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读中专时正赶上文学牛气冲天,那时候的作家诗人就如后来的歌星影星,是少男少女围追堵截的偶象。某天语文老师宣称,文学是文化的王冠;而诗歌,则是这王冠上最耀眼的明珠!于是诗人着了魔,幻想成为文学界的陈景润,连打嗝都诗味氤氲。那时他的诗常常打入学校“青春直播室”,由那个美得令人心碎的文学社女副社长兼播音员播出。若干年后,诗人每每看到某电视台那个貌若天仙的女主持人,就想起学校的女播音员,想起他的诗被她婉转歌喉字字滤出,心里就无比幸福又无比惆怅。
诗人想不到,若干年后,文学竟会与他那家国企成一对难兄难弟,携手并肩从珠峰一路熊熊熊向马里亚纳海沟。工厂先是没了奖金,而后是发不出工资,于是就裁人,诗人榜上有名,诗人从兼职诗人晋升为专职诗人。
诗人悲哀的发现,诗歌栏目在所有文学杂志里萎一缩成一叶书签,有的甚至连这“书签”都丢一了。更令诗人悲哀的是,惨淡经营的的几家诗刊,刊登的诗歌玄虚如禅偈,诗人简直成了诗盲;成了诗盲的诗人,作品就如他那家国企的产品,积压在仓库里没了销路。
诗人挥就洋洋万言的陈情表,寄给一家国家级诗刊,痛心疾首指出,诗歌没落的原因完全是诗歌刊物在作孽,怨不得读者和社会;你们刊登的叫什幺诗?谁读得懂?诗人呼吁诗刊立即改弦更张,回归诗歌健康发展路上。诗人的陈情表就如他的无数稿件一样泥牛入海。诗人又打电话给诗刊,淋一漓的控诉,那边隐隐有小丫头在嘻嘻,这人是不是神经病?
诗人老婆的更年期像是提前了十几年,整天在他耳边聒噪,谁谁下岗收破烂发了,哪个写小说的改行写墓碑写出了小车别墅;只有死一尸一才会死抱着死诗不放,你等着喝西北风吧!
诗人很困惑,眼前这个俗不可耐不可理喻的女人,就是当初对他和他的诗歌爱得死去活来的小师妹吗?
工厂终于破产,所有职工作鸟兽散,包括诗人的老婆。老婆向诗人下了通牒,想活命,卖包子走,我擀面蒸包,你洗碗收钱;再写死诗,你挺一尸一去!
诗人只干了三天,出的漏子比他卖的包子还要多:不是摔碎了盘子就是碰翻了锅,再不就是找错了钱。老婆破口大骂。诗人很羞愧,我只能画图纸和写诗,我还是回去写诗吧。
诗人在家受不了老婆杂七杂八的叱责,拟寄居静南山白马寺静心创作。诗人坚信总有一天会找回诗歌的春天,就是今生无法如愿,也要为人类留下一笔精神遗产,诗人想起了梵高,想起了曹雪芹。白马寺主持惊讶的听了诗人的来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敝寺是处级单位,请施主出示同级作协介绍信。
老婆下了最后通牒,再不找点正经事干,我就休了你!
诗人在街上漫无目的走。街道越来越繁华了,街上的人越来越漂亮了,只有诗人越来越潦倒了,谁也不认识他谁也不理睬他,诗人感到空前的孤独和凄凉。
一个贵妇牵着一条板凳狗款款走来,诗人眼睛一亮,这不是多少年来与他的诗一起活在他的回忆里,让他无比幸福无比惆怅的女神吗?她还是这幺美丽这幺年轻!她也住在这座小城吗?她还写诗还播音吗?她还认识我吗?她会对我说些什幺呢?诗人痴痴盯着她眉心的那粒美人痣,猛听到一声娇叱,你看什幺啦你,神经病!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如此陌生,诗人掉进了冰窖,心底一尊最美丽的维纳斯碎成了片片。
诗人把自己灌得不知东西南北,醉醺醺的诗人在一张废纸上诗思喷一涌:缪斯在泡沫上产卵/我的一尸一体漂浮着灵魂的苍白/杂乱无章的影子/等待着尼龙绳的死结……醉醺醺的诗人把这首醉醺醺的“诗”投进了邮筒。
诗人的诗在那家诗刊的“诗歌新干线”栏目上发表了。诗人拿着样刊和20元的稿费单在家门口被老婆堵住了,老婆给他一张法院传票,冷冷的说,明天9点,第二法院。
诗人记得若干年前的一天,他也是拿着一本样刊和一张20元的稿费单,在工厂门口被小师妹堵住了,小师妹给他一张电一影票,甜甜的说,晚上9点,大众电一影一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