的根茎。
那记忆里的清脆甜蜜啊。
还有那些做“好人好事”拔的喂猪草,为换钱采的草药,编织小动物的狗尾巴草,赌输赢的“电一影草”,养在瓶子里的“金鱼草”,做游戏藏宝物的苔藓草……记忆里一点点鲜活了起来,在这些草的鲜活里,那些曾经的场景也鲜活了。我还是那个小女孩吗,静静地摆一动着麻花辫,穿着一件方格短衣,喜欢一个人在正午的时候躺在山坡的草从里看天……看着看着,我变成了一朵云,看着看着,我就是了那缕风……只是为什幺,我从来没想过做一株喜欢的小草,童年是渴望飞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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