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有个嗜好,贪杯,爱一个人喝二两。是否贪色,我不知道,知道也不敢讲。敢讲的,是他其实算个腼腆人,我记得他当年探亲回来,都是着四个口袋的军官了,见到我们村里的人,一说话,还要脸红的。原因可能也是由于他名字的缘故吧,小名叫“狗多”,就是说狗都嫌其多了,大约是很顽皮吧。我们那里有谚语:七八岁,狗也嫌。嫌什幺?嫌他多余啊,嫌他讨嫌啊。如今,人家都做了军官了,部队里上一上一下一下都是叫他大名,堂堂正正的大名,冷不丁你就给他来一个小名,而且是很土很俗很不雅的小名,那是有点让人难堪的。这脸不红不行啊。
他还带嬉戏的口吻,揭我小时候的短,好哭,哭得带引我的他心烦了,就偷偷拧我的屁一股。潜台词是:让你哭让你哭,让你哭个够吧!说这些,他是带着津津乐道口吻的。他还揭我的短是,我小时有尿床的习惯,甚至还将小一便撒在他的身上。估计他一气之下,我的无辜的屁一股,又要被拧了。
老舅小名不雅,人可真是长得相当的帅,一米八五的个头,在如今的小伙子中不算出类拔萃,但在他们那一代人中,是很有些空中优势的。加上绿军装,鲜红的领章帽徽,在那时破败的乡村中,不说光芒四射,起码是吸引了很多眼球的。很快,他找到了我的舅妈。据说,那时愿意与他介绍对象的人,有近部队建制的一个班,这还不算那些女孩暗暗托人或者自己借故找上门来的,有点一毛一遂自荐的咄咄逼人味道啊。我后来的舅妈,据说就是这样得来的。
很快,老舅转业了,他自选的部门在当时是很好的,粮食局,而且,很快他还做到了办公室主任。一来他当兵出身的,骨子里有股正气,即便不穿军装了,那腰杆子也是挺挺的。另外,他能写几笔,这“几笔”既是指他的文章,也是包括他的钢笔字、一毛一笔字,所以,他做办公室主任按理是称职的吧。那时,他与舅妈家中的地位不相上下。
很快,粮食局这样的部门就不吃香了,老舅的收入比舅妈差很多,在家中就没有了地位。倒不是舅妈不贤惠,不讲理,嫌弃老舅挣得不多,主要是老舅自己很看重这点——一个大老爷们比老婆挣得都少,哪里抬得起头?心中失落了,就乱发脾气,搞得舅妈也很没有耐心。你没有本事赚钱也罢了,还要在家中人五人六的,甩东踢西的,谁卖你的账?连小辈也总站在老妈一边,奚落我落魄的老舅。于是,老舅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了。
老舅一喝酒,脸红脖子粗,就忘记了当初腼腆的本色,遇见有人,闲话多得让人头大。没有人陪他说话,他就敞开喉咙大唱,最喜欢唱的是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的选段:“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红旗指处乌云散……”舅妈就嘲讽,三两猫尿一灌,不知天高地厚了。脸皮比城墙都厚了。我就劝舅妈,老舅还是文酒疯,说说唱唱而已,比起那些武酒疯子,强多了。再说,喝点小酒唱几句戏,让他发泄一下,对健康没有坏处。舅妈点头,说,外甥的话不错。
以后我每次回老家,都要带给他一箱本地产的沙洲优黄,一种很好喝又有营养的黄酒。一开始他喝不惯,后来,就爱上,一次一瓶,喝了还要唱,套改他熟悉的词:“一瓶沙优入喉快,幸福的红晕挂两边,红脸彤彤乌云开……”
我想,这种液体,能给我平凡的老舅带来忘却一些什幺,寻回一些什幺,也是善莫大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