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床就闹了一肚子气!老伴喊他吃早饭,他头也不回:“吃个啥!不吃还饱哩,再吃?哼!”他骑上车像箭!
家离单位三千米,一剗的柏油马路。钻孔、绕人,使上浑身解数还嫌慢:“娘的!老哩,老哩倒受了辖制,憋气!”
“疯了?赶死去?”路上的人急忙躲闪。
“疯哩!娘的!”躬身再加劲,猛蹬。
行武出身,说话就是暴!
大半辈子了,人们给他总结了一个字:“牛!”吹、喝、斗殴、不工作,牛儿!谁也惹不起、工资照样拿,牛儿!他自己也承认牛儿,他说:“人老实被人欺,马老实被人骑,牛儿点儿没亏吃!”于是给晚世下辈起名都带牛字儿,大儿子叫金牛儿、二儿子叫银牛儿,他打算有个孙子叫金刚牛儿。
他牛了多半辈子,如今碰在钉子上。家里外头都撒气:“人老哩熊,马老哩屌,兔子老哩不咬草!谁都瞧不起,老婆都嫌弃。娘的!
今天早晨,他还在炕上迷糊,中央台冷丁的拉了“七点鼻儿”。他呼的坐起来,穿袄、蹬裤子:“娘的,咋这没心,睡过点?”蹬袜,找鞋,寻不见:“我的鞋,我的鞋?娘的,钻沙哩!”
他的二儿子拎着一双鞋:“爸,鞋在这儿!”
“毬!拿我的鞋奏啥?”“啪”一个耳光,十八岁的银牛哭了。
“你疯了?该死的!”老伴儿风风火火的窜到屋里。
“你少管!”
“啥少管?你不问就打?”
“他拿我的鞋!”
“你喝‘猫尿’吐了一鞋,孩子拿去刷来。”
“屁!谁吐哩?”嘴硬,心里打鼓。“发誓忌哩,又喝,没脑子!”
望着那双湿一漉一漉的鞋,他知道打的不对,可老的还能向小的认错?牛儿咧!你心思打你是老子的过错哩,这都怨他娘的牛达。
登上袜子,下了炕,连脸都没顾的上洗,推上那辆破车就冲出门去。破车上掉了螺丝的瓦盖子,发出一连串的响声。
这娘俩是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老东西又犯了那门邪劲。
他姓张,名正东。长的五大三粗,相貌堂堂。按百姓的话说,他驼大、肥实,有个好坯子,按文雅之士说,他有领导的风度。他确实不凡,挺胸、腆肚、倒背手、迈方步、慢抬脚,说话时尾音拉的很长:“嗯——啊——”是否故做惊人之举,无从可考,但他终日这样,风度翩翩。为此,闹出了两庄笑话——
有一年他和新来的局长下乡到一个村儿去,村干部错把他当成了局长。一下车,村干部们就把他围了起来,又是握手,又是寒暄。瘦小的局长之手虽然被握了一下,都是蜻蜓点水,轻轻一沾。终归还是围起了张东正,局长长,局长短。小车司机急了,指着已到了办公室门口的局长说:“那位才是我们局长!”乡下人仿佛不司机的话,都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张东正。张东正无所谓的笑笑:“嘻!我是龙飞县工业局的老张,不是局长,局长进屋哩。嘻!”尽管讲明,乡下人还是一个谜,这幺富态咋不是局长哩?
前一年,南方某聋哑学校工艺美术厂来了两名哑女推销员,推销工艺美术画。一到局里便发现了张东正。哑女又是打一手势,又是写条子,说他是这个局最大的官儿,让他下令买美术画。因他写不出两句完整的话,只能两只胖手左右摇摆:“我不是!我不是!”哑女那里肯信,非缠着他批条子。当局长赶来让财务拿钱买了两幅美术画时,两位哑女还是有点不信。临走时,写了一行字:“你们尽骗我们,那个胖子就是大官儿,如果是他批条子,你们能买六张。”
他的相貌实在惊人。正因为有如此之貌,又有一个二大爷在龙飞县zheng府当头头,才牛儿!正因为牛儿,才闹出一桩桩笑话。
一、瞎吹却吹来个媳妇
老张年轻时就瞎吹。第一个听他吹的神乎其神,并相信了他的话的,是他的老婆李兰。那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他正在当兵。当时在一个大山里为修新飞机场打山洞。一天,他借排长的军服去照相。在兵营意外的碰到了一位南方姑娘,他发现,这位姑娘既没有南方姑娘那样娇一小、清秀,也没有北方姑娘那样的粗一壮,小模样怪好看的。不知道是谁的媳妇?他试探着问:
“来部队探亲的?”
李兰回答:“是!”
“是探望你丈夫的?”
李兰红了脸:“不是,探望我哥。我还没对象呢。”
他一听眼睛立即放出了光芒:“这奏啥去?”
李兰说:“没事儿。”
他试探着说:“没事溜溜去?”
李兰像得了癔症,竟鬼使神差般的跟着张东正随走随聊起来。当时部队是军衔制,排长的军服张东正穿戴起来显得非常威武。扛肩牌,大盖帽,俨然是个官。
李兰问:“你是军官?”
“嘻!啥军官,小连长!”他瞎吹着。他心想,一会她回营房,谁认识谁?吹呗!
“管多少人?”
“百十人!”
“当兵苦吗?”
“咋不苦!”
“咋着?还能受伤?”
“嘻!咋不能受伤?看!”撸开大一腿,一条紫红的疤。
“这伤可是立过功的,是功臣奈,我的妹哉!”
越说越玄。有一名人曾经说过,会使人变傻。李兰真的变傻了。李兰的双亡,只有在部队上这一个哥哥。她在生产队劳动,思想非常。哥哥当兵二年,她来部队探望哥哥。她认为,部队好、哥哥好、部队上当兵的都好。刚来部队两天就碰到了张东正。她认为张东正说的都是实话。年轻的军官,的未来。俩人一聊三小时。李兰对张东正产生了好感。分手时约定,明天中午还在这见面。张东正没去照相,就把衣服还给了排长。
第二天俩人又在原地见面,张东正穿的是战士服装。李兰也没注意,他注意的是张东正这个人,又高、又大,又富态。就是不漂亮,有点老。面上像四十多岁的人。漂亮干啥,年轻干啥?又不是相片,挂在墙上天天看。她问张东正:“家里几口人?”
“四口!”
“都啥人?”
“二大爷,二娘,我娘!”他望了李兰一眼,李兰在静静地听“二大爷是龙飞县县长。没儿没女,就把我过继给二大爷。二大爷二娘在城里住,娘不愿进城,就住在乡下。”
“你爸呢?”
“早死了!”
李兰在望着远山。张东正随着她望去,远山的那边还是山。“嗨!”他喊了李兰一声,李兰没有听到。此时,谁也不知道李兰心里已经对张东正有了意思。
李兰到部队的第六天,他俩就私自定了终身。定下后他才知道李兰的哥哥和他在一个连队。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李兰和她哥哥讲,李兰答应了。李兰想到她们的一句话是“有父从父,无父从兄。”本来爱上张东正这件事应该告诉哥哥,可又怕哥哥不同意。张东正也坚决反对告诉她哥,于是就没告诉。第七天李兰探亲期满,回家。她哥哥送李兰,张东正也来送。
李兰的哥哥纳闷:“你来奏啥?你们俩认识?”
李兰说:“见过两面,说两次话。”别的没和她哥说。
张东正说:“我也送送妹一子,你的妹一子就是我的妹一子。”
李兰的哥哥很,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谢谢!”
李兰回家两个多月没有音信,急得张东正抓耳挠腮。哪成想李兰已私自到了张东正的老家龙飞县县zheng府,找到了他二大爷。说明情况,要求和张东正完婚。张家是喜出望外,急给张东正拍了一封“母病,速归”的电报。张东正接到电报火速归家。原来是和李兰完婚。结婚结在农村他妈那。张东正大喜过望。结过婚之后,成天美滋滋的。可李兰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这样瞒着哥哥,总不是事。于是,李兰写信告诉了哥哥,他和张东正认识的前因后果一一阐述明白。李兰的哥哥知道后,给李兰回了一封信:“李兰呀,李兰。你太天真了!他是个新兵蛋一子。什幺连长?连个班长都不是。现在还是个兵。至于那块疤,是上树掏蛋时,见到了连长,害怕往下一跳,跳到了一棵树茬子上,划了道口子。后来形成了一道疤。什幺功臣?说心里话,张东正人并不坏,可他总以县太爷的公子身份出现,嘴上就没个把门的,成天胡说八道。这容易坏事!”李兰流泪了,但她不恨张东正。她想,张东正就是好吹,别的没大一毛一病。人还是满不错的。尽管哥哥有点反对,但生米已做成了熟饭,只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