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残红渐渐被夏日的风吹落。初夏的籽粒尚未饱满。回首,路边的苦菜已秀满藤蔓花一苞,秀满了荒滩野地。“采苦采苦,首阳之下。”“苦苦菜,花儿黄,又当菜来又当粮。”小麦未熟,青黄不接,早些年能有带苦味的野菜尝一尝,也胜过辘辘饥肠。据说唐时王宝钏吃了18年的野菜,最终苦尽甘来,贵为王妃。
夏日的南风吹动原野的绿草,草木渐渐丰盈起来。叶子丰满而透亮,树身也丰满起来。林中的小木屋被掩映其间;原野各种纯粹的亮绿都在渐渐丰盈,净化着污浊的尘世。还有纯净透亮而丰盛的阳光,也极力光明着一个浮躁世间。近处麦田刚一抽一齐的麦穗,带着柔柔的嫩绿,像一群可爱的孩子,摇头晃脑。
鸟儿的叫一声也更加婉转起来。“野棠梨密啼晚莺,海石榴红啭山鸟”,求偶的季节已过,正在进行的是厮守的爱情季。树林是各类鸟儿高低音交响的练歌场,林子里一串串脆鸣的鸟声,此起彼伏,一唱一和,相比春日里的单薄丰盈了许多。
小小丰盈的,还有接了伴儿的苦苣菜,拔了节的芨芨草,带着圆圆的梦想的蒲公英。一阵风里吹来的槐花香。就连飞鸣的鸟儿掠过水面,也会丰盈这一溪风月,丰盈夜里带了夏日温度的月光。小满时节的石榴花最热烈,隆一起的花蒂像青春少女刚刚发育的胸脯。车前子竖一起的籽穗还带着碎花;矢车菊还是暮春时的娇黄,连刺儿菜也丰盈了她的紫花一苞,达梅花开始计划孕育深黑的籽粒。
果园里的花儿已褪去残红,青杏尚小。旁边流过的碧绿溪水,涌动着绵绵的白光。燕雀剪水,孩子们欢叫一声还飘在风里。菜园里秧的葱秧儿已经可以移栽,父亲每年都要在院子闲地儿栽上一畦小葱儿,秧一畦茄子苗、一畦青椒秧,这个时节一垄一垄地生长,支棱着日渐丰盈的嫩叶。
最有气势的丰盈,还是秀了麦芒的麦穗,被一阵阵清风掀起的麦浪,此起彼伏。村外,山野,到处是广阔的麦田。南风中,一波又一波的麦浪轻轻地互相推涌着、追赶着,向远处荡漾开去。风吹麦浪,带给人们的是内心无比的丰盈。
五月一天,空中经常会走过大片的云,有时看上去很沉,几乎把天都压得低了。五月一天,不时有几点儿雨东一下西一下洒落,打在院子里香椿叶上,噼啪作响。白亮的雨点儿掉一阵子,忽然又停住。天空打开一会儿。一会儿乌云又罩过来,天色又变暗,掉一阵子雨点儿。夏天的雨滴,要比如丝的春雨丰盈多了。丰盈的还有孩子们的好奇心。那时候喜欢蹲在地埝子上,蹲在树荫下细细地看地上的蚂蚁,成群结队的黑央央的一队蚂蚁,匆匆忙忙搬家,有的蚂蚁还抱着刚出生的娃娃,又白又胖,跟成熟蚂蚁的黑色形成鲜明的对比。“蚂蚁搬家要下雨。”我们瞪着好奇的大眼睛,一会低头看看忙碌的蚂蚁,一会看看散步的云。
小满见三黄。地里的麦子开始发黄,树上的杏儿再有十多天要变黄,桑蚕结下的茧也会应时成熟而变黄。我家院里杏树上的杏儿,水肥足,这时往往一个个都还是青蛋一蛋。田里麦梢儿上的黄色也开始若隐若现,似有若无,乍看还是一片葱茏的青翠。
走进田野,掐几支麦穗儿,放在手心儿里一搓一。麦芒儿和麦壳儿微微扎手,一搓一几下,在两手来回倒着吹几下,吹掉麦芒和麦壳儿,留下一小撮儿青青的麦粒儿,饱满的,圆圆的,十分可爱、诱人。一把将一搓一好的麦粒儿填进嘴里,大口嚼,细细品,一股清新、微甜的芬芳气息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刚灌完浆的麦粒儿很嫩,一掐一兜兜儿的白浆,一搓一破的麦粒儿会在手心儿留下模模糊糊的绿色儿。薅一把麦穗儿,一搓一麦粒儿嚼,是小时候常干的事。等麦梢儿变黄的时候,还会用火烧烤麦穗儿,一搓一去麦壳儿捡麦粒儿吃,那个香甜的滋味,一直在心头丰盈着。每每弄得手和嘴都沾了黑灰,但那一份别致的麦香,让我们心头漾起初尝新麦的欣喜。当然,这要是让生产队里的大人们发现了,少不了要挨一顿训斥的。
往往,正在地头徜徉,忽然会蹿出来一只灰黄色的野兔,由眼前一溜烟消失在远处。不远处有青蛙鸣唱不尽的寂寞。这草窠底下,也会藏着蛐蛐的琴房。有时,还会惊飞麦窠下一只孵蛋的鹌鹑,或者,一只山鸡“啪啦啦”地从麦垄间飞了出来,吓人一跳。灰麻雀更是常见,成群结伙,敏捷的身影,呼啦啦飞起,落到更远处的一块麦地里,不见了。偶尔还真可以捡上几枚鹌鹑蛋,拿回家改善伙食。
小满的风吹过,夏收的幕就要拉开。农人已经开始在准备:磨镰刀的、备麻绳的、修理牛车或拖拉机的……现在,都用联合收割机了,一旦开镰收割,收麦也就几天的功夫。以前手工割麦子至少要过上半个多月。“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一家老少,像打仗一样,戴上草帽,背上麻绳镰刀,全副武装驰骋在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战场里。
小满麦未熟,村边的油菜已彻底变黄,成熟的油菜棵子七扭八歪,扑在地上。春天的黄花变成了牛角儿一样的油菜荚子。初夏,新轧出来的打麦场上,最早收打的不是小麦而是油菜籽儿。油菜籽可以榨油吃,只是菜籽儿油耗熟后,有股浓浓的菜籽儿腥气。
小满,还是栽红薯的时节。在地里刨出一个个小坑儿,把山药芽子(红薯秧儿)埯进去,点一点儿水埋上。这块地就被种上了满满的希望。
小满,还没到抢收抢种的大忙时节,几个老头老太太坐在胡同口的石头上闲说话,嘻嘻哈哈,满脸的喜气,颇有些“稻花香里说丰年”的热闹。
不远处,谁家种的梅豆、丝瓜蔓儿,已经顺着搭起来的架子爬出了墙。村口路边的一丛丛野花,正挺出高高的茎秆,花骨朵已经努开嘴儿,露出丝丝嫩一嫩的紫红,一两天就要绽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