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老九
李一泰
老九姓郭,名保九,北京下乡知青。他的绰号是人们看了《智取威虎山》后才叫起来的。其实,老九远没有杨子荣潇洒、漂亮,一米六的个头,虾米般的身材,五官紧凑的娃娃脸,满脸的络腮胡子好像是涂抹上的墨汁,圆圆的小脑袋总是机械而有节奏地晃动,似乎刮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初识老九是1978年冬天,我刚刚毕业分配到生产队,队里安排我跟老九学修农具。那时北大荒的冬天比现在冷,三天两头刮“大烟炮”,农具常常被雪埋掉。有一回,我们在农具场拆完重耙,扛着轴承到知青宿舍修理时,我的手指已冻得发白了。老九看到后,一把拉着我跑出宿舍,捧起雪来就在我的手指上猛搓,连续搓了几捧,我的手指才渐渐泛起了红润,我看着他冻得通红的娃娃脸在寒风中晃动,感动得鼻子发酸。
老九脾气好,与世无争,有时别人埋汰他几句,他也不在乎。就是别人大打出手,他也能忍则忍。记得那年冬天,老九修农具时不慎将知青大张晾在宿舍里的白衬衣弄脏了,被大张打得鼻青脸肿。当时大张正失恋,把气全撒到老九身上。老九躺在炕上,和他一起下乡的北京知青个个摩拳擦掌要教训大张,老九却死活不让。当队长拽着大张给老九赔礼时,老九不卑不亢地说:“我挨了打,不让他们找你算账,不是怕你,而是怕乱。”大张听了这话,堂堂一米八的汉子竟羞愧得低下了头。
老九也有发脾气的时候。那是开春给播种机调试播量时,他让我调的一组播种机我没调,等他复查时,发现这组播种机的流量竞相差一半,脸忽地沉下来,沉得那幺难看。只见他嘴唇颤抖,脑袋不住地摇晃,朝我喊道:“没想到你挺本分的孩子也学会偷懒,学会不负责任。你知道差一半的播量会造成多大损失吗?全队七千多亩小麦会有什幺后果?你太让人失望了!”我的脸一下红到脖子根儿,羞愧难当。
事后,老九找到我,说那天他太粗暴了,让我别往心里去。我心里酸溜溜的,由衷地说:“师傅,你批评得对,是我错了。”从此之后,我非常敬重老九师傅,工作从不敢有半点马虎,修理上也极少出现问题。
1979年春播完了,老九调回了北京。临走时,他只带了一提包黄豆。他满怀深情地说:“这是我亲手播种的收获,我要留作来北大荒十年的纪念。”说着,他的眼睛湿润了。望着他那瘦小、弯曲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我的心里又一阵发酸。
师傅走后,只给我写了一封信,说他进了一家街道工厂。
一晃20年过去了,再也没有他的音讯。去年,北京知青回访,我问起老九师傅,他们都不知道老九是谁,当我说出师傅的大名时,一位知青才低沉地说:“他已经死了七八年了。”我的泪水哗地漾满了眼眶。
今年清明节夜晚,我给母亲烧完了纸,又点燃了给老九师傅的纸钱。熊熊的火焰中,师傅紧凑的娃娃脸又映现在我眼前。随着火焰的熄灭,我觉得脸上有两行热乎乎的东西在爬,我站起身来朝着北京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