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老杨
晏阳
老杨,我下乡时公社机关大院的电工。四十多岁,中个、敦实,人痛快、敞亮,小眼睛,大嘴岔,嘻嘻哈哈。
老杨有个口头禅:“多大个事儿呀。”
帮人忙,人家说“谢谢了啊”,老杨咧嘴一笑:“多大个事儿呀!”谁闹心、犯难、发愁,老杨愿意劝解,一通唠,临了来一句:“行了,拉倒吧,啊,多大个事儿呀。”
老杨不沾酒,但他老爹是酒懵子。因此常见老杨打酒。
老杨给他爹打酒,用的是那种盛消毒酒精的磨口瓶子,他从公社医院要来的。四个,每个能装六斤酒,每次四个瓶子装满。
装的是公社综合厂烧的纯高梁酒,六十多度。这酒绝对优质,远比现今装在各式各样精致的盒子里的许多“名酒”好。那几年我在公社文化站,和住在机关大院里的人没少喝。
大院门前是一条东西向的大道,公社在冈上,两边都下坡。往东八里便是老杨的家。那会儿农村没柏油路,石子路已属豪华。马车碾压,路面上就有了些沟沟坎坎坑坑洼洼。
那天综合厂烧酒出锅,老杨就又装满了他那四个大瓶子。一翩腿,上了那台除了铃不响,剩下哪都响的自行车。四个瓶子分别装在两个筐里,那种长形的筐,东北乡下叫“腰筐”,里面塞了稻草。两个大筐分挂在后货架两侧。
按理,这是老杨常年的做法,应当稳妥,可那天偏就出错。
下坡,车子越溜越快。筐里的瓶子开始跳舞,“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啪!蹦出去一个!
大道两边的熟人高喊:“老杨老杨!瓶子掉了!!!”老杨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冲。
后面筐里,一边儿是俩瓶子,一边儿是一个瓶子,重量改变,于是开始往重的这一边坠,终于,轻的这一边抵不过,歪到了上面,筐一斜,里面的瓶子又蹦了出去!一路酒香!
车子越跑越快,箭一样向坡下冲。路人依然在高喊“老杨!酒!”“老杨!瓶子!”
再看老杨,目不斜视,表情庄严,两手紧握车把,“嗒嗒嗒嗒嗒嗒”,风驰电掣.
事儿还没完。
这回一边儿是俩瓶子,另一边儿空筐,严重失衡!结果不言而喻!
老杨头也没回,借着下坡的冲劲儿,再使劲蹬几圈,一溜烟儿,驮着两个空筐走人了。
第二天一早,大院里有了头条新闻,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笑谈着老杨、瓶子、烧酒,并开始责问。
“老杨,你可真行!那幺喊你,没听见?!”
“四大瓶子好酒,你就不心疼?!”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咋地也得下来看看呀!”
“”
老杨笑嘻嘻听着,都说完,他开腔儿了:“那是装着酒的玻璃瓶子,掉地下还好得了?我下来干啥?啊,我下来,蹲地下瞅瞅,是能趴地下喝两口还是能搂起来?要不就蹲一会儿,拍拍大腿,我不还得走嘛!能下来下,下不来怎幺下?弄不好再把我摔出个好歹,哪多哪少?皇上不急太监急,多大个事儿呀。”
老杨,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