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哪!有人死在我肩上!
音乐响起,年轻女孩们踩着节拍袅袅婷婷地依次从后台走出来,又走回去。所谓时装表演其实根本没什么时装可言,大家只是看那些化妆俗气的女孩们扭着屁股走几圈而已,我直想打哈欠。
这时,张西敏忽然拿起桌上的手机匆匆跑了出去,大概是打电话去了。我看见王老师的目光茫然地追随着她,随后又落在面前的餐盘里,他没有吃,只是望着餐盘中的食物发呆。
我的目光朝岳非扫去,忽然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柴英,目光混杂着不安和疑问。他让我想起了警察局里辨认凶手的证人,是这个人吗?你看看清楚,是他吗?是他吗?我好像听到他脑子里正在不断回响着这些话。难道他认识柴英?
张西敏很快就回来了,她嘀咕了一句:“外面下雨了。”
但没人理睬她。
我悄悄打了一个哈欠,忍不住朝漆黑的窗外瞄了一眼,心想,如果真的下雨的话,等会儿叫车肯定很难,要不要给高竞打个电话?但如果他知道我相亲之后是自己回家,会不会嘲笑我?我不想成为他的笑料。
我正想着心事,抬头正好瞥见蔡胜,他盯着舞台看,不时又回过身来,伸手拿东西吃。而那个岳非,我把目光再度投向他的时候吓了一跳,我发现他正在注视我,在黑暗中,他的目光像鬼火一样熠熠发光。接着,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我感觉有人在碰我的手,这个貌似老实的银行职员胆子可真不小,我一惊,赶紧把手收了回来,接着他已经走到我身边了。
“等,等会儿,我,我送你回家吧。外面好像下雨了。”他凑近我,热切地悄声说,我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
我本能地朝后让了让。
“你开车来的?”我轻声问。
“是,是的。”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犹豫,解释道,“你,你放心,我,我的车技很好,我还开去过西,西藏。”
“我看……还是不麻烦了。”我实在不想让他送我回家。
他似乎有些失望。
“我,我的车性能很好,外面下雨的话,车很难叫。”他又说,我发现他虽然结巴,但说话却常常切中要害。
我正犹豫时,大堂的灯忽然亮了。
“等会儿再说吧,谢谢你。”我客气地朝他笑了笑。
“好,好吧。”他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要不要他送呢?我正低头思考,忽然感觉肩上一沉,有个脑袋搁在了我的肩上,不用问,是柴英,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女人味起来?我心里暗觉好笑,柴英啊柴英,你是不是故意要在男士们面前表现你温柔的一面?真是服了你。
这时,一声异常刺耳的尖叫差点震破我的耳膜。
“啊——”
随之而来的是盘子打碎的声音,椅子猛烈移动的吱嘎声,以及一连串我分不清所以然的各种声音,接着,我发现只有我一个人还坐在原地,其他人都已经纷纷退到了桌子后面,从他们看我的惊恐表情,我已经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了。
我缓缓地别过头去,正好看见柴英那张死白的脸,她嘴巴微张,眼睛瞪得很圆,表情有些惊讶,有一闭污物正沿着她的唇边流下来。
我感觉喉咙口好像被人安了个大鞭炮,它已经被点着了,你怕也没用,阻止也没用,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尖锐得可以跟鞭炮声相媲美的惊叫声,接着身子一晃,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4、我再也不相亲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一辆车的副驾驶座上,身上盖着自己的那件白色滑雪衫,两边车窗紧闭,窗外正下着滂沱大雨。
我回过头去,看见高竞正坐在驾驶座上看着我。
“你醒啦。”他低声道。
我不想说话,脑子昏沉沉的。
“你感觉怎么样?”高竞关切地问道。
我没说话,盯着车窗上蜿蜒而下的雨水发呆,觉得身子有点发冷。
“你没事吧。”他看着我,又凑近了一些。
“我把目光转向他,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的皮肤好软。
“高竞,高竞。”我说。
“什么事?”
“做我10分钟的男朋友。”我说。
他似乎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直到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他才忽然醒悟过来,他将我一下子抱在怀里,让我坐在他腿上,我虚弱地靠在他的胸口,觉得自己已经奄奄一息,他是我唯一的依靠。
“你没事吧。”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
“柴英她……”我刚开口就被他打断了。
“她死了,莫兰,别想她了。”他冷冰冰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我虚弱地问。
“你受惊了,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我等会儿就送你上楼。”他说。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车其实已经停在我家楼下了。
“她是心肌梗塞死的吗?她是不是有心脏病?因为时装表演太难看了,被吓得突发心肌梗塞?”我迷迷糊糊地说。
高竞在我耳边笑起来,把我搂得更紧了,我能闻到从他衣服里面透出来的男性气味,还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声和热乎乎的体温。但是眼下,我没空对此浮想联翩,我脑子里满是柴英那张惨白的脸。
忽然,我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我揪住他的衣服,急急地问道。“她吐在我身上了吗?她有没有吐在我身上?”
“嗯……”他好像有点为难。
“究竟有没有?!”看他的表情,我知道凶多吉少。
“在这儿有一点,我已经帮你擦掉了。”他模糊地指了指我肩膀下方的一块区域,接着他又幸灾乐祸地笑了,“谁叫你去参加什么六人晚餐!这衣服是新的吧。哈哈哈!”
混蛋!在这种时候还戳人的痛处!可是,我没力气跟他斗嘴。我只觉得自己真倒霉啊,好不容易相个亲还会碰到这种事,我决定回家后立刻就把这件衣服扔掉。
“她是怎么死的?”我拉拉他的毛衣领子,轻声问。
“中毒。”他简短地回答。
“中毒?她是自杀吗?为什么要在六人晚餐的时候自杀?”我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仿佛被塞了一团棉花,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她应该不是自杀。”他说。
“有人杀了她?为什么?柴英的人缘一向都很好。她虽然是个女强人,但是她的人缘一向很好,她的人缘好得不得了,”我的嘴巴在无意义地蠕动着,“她懂得关心别人,我离婚后,她还送书给我看,是她写的书。我没看,但是,我肯定她写得很好,因为她向来就很能写,而且,她的人缘真的很好……她总是很关心别人……”
“好了,好了,莫兰,别想这些了,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吧。”他温柔地阻止我再说下去,我感觉他的手,轻轻拍了两下我的腰。
“她的敌人,其实只有今天的张西敏,那个长头发的女孩。”我觉得冷,又朝他身上缩了缩,他好像感觉到了我的不适,将我搂得更紧了。他的脸贴到我的头发上,我还从来没跟他如此亲密过,但我觉得这很自然,我相信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个长头发的,我刚刚跟她聊过几句,她说话像蚊子叫。”他说。
我难以抑制地叽叽咕咕笑了起来。
“嗯,是的,是的,她前世肯定是只蚊子。”我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去看着他,发现在漆黑的车子里,他的眼睛像反光镜一样明亮,把我的心照得明明白白的。死鬼,我在心里骂道,只会让我猜!
“她跟柴英是敌人?”他问道,口气软得像快化了的雪糕,我几乎以为他问我的是,你喜欢我吗,莫兰?脑子蒙了一下,才发现不是。
“张西敏,嗯……张西敏,”我有点开小差,迟疑了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说,“张西敏以前跟排版部的一个美编好过,两人同居了一段时间,后来那个男人又跟柴英好了,为这事,张西敏在排版部打了那个男人一记耳光。我也是听以前的同事说的,我明天再打电话去问问。到时候就能听到完整版的了。”
“我看你明天还是好好休息吧。莫兰。”他说着把额头抵住我的额头,说道,“呃,怎么这么烫啊?你好像发烧了。”
“我没有。”我挣扎着说。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你真的好像发烧了,你应该……马上回家。”他说到最后那句时,语速忽然慢了下来,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不想说,又不得不说的话。
“你又不是医生。”我恼怒地捶了他一拳,心想10分钟还没到呢,你这笨蛋!
他把我搂得紧紧的,嗅了嗅我的头发。
“莫兰,你……你真的需要……休息。”他艰难地说着,同时叹了口气。
我回眸看着他,想看清他的心,但是车里太暗了,而且有可能是最近电脑看太多,我的视力下降了。我看了他好一会儿,一直看到眼皮发酸,仍然什么都看不清楚,于是我说:“好吧。”我推开了他搂着我腰的那只手,爬回到副驾驶座上,匆匆套上了我的滑雪衫。他一直在那里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难道是在看我的衣服是否穿反了?我觉得真的没什么可看的,我没穿反,我一切正常。
“拜拜。”我拉开车门的时候回头朝他笑了笑。没付车钱,至少可以给他一个微笑,这样才两不相欠。
车外真冷,雨还在下,幸亏他停车的地方离我家的大楼不远。我把我的小包放在头上,正准备跨过水塘,直奔过去,他忽然从车子的另一边下来了。
“10分钟还没到。”他道,说完就走过来将我拦腰抱起,冒着雨冲进了大楼。
“你可以把我放下来了,我的腿没问题。”进入电梯后,我对他说。现在我已经失去了跟他继续缠绵的兴趣。
“你病了。”他看了我一眼,漠然地答道。
我不做声了,现在我也觉得自己发烧了,我没力气跟他争。
是表姐乔纳给我们开的门,她一看见我们,就粗鲁地笑了。
“妈的,你们是要进洞房吗?”她问道。
“住嘴,乔纳!我发烧了。”我说。
“你不是去相亲了吗?”她关上门,好奇地跟着我们进了我的房间。
“别提了,乔纳!”我哽咽道。
高竞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到床上,然后蹲在床边关切地看着我,我不想当着他的面哭,于是我对他说:“谢谢你送我回来,高竞。你该回去了。”
“你好好休息。”他的手放在床沿上,离我的手很近,距离不会超过3厘米,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从他指尖传过来的热气,它好像正准备游过来触摸我的手,又好像是在等我的手放上去。
“谢谢你,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客套地说。心想,谢谢谁不会说?我假装没看见他的手。
“那我走了。”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不舍,但还是站了起来。
“头儿,要不要喝杯茶再走?”乔纳笑着问他。
该死的表姐!每次她都那么多事。
“不早了,他明天还得上班呢。”我说,这是明显的逐客令了,我想他能听懂。
他对乔纳笑了笑,说:“是啊,不早了,我该走了。”他又回头看着我,轻声说:“我明天来看你。”
我的心一动。
于是,正当他拉开门的一瞬间,我叫住了他。
“高竞。”我的声音不轻不重,正正好。
他回过身来。
“我再也不去相亲了。”我说。
他看着我,想忍却没忍住,终于哈哈大笑起来。虽然明知道他是在嘲笑我,但是看他笑着离去,我还是感到很安慰。
他走后,乔纳问我:“今天你的相亲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是高竞送你回来的?”
这时候,我才忽然想起今天晚上自己的遭遇,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乔纳,柴英死了!”我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就死在我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