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的老师对我说,老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荣、最神圣的事。那时候,我的理想是长大了当老师。十年前,我真的做上了老师,很高兴。可如今,我却不想做老师了。
不想做漏斗。韩愈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而如今,现代人起码的做人之“道”,如文明修养、心理品质、身体素质等,于学生,早被遵守纪律、听老师父母的话之“道”所代替。至于“解惑”,除定状补、方程式、ABC外,老师不屑解、学生不需解。传道、授业、解惑的教育本义,在如今老师的字典里只剩下了唯一的“授业”:考试考什幺,老师就教什幺;考试不考的,不论价值多大,老师不教也不要学生学——老师成了灌输考试知识的漏斗。几年灌下来,只灌的学生一个个脸色*发青,头重脚轻,空有一腔纸上练兵之术,全无半点实践之能。
不想做缰绳。缰绳是人类最初用来驯服野生动物最有力的武器,没有缰绳,牛、马还是那种来无影去无踪驰骋于千里草原的剽悍之物。自一由、好动、无关大雅的淘气、调皮,是孩子的天性*,却不想成了如今老师的天敌。为了防范、束缚和打击这些天敌,老师除制定了各种周详的规章制度,还要像待鼠的猫一样,蹲在教室窗外、寝室门边、厕所一角全程监控,随时出动。更有甚者,在教室里,乃至校园内装上多个全天候的摄一像一头,捕捉学生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老师成了无形的缰绳,学生成了温驯的牛马,一个个循规蹈矩、毕恭毕敬,哪还有朝气和活力?
不想做小偷。偷,自古有多种。偷钱物的,如街头巷尾形象猥琐者;偷国的,如武则天、袁世凯之流;偷一情的,如幽女恨男、假僧假尼;老师是专事偷梦的。童年、少年,是梦的季节,每个孩子都有着太多的梦。因为梦,孩子的世界色*彩斑斓、精彩纷呈;因为梦,孩子的眼里溢满新奇、饱含激*情;因为梦,童年才成其为童年,少年才成其为少年。然而,一跨进学校门,老师就统一了所有的梦:大学梦!老师说,没有这个梦,所有的梦都是白日梦,并将成为梦魇的开始!久而久之,学生要幺麻木地没了梦,要幺尽是噩梦,而且梦醒后,内心充满了深深的做梦的负罪感。
不想做园丁。园丁,终日在苗圃里除草、育苗、浇水,守护花朵的绽放。当然,园丁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功夫:修剪花草。园丁不能容忍旁逸斜出或独树一帜的花枝苗草,必用剪刀先剪之而后快。从这个角度看,现今的老师还真的就是园丁——抠破脑门想尽各种办法修理和统一那些有“独立之精神,自一由之人格”的学生,就连学生的走姿、坐一姿、吃相、睡相都有着精确到小数点后N位的标准。平整有序、花一团一锦簇、看上去很美的苗圃,是以大量更优良的花枝和苗草被无情剪去为代价的,而那些如流水线生产的符合国标的零部件般的学生,付出的又是什幺?
不想做激素。贪玩而不知认真学习是少年人的共性*,可现在的老师不仅偏不信这个邪,还敢于和善于挑战这一共性*。如果“今天不努力,明日卖苦力”、“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等“普世之理”不能让学生通晓、悔悟,就用亲子之情来打动——实践中,有老师创建了自己的理论:“不怕你白痴弱智,不怕你调皮顽固,只怕你无父无母!”如此,造就了一批“十六岁的人六十岁的世故”、成熟在不该成熟的季节的“小大人”,甚至,官一场上的那一套,也深入了孩子的心灵。一想到宋国老农拔苗助长使庄稼死光光、打激素的西红柿一个个歪形怪状,我就心有戚焉。
不想做毒一素。比激素更可怕的是毒一素。为了刺激学生学习,实现赶超,老师们创造了诸如“只有竞争,没有合作”、“胜者王侯败者寇”、“品德诚可贵,健康价更高;若为成绩故,两者皆可抛”、“只要成绩好,身体可不要”等普适性*极强的“新思想”,并千方百计地让“新思想”深入学生灵魂深处。如此熏陶和浸泡出的学生,固然成了“材”,却做不了人:缺乏基本的为人处世的品质,性*格孤傲,唯我独尊;缺少必要的社会责任感,自私自利,冷漠无情;没有必备的身体素质,四肢乏力,弱不禁风……每念及此,一股莫名的伤悲就不由地涌上了我的心头。
不想做毒夫。自小,我就谨从母训:做善良人。曾经,见嫂子逼着困倦的小侄儿吃了饭再睡觉,我推开嫂子抱起小侄儿到床上;曾经,见邻居小孩因父母短暂外出而发愁,我搁下火烧眉一毛一的事来陪她戏耍;曾经,见陌生小男孩不小心划破手指,我含一着泪去一吮一吸……如今,我要求学生在太阳升起前半小时进教室,命令没按时完成作业的学生重抄N遍后才睡觉;如今,我将犯了错的学生一个人关进办公室,命其低头垂手、面壁思过;如今,我“建议”考不好的学生记住教训的方法:用钢笔在指甲缝里戳出一片血、把头在墙上撞出三个蛋大的疙瘩……我与善良渐行渐远。
不想做英雄。我的作息时间:早晨五点二十,起床,一揉一着眼睛跑进教室(为了断绝偷懒的想法,教室的唯一钥匙由我保管,我不去,学生进不了教室),备课并看学生晨读;七点,晨读结束,吃早饭,上厕所;七点五十,上课、备课或批作业;十一点半,放午学,吃饭;十二点,教室里,或指导功课或个别谈话或守着学生午睡(其间,我偶尔伏一在讲台上睡一会儿);两点,上课、备课或批作业;五点,白天课结束,吃晚饭;五点四十,看学生晚读;六点半,晚课开始;八点半,学生自习,作为班主任,我“看堂”;十点半,自习结束,为个别学生开小灶;十一点半,教室熄灯,和学生一起离开教室,到寝室;十一点五十,寝室熄灯,我回家,但随时准备着处理学生可能发生的一切……我今年三十三岁,亲人们看到报上的“过劳死”后,劝我辞职,他们不希望我成为英雄,更怕我成为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