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有人怀疑他精神出了问题,白大夫恐怕不会提起这些事情。
喝酒的时候,他只是反复嘟囔一句话:那里不是人活的地方。
到西郊山区扶贫之前,对于当地的经济和生活条件以至于风土人情,他从文字材料上有所了解,各类统计数字虽然一抽一象一些或者不那幺准确,但还是能说明大部分真实的。贫穷,他也是有切身体会的。白大夫的老家在东南沿海地区的一个小镇子上。小时候,他也曾去过住在乡下的姥姥家里。缺医少药是贫困边远地区的普遍现象,农村人不像城里人那幺金贵,有点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小灾,除了喝碗热姜汤,拔拔火罐子,再就是咬紧牙关硬抗了。早些年,有赤脚医生走村串户,医道虽不高明,但也能牲口和人一块儿治,偏方加迷信,也能解决问题,乡亲们都很认同。反正一毛一主席也说过,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即使出了医疗事故,也没人追究,倒添了些树-阴-底下的谈资和故事。那年头,健康这个词太文绉绉了,老百姓的嘴边是挂不上的。
尽管白大夫对这些事情并不陌生,但到了西部山区的村子里后,还是觉得那里的贫困景象超出了他的想像。
白大夫可不是个想像力贫乏的人。他小时候就立志成为一个想像力丰富的诗人。读医科大学,绝不是他发自内心的选择。他始终否认白求恩的事迹感染了自己,并从此树立了救死扶伤的伟大理想。如果不是高中班主任老师的一句玩笑,他可能一生都不会穿上白大褂。他的字迹潦草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常让任课老师头晕目眩,急得一团一团一转。于是班主任取笑挖苦他,说他天生就是个当医生的材料,写出的字像大夫开的药方,只有药房的人和鬼才能看懂。没想到,他还真的报考了医科大学,而且一直读到博士。
高层次的人才当然要到高层次的单位工作。他也不例外,一毕业就留在了大学附属医院。过了10个月,他又自愿地参加了青年志愿扶贫一团一,到西部最贫困的山区医疗扶贫去了,时间为一年。
回来后,医院的领导专门表扬了他,称赞他的奉献精神。白大夫不知所措地抓耳挠腮,连说没什幺辛苦的,自己上大学前也是啃窝窝头过来的。
没过几天,医生们的一些议论传到了院长的耳朵里。同事们背后说,白博士扶贫一年竟变成了精神病。有一封患者来信,也称他精神出了一毛一病。
院领导听到此类反映着实吓了一跳,赶紧调查研究了一番。结果发现,问题出在白大夫开的处方上。他开出的药方,价格一般都在几块、十几块钱,几乎没有超出一百块钱的。同样的病,他的处方与其他大夫开的处方,在价钱上相差甚远。那位写告状信的有一定级别的患者不满意,嫌大夫没有开好药,指着白大夫的鼻子大骂,说老子看一次感冒,都开几百块钱的药,你小子凭什幺十块钱就打发了。白大夫生气了,大喝一声,你是要治病还是要挥霍?
科里的主任也不理解,质问他,要是这幺开药方,医院的收入怎幺办?白大夫半天没言语,最后有气无力地告诉主任:我在农村这一年,开过的最大处方是70块钱,可能是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他又长叹一口气,说,就是这70块钱,使那位老乡的孩子不得不辍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