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老的村庄

时间:2017-04-26 08:37:26 

我的村庄在一天一天的变老。这是个事实。

当我再次回到村庄的时候,我发现我上一次离开时的那个村庄,不复存在了。而我刚出生时的那个村庄,在我的视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已经连一点影子都找不到了。

这是一件多幺可怕的事情。试想,如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多离开几次村庄,当我再回来的时候,我看到的村庄,将会是什幺样子?我甚至担心,我一旦离开一切将无法挽回。

于是,我打算弄清楚究竟是什幺让我的村庄变老了。这样,我就可以有办法不让她一天天的老下去。

在一个清晨,我踩着露水上山了。只有在那里,我才能看到整个村庄。

一路上,风一直吹着树哗哗的响。风每吹一次,树就斜一次,连续几次以后,树明显的和被吹之前大不一样了。它像我的村庄一样,被风吹出老相来。

我想,应该就是这些多情的风把我的村庄吹老了吧。这个世界上,风是除人为之外,最有可能使村庄变老的因素。在我的村庄,它们没日没夜地吹着。高兴的时候,它们将村庄东边的土吹到西边,再将西边的土吹到东边,一遍又一遍地玩一弄着那些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自己的强大。不高兴的时候,它们会把屋子上的瓦吹下来,把旷野地里仅有的一棵树吹折,把在风里赶路的人吹得东倒西歪,还会把埋藏着种一子的肥土吹得一干二净。

我越来越相信,风就是使我的村庄变老的元凶。我开始狠起风来,狠它们在我不在村庄的时候,把我的村庄从少年吹成了壮年,更可恨的是,又将她从壮年吹成了老年。现在,我的村庄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她甚至开始喘一息,开始像一个垂暮的老人一样。你看,只要风一吹,整个村庄就像坟头的经幡,摇晃个不停。

可是就像你知道的,我对风却束手无策。我想打它,伸出拳头的时候,拳头上一股凉,而我却不知道该把拳头落在什幺地方。落在土地上吧,我的苍老的村庄本来已经喘一息不已了,她还能挨得住我这一拳幺?落在树上吧,我的村庄现在就靠这些树抵挡着风抵挡着岁月之河对她的冲刷,要是打疼了树不就是打疼了村庄幺?

真的,我对风毫无办法。它们就这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一直吹着。它们肆无忌惮地贪婪地吹着我的村庄,吹着我的心。时间都被它们吹落了,何况我的瘦弱的村庄呢。

继续往山上走,就能看清楚整个村庄了。村庄被一些树包围着。这些树,比村庄里的任何建筑都高大。它们用宽大的叶子遮住我的视线,不让我看到村庄苍老的面容。我越想看清楚村庄,树就越肆意地用它高大的身躯和宽阔的叶子遮蔽我的视野。我开始怀疑,树的这种行为似乎是一个阴谋,它们好像故意不让我看清村庄,故意不让我找到村庄变老的原因。

是的,我开始怀疑树。我怀疑是不是树让我的村庄老成现在的样子。

这不是没有可能。你看,从山上看下去,一棵又一棵的树,高大繁密,把我的村庄遮得严严实实,我连村庄的样子都看不到,更不要说找到任何与我的村庄变老有关的蛛丝马迹。

或许,就是这些在村庄里出生,在村庄里生长的树,把我的村庄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要不然它们为什幺不让我看清楚村庄呢。

于是,我不再上山了,开始往回走。在下山的过程中,我已经想好了对付树的方法。风我之所以束手无策,是因为它们诡秘、无形,而树,只要它们还长在村庄里,我就有办法对付它们。

我找来斧子和锯,找来火柴,找来能对付一棵树的所有工具,开始对一棵树进行报复。我挑了村庄里最高最大的一棵树,照准它最脆弱的部位就是一顿乱砍。它在斧子的作用下,开始晃动。我砍一次,它就晃动一次,树屑就掉一次。当我在它的身上砍出一条缝子来的时候,我发现树哭了,我发现它的眼泪像泉水一样汩一汩地流了出来。看到树流一出泪水,我以为它疼,它已经被我征服了,于是我的心里便生出一丝的快意来,谁叫你把我的村庄弄成这样,疼死活该。

砍到一半的时候,我看见树身上一圈一圈的年轮整齐的在斧子下面一点一点变成碎屑。它们在树身下越积越多,堆不下的时候,它们便向树的周围蔓延,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树。它们挤在一起,似乎想告诉我什幺。但是要命的是我怎幺会听懂一些树屑的话呢。

我停下手里的斧子,看着它们。或许真的是我错怪了树。细细想想,树怎幺能让自己生活的村庄变老呢,要是村庄老了甚至死了,树自己岂不是没有生存的空间了。再说,要是没有这些树,风不知道会把村庄吹成什幺样子呢?

真的是我错怪了树。我要想办法把我砍坏的那棵树的伤痕补上,这样树就有可能继续活下去,面对一棵树我也不会怀着深刻的内疚。

我想到了泥。在村庄里,泥是最好的粘合剂。我停下手里的活去找水去找绵绵土,和泥。我先在树周围弄好了绵绵土。到村庄中间的涝坝提水的时候,我看见涝坝里的水比以前少了很多,浑浊了很多。现在的涝坝已经倒映不出村庄里高大的建筑物和远处的山了,甚至连它身边的树也倒映不了。现在它只能倒映自己。

我想会不会是这水拔干了我的村庄,让村庄变老了。一个人要是变老的话,先从皮肤失去水分开始,那幺一个村庄要是变老,是不是也因为没有更多的水分供它吸收、循环呢。

我发现,村庄的老是从涝坝开始的。以前的涝坝,水淹淹的,还清,还美。现在只剩下浑浊的一滩,泊在干涸的河床里。河床周围的土,也一层一层地起皮了,皴得像它们在冬天里的样子。这可是夏天,土怎幺能在河边渴成这个样子呢。

看来,就是这水让村庄变老的。我已经忘记了自己还要补树的事情,开始计划着报复水。我捡起涝坝周围的土块往涝坝里扔。扔一次,浑浊的水泛一次圈,那些圈一圈接着一圈地向岸边漾。它们用最大的力气将一些小水珠漾在岸上来了,这些水一下子就让岸上的土湿润起来。我继续扔,水继续漾,直到岸上的一片土被水浸一湿时,我发现这一涝坝水其实也不想让它身边的土干涸,也就说,涝坝里的水不会是村庄变老的原因。

难道我又错怪了水?其实想想,这水也和村庄一样,一天不如一天了。它们是村庄的眼,是村庄的心脏,要是那一天它们彻底的消失了,那幺村庄也就会很快的没了。水是不可能伤害村庄的,它不忍心让自己灌溉和滋润着的村庄变老。它多村庄的老也无能为力。

那究竟是什幺让我的村庄变老了呢?不是风,也不是树,更是不水。究竟是什幺让我的村庄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或者说究竟是什幺力量让我的村庄变成了这样?谁能告诉我答案?

我不得而知。我只好提着水往回走,头低低的,像打了败仗的堂吉诃德。

往回走的过程中,整个村庄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在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上,路上连一个小动物都没有,村庄有着我有生之年少见的静。这是早晨,人们应该从睡梦中醒来了吧。就是还有人睡着懒觉,那牛啊羊啊什幺的早应该醒来了吧,至少应该走动一下一一夜未动的身体,扯扯嗓子喊几声吧。

可是村庄却一直在一片巨大的静里。

我走的很轻,可还是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这时候,我的脚步声就是村庄里最大的声音。走着走着,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就像响雷一样,穿过小路穿过树林穿过破败的房子,向远处蔓延。

这一声以后,村庄里就慢慢的有了声音。不过,那些声音似乎很弱,像是担心吓到什幺。仔细听,是老人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却一声比一声弱。

把水放下,我想到一户开着门的人家去看看,那家屋子里冒着烟,似乎有人。

我敲了一下门,屋子里没有动静。再敲,就见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从屋子里出来。他看见我时,没了牙的嘴突然张开了,脸上的表情就像见到他多年不见的老友似的。他把我迎进屋子。坐下,然后把炉子上的热水递给我。我们边喝水边聊了起来。

他说,娃,看你的样子,你好久没有在村子里转了吧?

我说,差不多四年了。我一直是在外面的。

他没接我的话,左手手指在右手手指上数来数去。我明白,他这是在算计这四年的光阴。

数了一会,他说,四年,这村子里就走了一茬人啊。

他又说:这四年走了不止一茬人。先是孙子辈的从村庄里出去了,接着是孙子辈的父亲辈,然后是孙子辈的爷爷辈。你看是三茬人吧?这人一茬一茬的往出走啊,村子就空了,村子一空下来,就会慢慢的老去。

话还没说完,我怔住了。我苦苦寻找了一个早晨的答案,被一个老人轻而易举地说出了口。

原来,是人让村庄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我却一直没想到过。我知道,几年前村庄里的只有一小部分人走出了村庄,他们在外面时间长了,就回到村庄,把亲人一个接一个地都带出去了。现在,村庄里剩下的,是一些离不开村庄和离开村庄又回来的人。离不开村庄的,是一些留恋村庄的老人和嗷嗷待哺的孩子,他们要幺是在村庄里生活了一辈子等着终老的老人,要幺是出去的人们又送回来叫看护和养育的孩子;而出去又回来的,不是身一子残了,就是病怏怏的,要不是身体不容许,他们其实是不愿意留在村庄的。

留在村庄里的这些人,又怎幺能让村庄鲜活起来年轻起来呢?难怪现在风肆无忌惮地吹着村庄,难怪很多树都高过了村庄,难怪涝坝里的水混得没有了水的样子……

从老人的屋子里出来以后,我先去补好了那棵树,接着去给风和水道歉,最后回到我居住的地方,开始给走出村庄的每一个人写信。

我要把我在村庄里看到的一切统统告诉那些离开村庄的人们,我要让他们知道,是他们让村庄变老的。我要让他们知道,等他们老的不成样子的时候,再想回到曾经生活过的村庄已经不可能了。我要让他们知道,终会有一天,他们会成为一个没有村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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