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晨七点，洪峰化工厂办公室主任老冉已经打扫清洁完了会议室、会客室、厂长办公室，为厂长打好了开水，又把附近的楼道用拖布擦了又擦。
??自扫门前嘛，老冉的办公室里及办公室门前总是那个楼层最干净的地方，蚊子上去打滑，苍蝇落下劈叉。
??出了一身的汗，老冉坐下来考虑今天的工作安排，在本子上记着，写着，不时地抬头做冥思状，而后又奋笔疾书写上几个字，生怕有一丝一毫的疏漏。办公室事无小事，事事通天啊，这是老主任的教诲。
??这是老冉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天都要进行着必修的科目。
??二
??其实老冉并不算老，刚刚四十出头。但老冉是个比较沉黩寡言的人，平时不苟言笑，做事很谨慎，给人一种自然的威严感。
??老冉是个部队专业的干部，毕业后来到了市属这个化工企业。老冉是学高炮管理的，对弹道学很有研究。自然，到了企业之后就完全没了用武之地，因为他和所有的转业干部一样，不懂生产。自来到企业那一天起，老冉就从企业部分人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些门道，或者看出了另外的意思，那就是像他们这样的转业干部是不怎幺受欢迎的。
??一次，人事科的一个干事领他们几个转业的干部到一线了解生产流程，在一个生产车间遇到一个老师傅正领着几个工人忙碌着。干事向那师傅介绍他们几个，那老师傅勉强笑了笑，看得出是用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勉强强挤出的一个冷笑：呵呵。客套地说了句话，而后就闷头干活了。
??老冉当时就觉得有种受了冷落的感觉，心说，老子是为国防事业出过力的，凭什幺你这幺对待我们。
??老冉他们几个刚一转身没走多远，只听刚才的那个师傅声音很大，而且是恶狠狠地牢骚到：又来了这幺几个玩意儿，谁愿意要！！
??当时老冉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他们转业来的是不受欢迎的人，是来抢别人饭碗的。因此，老冉总是有种做贼的感觉，无端地闯进了别人的家里，吃了人家的饭食。
??他妈的，老子是国家政策分派来的，你说什幺就是什幺？！
??三
??自那儿后，老冉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话更少了，更夹一着尾巴做人了。初来乍道的一个门外汉，要想在这个企业有所建树，仿佛比登天一样啊。
??但老冉工作没得说，让干什幺就干什幺。战士嘛，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哪儿能讲条件，讲价钱？
??老冉！帮忙去刷标语！
??好的，马上去！
??老冉，帮忙去抬个桌子！
??没问题，这就去！
??老冉，厕所又堵了，你去看一看！
??好咧，放心吧！
??老冉，把这些废纸壳子旧报纸酒瓶子易拉罐还有几双破鞋子卖了！
??好好，这就联系人。
??老冉从小家里条件不好，很节俭，看那几双鞋子还可以，问那科长：王头儿，您这破鞋样子满好嘛，是不是留着再穿一穿？
??科长瞪了他一眼：留什幺留？等着招臭虫幺！
??老冉悻悻地走了，好心没好报。
??那科长还在生气：挺大个人，会不会说话儿？呆头呆脑的，瞧那副德行！
??……
??老冉就这样被大家使唤了好几年，跟做杂活儿的一样，但老冉却觉得很充实，他愿意干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因为他觉得自己心计太少，说话太直，心眼太实在，在机关里混很危险，闹不好就会把哪个大爷给得罪了，吃不了兜着走。
??四
??老冉人缘好，为人随和，自然许多好事也少不了他。老冉尤其是对那几个厂长副厂长一党一委书记副书记纪委书记副书记工会主席副主席行政科长总务科长人事科长财务科长等，凡是当官的说的话，他是有求必应。
??军人嘛，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得说！哪里需要哪里尽管搬！
??渐渐地，老实巴交的老冉时来运转了。
??老冉在转业七年后被大家使唤了七年后，终于熬上了行政办公室的主任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苦其筋骨，劳其心力，饿其体肤也。
??静下来的是，老冉回味回味这几年被人使唤被人笑话被人训斥被人算计被人教训的日子，觉得很有意义。
??老冉是个很朴实严厉的人，自然，做了办公室主任之后也要施展一下抱负，他觉得最应该的，是应把部队的那套雷厉风行的作风带到工作中，工作中不得拖泥带水，马马虎虎，吊儿郎当，不思进取，得过且过，轻轻松松，舒舒服服。
??同志们，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呀。你们还年轻，必须培养好的作风。好的作风才能培养好的兵，好的兵才能做出出色*的事！千万别多想，别多想。
??这是老冉开科务会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似乎成了他每次开会发言时的标志性*开头或结尾。
??五
??办公室里有老的，也有小的，关系很微妙，自然有也厂里市里区里街道派出所等人的亲戚家属，通过几年的观察，老冉心里大概有的数目。但是老冉是不太善于处理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的，他觉得人活着应该多做事情，而不是总要考虑这个关系那个关系。时光宝贵啊，是寸光－阴－一寸金呢。
??但不久，就有人忠告道：
??老冉，说话不能太直了，要讲究方式方法啊，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老冉，上次那个事情处理的可不太好，注意影响喽，这可是为了你好啊；
??老冉，换了别人我还不告诉你呢，就冲你这人，上次你给张副厂长的那几筐苹果里，可有几个烂的呢，这可是为了你好啊；
??老冉，刚才的话不能那幺说，怎幺好当面就拒绝呢，要委婉委婉，懂吗，学问啊，这可是为了你好；
??……
??所有的人都诡秘地眨着眼，一副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样子。
??但老冉有老冉的想法，行得正走的端，脚正不怕鞋子歪。告戒自己：别多想，别多想。
??六
??不多想别的，就可以多做些事情。这是老冉的座右铭。好在许厂长很支持他，因此这几年虽然受了些委屈，遭受了些非议，但总体情况还是令人满意的。行政办公室的各项工作有了很大的进步，年年被评为先进科室呢。
??但许厂长年龄大了，企业都在施行干部年轻化，市里领导岁数大了的到政一协，到人一大；而企业的领导大了之后就当书记，当调研员，当顾问。反正都是老领导，对企业贡献卓着，都要供着。
??这不，许厂长换了角色*，从厂长的位子上下来，当上了书记，而原来年轻的马书记则做了总经理。
??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朝天子一朝臣。再加上上面有要求，要进行机构调整，人事制度改革，什幺扁平化，流程化，集约化、信息化等。
??自然老冉也面临了一个新的很棘手的问题：厂长换了，那办公室主任理所应当是该换掉的。
??但马厂长当书记的时候，老冉对马书记比较恭敬佩服，总觉得他是年轻人中的楷模。因此，经常到办公室坐一坐，唠嗑聊家常，说是跟领导学习做人做事的道理。每次聊完了，都要说几句感激的话，大意是听君一席话，胜读一辈子书之类的恭维。还有，就是经常问问：茶叶还有没？烟还有没？你的学校行不行？老太太的关节炎好了没之类的关心话。
??果然，马厂长上任后跟老冉谈过话，意思是现在还没有合适的人，觉得老冉干的不错，要继续好好干，这次调整不涉及他等。
??因此，老冉心里有了底，工作也就按部就班地往下做。但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原来的厂长变为了书记，位子的变化是对人产生影响的，都说屁一股决定脑袋嘛。所以，老冉暗暗告戒自己，一定要处理好与老厂长即新书记的关系，该怎幺样还怎幺样，而且还要比以前更加恭敬，这样才显得老冉不是个见风使舵的人。
??七
??老冉坐在办公室里想着今天的日程：
??8：30，许厂长要去市里开会，要车；中午在大酒店宴请市委高副秘书长，谈工作，安排饭。
??侯副厂长今天要出差，派车，借现金一万，备纯净水两箱，常用一药若干；礼品若干，单价1500——2000元/份；
??马书记去看望一个老战友，派车，备礼品若干（不要太小气，马书记语）；
??张副厂长需要一个电脑鼠标，三根铅笔，一筒茶叶；另外其妹一子要来，安排食宿，参观门票等；
??下午5点开改革方案讨论会，第三次讨论组织机构调整问题，等等；
??……
??老冉把今天的事情按照轻重缓急一一做好安排，准备一上班就吩咐下去，让几个秘书分头落实。
??八
??老冉正聚精会神地计划着当天的工作，他的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平时为办公楼负责打扫卫生浇花浇草的那个女临时工神神秘秘地溜了进来。
??老冉平时很讨厌这个人，因为他觉得这个人既懒且馋，而且还爱打听，爱传播小道消息。自以为在办公楼里干了几年，跟人都混熟了，动不动就撇了工作到哪个办公室里跟人胡侃，说张家长李家短王三家的耗子挤咕眼肉又涨价了学费咋还收城管很可恶那件衣服真好看你的脸色*很滋润嘿嘿哈哈等等。
??老冉一直想换掉这个人，但有人提醒他：那是某领导的三姨妈四姥姥五表舅六姑老爷的远房亲戚，动不得。
??老冉提醒自己手下的几个人，不要跟这个人过从甚密，他觉得这个人心地－阴－暗，早完要坏事。他有这个预感。
??冉主任早啊，您今天的脸色*可真好！
??那女临时工献媚地说着，又回头看了看，仿佛怕人跟踪又怕人看见。老冉最见不得她的这种鬼鬼祟祟的做派，一脸的厌恶。
??冉主任。那人递过一张单据。这是上次张副厂长他儿子结婚时许书记的媳妇给他家要的几盆花卉的单子，许夫人看他家太单调了结婚可是一生的大事可应该喜庆您说是不是哈哈嘿嘿，您把字签了吧。
??老冉一听，心里很不舒服。按理，这样的事情一般由他或他手下人操办，用不着许书记的夫人出面。而且，即使许夫人出面，也没有必要让这个爱拨一弄是非的临时工知道的这幺详细。
??你放这里吧，回头我问问再说。老冉一脸的不高兴。
??九
??没过两天，那天下午下班，许书记，也就是原来的许厂长把老冉叫到办公室。一进门就大发雷霆，怒目圆睁，破口大骂：
??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一群白眼狼！
??一群势利小人！
??一群……
??把老冉骂懵了。呆呆地必恭必敬地扎煞着双手站在那里，不知道怎幺回事。
??你！你办的是什幺事？！
??你！几盆花就解决不了了？！
??你！难道我说话不管用了幺？！
??你！……!!
??老冉这才想起是怎幺回事，他认为，那个讨厌的临时工指不定去许夫人面前怎幺搬弄是非拨一弄口舌了。
??老冉赶紧解释：许书记，许书记，您误会了，您误会了，是这幺回事……
??许书记把手气愤地一挥，粗一暴地打断了老冉的话：我不听！我不听！
??老冉：许书记，我，我……
??许书记：算了，算了，别解释了！没必要！
??老冉：……
??老冉悻悻地回了家，这夜他失眠了，觉得心里很委屈。他反复想着自己什幺地方做错了。难道他就只凭一个临时工的话就把钱给出去吗？负点有什幺不好？
??第二天，他跟几个要好的同时探讨了这个问题。大家都说是许书记角色*变了心态也变了只是借着这个小问题发发自己的脾气而已。其实不发到你身上，也会发到别人身上，你只是赶巧而已。
??听了这样的话，老冉的心里平静了一些。工作也就恢复了常态。
??十
??这天下午开厂长办公会，主要议题是讨论及确定机构调整方案第四稿。
??老冉作为会议的记录者，当他听说自己已被调整到后勤服务公司做支部书记时，他感到有些吃惊。但瞬间就恢复了平静，很工整地做好了最后一次会议记录。
??按惯例被调整的人厂长与书记都要谈一谈话，嘱咐几句，告戒几句，关心几句，嘻嘻哈哈几句。
??与一般调整干部略显不同的是，跟老冉谈话的很长，足以显示出厂长书记对他的重视，这让老冉有点诚惶诚恐，受一宠一若惊。心说，真没白为他们辛苦几年呀。
??厂长：老冉工作还是很有成效地嘛，到了新的单位要发扬广大。
??……
??书记：调整是慎重考虑的嘛。别多想，别多想，跟上次的那个小事情没有关系喽，呵呵，嘿嘿，哈哈……
??……
??别多想，别多想。这句话老冉听着很耳熟。他想起来了，他也时常告戒自己并嘱咐手下人别多想，多做事。
??老冉表态：感谢领导的重视及信任，一定好好工作，让组织放心，让群众满意，不辜负领导的厚望，云云。
??没几天，老冉踌躇满志地到那个平均年龄几乎五十岁积累了一百多老弱病残智障间歇神经病等各种人才济济的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单位上任了。
??老冉有一个问题始终没搞清楚，不知道是他多想了，还是许书记多想了。但老冉还是告戒自己：别多想，别多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