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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糙的文化只能使人愚昧
我还希望明白什么是世界上最美最好的东西，我这样的人能做到的东西里什么是最美最好的。我要把它找到，献给别人。——致李银河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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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世界历史中，人在社会现实中，人在人生境遇中。世界、社会、人生是每个人的基本问题。思想的不同源于对世界、社会、人生理解的不同，这种不同造就了千姿百态的人类文化。尽管文化的冲突叫人迷惘困惑，我们却不得不为自己做出选择并且负责。看来，拥有一套思想体系，是人生在世的本能。遗憾的是，永远没有完美的体系;而幸运在于，仍有机会自由选择。
王小波没有复杂、晦涩、难解的体系，他的追求单纯、真诚而执着。在世界观上，他以生命实在拒斥神秘幽冥;在社会观上，他以自由多元反对霸权专制;在人生观上，他以艺术追求避免沉沦世俗。因此，王小波强调的智、性、趣乃是为了生命、自由、艺术的智、性、趣，是建立在科学理性、平等自由、诗意体验基础上的智、性、趣，是坚决反对形而上学、权力规训和生存异化的智、性、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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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观领域，神秘幽冥联结着超验玄思、道德说教和至善世界。
王小波拒斥超验玄思，肯定经验理性：“有人能说出幽冥里存在着什么吗?啊，有人能。那就是主观唯心主义者和基督教徒。雨果说他是深深敬畏幽冥的。我呢?我不敬畏。幽冥是幽冥，我是我。我对于人间的事倒更关心。”(致李银河书信)“虽然我胸膛里跳着一颗血污的心脏，脑壳里是一腔白色泥浆似的脑髓(仅此而已)，但是我爱我自己这一团凝结的、坚实的思想。这是我生命的支点。浩荡空虚的幽冥算什么?”(致李银河书信)
王小波反对道德说教，推崇科学实证：“中国人一直生活在一种有害哲学的影响之下，孔孟程朱编出了这套东西，完全是因为他们在社会的上层生活。假如从整个人类来考虑问题，早就会发现，趋利避害，直截了当地解决实际问题最重要。”(《人性的逆转》)“现代的欧美知识分子就是这么讨论社会问题：从人类的立场，从科学的立场，从理性的立场，把价值的立场剩给别人。咱们能不能学会?”(《中国知识分子与中古遗风》)
王小波质疑至善世界，否定乌托邦思想：“一般来说，主张扼杀有趣的人总是这么说的：为了营造至善，我们必须做出这种牺牲，但却忘记了让人们活着得到乐趣，这本身就是善;因为这点小小的疏忽，至善就变成了至恶……”(《有关“给点气氛”》)“罗素先生一眼就看出乌托邦是个母猪架子，乍看起来美奂美仑，使上一段，磨得光秃秃，你才会知道它有多糟糕。”《有关“给点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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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社会观领域，霸权专制会导致单一机械、社会至上、权威压制。
王小波厌恶单一机械，向往参差多态：“我最赞成罗素的一句话：‘须知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大多数的参差多态都是敏于思索的人创造出来的。当然，我知道有些人不赞成我们的意见。他们必然认为，单一机械，乃是幸福的本源。”(《思维的乐趣》)“汉儒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在我看来是个很卑鄙的行为。摩尔爵士设想了一个细节完备的乌托邦，但我像罗素先生一样，决不肯到其中去生活。”(《思维的乐趣》)
王小波抗议社会至上，强调个人尊严：“个人是尊严的基本单位。”(《个人尊严》)“我越来越认为，平庸的生活、为社会扮演角色，把人都榨干了。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尽义务，我们自己的价值标准也是被规定了的。做人的乐趣不是太可怜了吗?难怪有人情愿做一只疯狗呢。”(致李银河书信)
王小波声讨权威压制，倡导多元平等：“罗素先生云，真正的伦理原则把人人同等看待。”(《沉默的大多数》自序)“自由人文主义的立场贯穿在他的整个人格和思想之中。读过他文章的人可能会发现，他特别爱引证罗素，这就是所谓气味相投吧。他特别崇尚宽容、理性和人的良知，反对一切霸道的、不讲理的、教条主义的东西。”(李银河《浪漫骑士 行吟诗人 自由思想家——悼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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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生观领域，沉沦世俗意味着异化编码、平庸乏味、肉麻文化。
王小波憎恨异化编码，主张游牧逃逸：“也许有一天我会明白人需要什么，也就是撇开灰色的社会生活(倒霉的机械重复，乏味透顶的干巴巴的人的干涉)，也撇开对于神圣的虔诚，人能给自己建立什么生活。”(致李银河书信)“人生活在一种文化的影响之中，他就有批判这种文化的权利。我对自己所在的文化有所批评，这是因为我生活在此地，我在这种文化的影响之下，所以有批判它的权利。假设我拿了绿卡，住在外国，你说我没有这种权利，我倒无话可说。这是因为，人该是自己生活的主宰，不是别人手里的行货。”(《“行货感”与文化相对主义》)
王小波蔑视平庸乏味，憧憬诗意美妙：“我从童年继承下来的东西只有一件，就是对平庸生活的狂怒，一种不甘没落的决心。小时候我简直狂妄，看到庸俗的一切，我把它默默地记下来，化成了沸腾的愤怒。不管是谁把肉麻当有趣，当时我都要气得要命，心说：这是多么渺小的行为!我将来要从你们头上飞腾过去!”(致李银河书信)“我们生活的支点是什么，就是我们自己。自己要一个绝对美好的不同凡响的生活，一个绝对美好的不同凡响的意义。……今生今世永远爱美，爱迷人的美。任何不能令人满意的东西，不值得我们屈尊。”(致李银河书信)
王小波痛斥肉麻文化，呼唤真正文艺：“肉麻是什么呢?肉麻就是人们不得不接受降低人格行为时的感觉。有人喜爱肉麻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他们太爱卑贱，就把肉麻当成了美。肉麻还和现在文学作品中的简单粗糙不同，它挺能吸引人呢。所谓肉麻的最好注脚就是才子佳人派小说，它就是本身不肉麻，也是迎合肉麻心理的。鲁迅是最痛恨肉麻的，我的这个思想也是从他老人家那里批发来的。”(致李银河书信)“肉麻的文化只会使人堕落，粗糙的文化只能使人愚昧，这样的人盖不成精美的大厦。……人们应当为自己的剩余精力建设美好的精神生活，这是物质所代替不了的。这样的文化不带一点点的肉感，只能用精神去感受，需要最崇高的智慧，这一点我已经可以断定。”(致李银河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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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的“智、性、趣”批判集中体现在他的杂文和书信中。其思想的主要来源是以奥威尔为代表的反对极权，以罗素为代表的科学理性，以福柯为代表的生活美学。(此外，他对波普、维特根斯坦、马尔库塞等思想家也偶有提及。)这些思想家都把关注的焦点放在现实社会中，而拒斥或搁置超验玄思的维度。
这种自由主义、科学主义、人本主义的潮流是尼采废除超感官世界，宣布上帝已死，摧毁形而上学之后的历史产物。以鲁迅、胡适、陈独秀等人为代表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也曾引进这种现代潮流。然而，文化大革命的灾难彻底吞噬了自由、科学、人本的理念。王小波创作的意义便是继承鲁迅的批判精神，重新点燃五四启蒙的火种。至于王小波及其精神偶像们的思想是否存在偏激和缺失，我们在此存而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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