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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大暑暑相连
文/郭宏文
一幅美妙的夏日乡村风景!
小暑
小暑走进山屯的时候,喜欢暑气缭绕的知了猴们,都急不可耐地从泥土里钻出来。它们是知了的幼虫,向上、飞翔、歌唱,是它们共同的追求和梦想。为了追求和梦想,它们在泥土里已经思索历练了三五年的时光。一个凤凰涅槃式的金蝉脱壳后,丑小鸭就变成了白天鹅,知了猴就长成了有翅膀的知了。知了们伸伸腿,望望天,就顺着树干上笔直的通道,很快爬上了杨柳的枝头。这是一次从地狱到天堂的蜕变,这是一次从黑暗到光明的迁徙。几声简短的亮嗓后,“知了”、“知了”的群体演唱会,就在山屯里嘹亮地拉开了帷幕。你唱毕来我登场,那此起彼伏的“知了”、“知了”的声息,很快成为整个山屯的主旋律。有树站立的地方,有人驻足的地方,有光照射的地方,就有这种声息热闹着。山屯的四季,总有各种各样的声息在召唤着季节的更替,在迎合着季节的轮回,在催促着季节的脚步。源源不竭的声息,就是山屯永葆生机的气脉。
知了猴从泥土里钻出来爬上树,最终蜕变成知了唱起来,必须躲过山屯里淘气孩儿们这一关。我是淘气孩儿们的头,小暑的时节里,一听到知了的叫声,就会飘香起炸知了猴、或烤知了猴、或烧知了猴的味道。我喜欢炸、烤、烧任何一种吃知了猴的方式,馋知了猴的味道时,就叫上差不多一般大的伙伴们,到屯口的杨树林里去抓乖乖的知了猴。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我们拿着手电筒,提着罐头瓶,在一棵棵大杨树下,去寻找刚刚钻出泥土的知了猴。知了猴钻出土面后,就慢慢地往树干上爬。刚出土的知了猴似乎还弱不禁风,爬到一米高左右的地方就不动了。我知道,不动的知了猴要在那里蜕变成会飞、会唱的知了。知了猴的味道鲜美,可一旦变成知了就不能吃了,抓知了猴,眼睛必须盯着地面和树根。我不知道知了猴为什幺要生活在泥土里,也不知道它们在泥土里吃些啥东西,只知道知了猴钻出来时乖乖地让我们抓,抓回去就有鲜美的味道享受。
我不知道知了的幼虫为什幺叫知了猴。知了猴软软的,胖胖的,咋看、咋端详,也不像瘦瘦的猴。知了猴变成知了在树上放歌,就是一个美丽的童话。知了猴原本出生在树干上,可它偏偏对泥土情有独钟,它是在寻找自己母亲的味道吗?后来我从书里知道,知了猴钻进泥土里,一呆就是少则一年,正常三五年,有的甚至要呆上十七年。知了猴就是神奇,在泥土里呆的年数都是单数,真不知它们是咋计算的。我猜不出知了猴在泥土里是群居还是独住,但我知道它们居住的地方都紧靠树根。我想,它们的食物,一定与树根有关,或许,它们吃的就是树根的汁液。从母亲的话里,的确验证了这一点。知了猴真是有耐性,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寂寞着,清苦着,毫无声息。我想,它们绝不是一种单纯的忍耐,它们是在积淀,是在夯实放歌的根基,是在思索中作词、作曲。在泥土里修炼的时间越长,变成知了放歌的声音就会越红亮、越优美。我忽然觉得,我不该再拿着手电筒去屯口的小树林里抓知了猴了。
小暑的声息越来越浓的时候,初伏也悄然而至了。初伏总是追着小暑的脚步而来,追着小暑的声息而来,把小暑带给山屯的热情再次升温。冬有九九严寒,夏有三伏酷暑。有了初伏的光顾,山屯就进入了盛夏的酷暑期。我看见,屯中的道路上,民宅的房顶上,院落的石墙上,都腾腾地散发着热量的激情,散发着透明的蒸汽。这个时候,山屯似乎脱去了所有的伪装,忘却了所有的羞涩。男人们裸露着健壮,黝黑崭亮;女人们展示着线条,妖娆丰满;孩子们奔跑着天真,丫小无忌。山屯人喜欢小暑的丰茂,喜欢小暑的炽热,喜欢小暑的奔放。天河照亮的夜幕下,人们摇着蒲扇,聚在屯口的大柳树下,讲着远古的轶事,讲着时下的变迁,讲着今后的愿景。小暑的夜,带着磁性,吸引着山屯人走出家门,吸引着山屯人敞开襟怀,吸引着山屯人讲理说事。人们把一阵阵爽心的笑声带回各家,把一声声无奈的叹息扔出去,整个山屯,就进入了瑰美的梦乡。
小暑时节,我家菜园子的热闹就再也关不住了。黄瓜架上的花吹着嘹亮的喇叭,脆生生地把声音辐向东西南北,招引陶醉于喇叭音韵的蜜蜂们接踵而至,掌声“嗡嗡”地响个不停。豆角架上的紫花不约而同地使足了劲,在层层的三叶片下,喊着心照不宣的号子,把蕊心的孕育拉成沉甸甸的豆角嘟噜。茄子秧知道季节的金贵,唯恐辜负了季节的盛情,把开花结果的枝扩杈再扩杈,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生命不息,扩杈不止,枝枝有花开,枝枝有果挂。土豆秧也似乎不甘寂寞,凑着热闹举起簇簇的花束,挥动着,欢呼着,然后把花朵们统统撒在青棵下的垄沟里。显然,土豆秧是别有用心。它分明在说,它的果实很多、很大,都在泥土里藏着,地都鼓裂纹了。朝天椒在架间和秧边观望着,不张扬,不抢尖,小小的花默默地开,淡淡的香悄悄地散。那默默的花开后,那淡淡的花香后,又有一个接一个的小螺号高高地举起来。那向上的姿势,过些时日,就会吹出火红火红的色彩来。
小暑的风,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整个山屯里都难见踪影。也许,风们也怕热,都钻到大柳树下那片浓荫的底下去了,或者藏到房宅后那墩荆条棵子里去了。凡物,都是稀少为贵。风少,露面的风就必然成为贵族。我家的后门对着山,开开后门,就有少许的风溜进来,在堂屋的过道上露露脸、住住脚。这少许的风,一定是看中了我家堂屋的前门可出,后门可退,行走方便,来去自由。有了风的光顾,堂屋就成了我家房宅里最吃香的地方,大人小孩都想在堂屋里亲亲风。母亲总是能揣测到我和妹妹们的心思,就把后门的一扇门板摘下来,搪在后门的门槛上。搪起来的门板,就成了迎风飘摇的小船。我和妹妹们围着母亲坐在门板上,看着母亲一针一针地给我们纳着千层鞋底,听着母亲给我们讲从前有一个皇帝错把椿树当成桑树封为树王的故事,我们惬意地享受着风的轻抚,享受着风的快意。有时,母亲拿来湿毛巾,在我和妹妹的脸上擦一擦,就感觉一股清风拂面而来。在母亲的身边,我们在小暑时节里总会享受到凉快的风。
大暑
小暑小热,大暑大热,一点不假。大暑走进山屯后,山屯的空间就被封闭成一个闷热的蒸笼。太阳的激情旺旺地燃烧着,哈哈的笑脸近乎于疯狂。火辣辣的光喷泻下来,让所有居住在山屯里的人,都实实在在地品尝到了没处躲、没处藏的滋味。偏有不听邪的汉子,在阳光中袒露开疙瘩隆起的肌肤,展示着抗热的倔强。结果,酱紫的色彩深深地灼进了肌肤的质地。屯里的树们静静地守候着各自脚下的那片阴凉,守候着它们在大暑时节里的职责。那片片的阴凉,在山屯人的眼里,虽不是避暑的世外桃源,但绝对是难得的心灵慰藉。
宅院里的鸡们在圆圆的荆条窝里下完了蛋,“咯哒咯哒”地叫上几声,向主人讨些奖赏吃了,就不约而同地跑到宅院外的河套边。它们知道宅院里都被阳光占得严严实实的,没有扑棱翅膀的地,只有张嘴喘的份。河套边的柳树披头散发的,一道别致的风景。树下草地沙土,阴凉一片,鸡们一直都在这里聚集。在沙土之上,白鸡、黑鸡,公鸡、母鸡,大鸡、小鸡,各占各的位置,各显各的本事。翅膀扑棱得“啪啪”响,沙土被扬得阵阵飞。看得出,鸡们在扑棱翅膀的杂耍中,不时地把体毛中的热沙土扬出去,把身体下的凉沙土扇进来。
猪圈里的那头的黑猪,“哼哼”地叫着,使劲拱起刺槐木头钉的猪圈们来。主人明白它的意思,三下五除二地从洋井里新压出了一桶拔凉拔凉的井水来,拎到猪圈门边。主人跳进猪圈里,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在“哼哼”的猪叫声中,三锹两锹就挖好了一个坑。“哗”地一声,那满满一桶拔凉拔凉的井水,全部倒在了刚刚挖好的土坑里。那头黑猪在坑里拱拱,似乎还“吱吱”喝上两口,就“啪嚓”一下子爬到了土坑里。黑猪翻翻身,土坑很快就变成了泥坑。它在泥坑里惬意地打着腻,浑身沾满了拔凉拔凉的泥浆,不知不觉中,它竟然鼾声大作起来。
大暑的闷热很沉很沉,压得房宅的烟道都喘不过气来,添柴的灶坑一个劲地往回倒烟。房宅的主妇受不了烟熏火燎的折磨,干脆在宅院的西墙角垒了一个灶,把做饭的大锅搬到那里。于是,一家人开始了别有情趣的野炊和野餐生活,甚至在房顶上球墨铸铁管里野宿了。闲下来的宅屋里,主人把不通气脉的大炕扒了,掏清烟道里沉积的灰土。也许,房宅的主人,早就料定了这铺大炕要在大暑的时节里梗阻气脉,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盘炕土坯。一铺大炕长年累月地呼吸着柴草的灰烬,难免要出现气脉的梗阻。新的土坯换上去,新的泥巴抹上去,一铺新炕就盘好了,房宅的烟囱又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中伏的节气紧跟着大暑而来。“初伏萝卜中伏菜,末伏种芥菜。”中伏前后,山屯的菜园子都到了换种下茬的时候了。山屯人对时节很敏感,啥时种些啥,啥时收些啥,天天算计着,天天记挂着,上心得很。除了天灾,山屯人不会因为自己的过失而错过任何种与收的时节。大暑里,黄瓜架和豆角架完成了引领和支撑的使命,黄瓜秧和豆角秧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拉架拔秧正当时。清出了杆架和枯秧,一排畦子又很快闪亮出新土的气息来。在充满期盼的眼神里,黑色的菜籽与咸涩的汗珠一起种进了泥土里。也许,有汗水的肥料,菜棵一定会长得更茁壮。
山屯的旷野中,青纱帐一片比一片浓绿。那青纱帐,一定与大暑有着特殊的情结。孕育,向上,是青纱帐们日日不变的主题。苞米抽穗、高粱打苞时,一不留神,就会有突然的发现让人惊诧。孩子们望着那片刚刚打苞的高粱地,心里核计起歪歪主意来。核计核计着,几个孩子就贼眉鼠眼地钻进了高粱地里。孩子们的鬼头劲,根本没有逃过看高粱的七太爷的眼睛。七太爷知道这些淘气的孩子,都跑到地里打乌米去了,就担心孩子们不识乌米,错掰了高粱苞。他几声吆喝,小妖们就乖乖钻出来。七太爷笑了,把自己打的乌米,一把一把地分给孩子们。一阵欢呼声中,飘起了清新的乌米香。
松林里、榛棵里、草棵里的泥土,都被大暑的温度诱发出孕育生长的愿望来。这种生长的孕育,山屯人都知道她的结果,并痴痴地期盼着。山屯人,真是福分,一年四季,尽享大自然厚重丰盈的恩赐,尽享山野间奇特无比的山珍美味。孩子们没病没灾地就长大了,老人们花白胡子一直硬朗着。自然的风霜雨雪,自然的五谷杂粮,都是山屯人快乐健康的保健之品。大暑的时节里,山屯人挎着荆条筐,去采松林里、榛棵里、草棵了的滋味,去采山屯独有的蘑菇香。家家的屋檐下,都挂起了一嘟噜一嘟噜的蘑菇香。
山屯的孩子们,就是不缺少玩场。只要从宅院里跑出去,任何一个地方,都会聚起童趣,聚起笑声。大暑时节,最让孩子们开心的,就是夜晚跑来跑去地抓火亮虫。火亮虫就是萤火虫,山屯里的孩子们,偏偏都管萤火虫叫火亮虫。晚饭后,孩子们都盼天快点黑下来,。天黑下来,火亮虫就会飞到山屯里来。孩子们不知道火亮虫的家在哪里,但都知道火亮虫是打山上飞下来的。也许,火亮虫的家,就在大山上的草棵里。孩子们拿着大葱叶,追着撵着,把一只只火亮虫抓进了葱叶的囊中。一串串的晶晶亮,一串串的嬉闹声。
大暑的节气里,山屯人最盼的,就是闷热时下一场清凉的雨。山屯里的雨就是奇怪,不下是不下,下就下个没完,下个几天不见晴日,下个山洪隆隆作响。可是,咋下,山屯也不会成祸成灾。盼一场雨,是男女老少一致的心愿。一场雨,是生命的源泉,是生长的源泉。山屯的孩子们,喜欢一场雨“隆隆”的雷声,喜欢一场雨“哗哗”的脚步声。喜欢在雨后用山枣刺打蜻蜓,喜欢挎着粪箕子去捞河里的花石子鱼,喜欢光着屁股到东大地地头的方塘里洗澡。在方塘边,一个猛子扎进去,老远看不见小脑袋露头。大暑的雨,是山屯最富诗意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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