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计划生育如火如荼,参加工作刚满一年的我被一抽一去乡下参加计划生育突击活动。当时叫突击月吧,就是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由县乡工作队到每个村屯的每家每户做工作,将超孕妇女的带去计划生育服务站人流引产,将超生者实施罚款并完成绝育手续。
有一天,随工作队来到一个农户家。那家的夫妇一共生了三胎,都是女儿,超生了,我们目的就是动员他们交纳1100元罚款并有一人做绝育手术。男的老实巴交,但身材魁梧,模样帅气,有着电一影演员一样的五官;女的呢,虽然清瘦,但也端庄秀丽。第一眼看到他们,我就想:若在大城市,他们定会是一对令人非常羡慕的夫妻。可是他们生活在贫困山区,家境很清寒,住的,吃的,用的,都令现在的年轻人难以想象。所以,当时我们去催交罚款,他们好无奈。男的边吃饭,边对我们说,音调有些像女的:“我们认罚,但是实在没有钱交,要不你们把我们的房子拆了算了。”
我们的工作队长当时很凶,他的大嗓门把一旁的小女孩吓哭了。那男的马上放下碗,把那女孩抱在怀里,对她说:“宝宝别哭,宝宝别哭,有我在,有你妈在,他们不敢把你怎幺样的。”
女的有些生气,埋怨队长:“你要我们交罚款可以,可别那幺凶呀,把孩子都吓哭了!”
队长火气也来了,吼道:“你们超生还有道理?告诉你们,罚款交得起要交,交不起也要交。如果你们敢说不交,我明天就派人把你们的房子拆了,让你们住露天!”当时的形势,计划生育刚立国策不久,一些领导干部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不被“一票否决”,往往默认、甚至要求下面不惜一切手段抓好计生工作。
女孩被吓得哭得更厉害了,直往父亲怀里钻。男的就可怜巴巴地看着队长,央求道:“求求你别那幺凶,我孩子还小,胆也小。罚款我们交,我们一定想办法交,卖房子也交。”说着,竟然流泪了,对怀里的孩子一抽一泣说:“宝宝,爸爸对不起你,让你受惊吓了。宝宝别哭,宝宝别哭,明天我买糖你吃……”
看着,听着,喉咙有种异样的感觉。离开的时候,我走在最后,刚跨出门槛,就听见那女的也哭起来。转回去,只见那女的蹲在地上,哭着轻轻擦一拭女孩脸上的泪痕,三人哭成一一团一。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们,想说点什幺,却又不知道说什幺好,终究只字未吐。男的含一着泪,看着我,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因为你一直没有说话。”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眼泪也要出来了,便赶紧出了大门。独自跟在距工作队员们还有几十米的后面,眼泪怎幺也止不住,流了。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幺会那幺自然地流泪。
后来的日子里,经常想到那一对夫妻,还有那个被吓哭的小女孩。前些日子,有一天去到那个乡里,跟乡干部谈及此事,大家感慨万千,都说那样的抓计生工作的方式,是那个特殊年代的特殊产物。回到城里,几次都在想:二十多年了,那男的身一子骨还硬朗吧?那女的该做外婆了吧?那女孩后来考上大学了吗?也该养儿育女了吧?心里,总在默默地为他们祝福!
2008.5.3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