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密码

时间:2016-06-30 16:36:45 

第一章

亚洲5 国遭遇40年来最大灾难超过3000人死亡

美联社的最新消息称,印尼12月26日发生近40年来最强地震。强震引发的海啸席卷亚洲5 个国家,造成至少3000人死亡,其中斯里兰卡1500人,印度1000人,印尼400 人,泰国120 人,马来西亚15人。另有数百名失踪,死亡人数可能还将上升。

《中国日报》网站2004年12月26日

海啸后印度海底现古城

南亚大海啸带来灾难,也带来一些意外的发现──一座水下的古城遗址。

印度沿海水底古城马哈巴利普兰所在地是海啸灾区之一,海啸过后,该城镇附近露出三个石结构,上面都刻有精细的动物画像。这是因为海啸过后,覆盖在结构上的沙层被冲走。印度考古研究所高级考古学家萨蒂亚穆蒂说,这些结构,可能属于这个建于七世纪的港口城市。

这个古城名为马哈巴利普兰,早就因其古老、雕刻精致的海岸庙宇闻名。这些遗迹被列为联合国世界遗产保护地区,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印度教朝圣者和游客前来朝圣和观光。据早期英国旅游作者的记载,该地区还有七座塔,其中六座沉入海底。

萨蒂亚穆蒂在马德拉斯接受美联社电话访问时说:" 海啸过后,露出一件浅浮雕,似乎是一座寺庙外墙的一部分,或那座古代港口城市的一部分。我们的发掘工作将会揭开更多谜团。"

《中新网》2005年2 月19日

每一篇的手记开始,我都会把新闻放在最前,作为上海《晨星报》的一名记者,我接触到了隐藏在这些新闻背后的事件,这些新闻就好像一株株藤蔓,顺着它们,我摸到了深藏在地下的,巨大而惊人的果实。于是我从这些人人都可以在网上查到的新闻开始,有所保留地,讲述你们完全无法想像的故事。

这次的藤蔓,有两株。

今天,任何一个生活在人类文明世界里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第一株藤蔓,相信就算在一百年之后,都会有许多人记得这场浩劫。而第二株藤蔓则弱小得多,它在前者巨大的阴影里生长出来,作为这场浩劫的副产品,或许并没有太多人关心。

我是从新浪网上,看到那片从海水中露出的遗迹的,对于这类带着古老神秘色彩的考古发现,出于个人的兴趣,我一向都比较留心,所以很认真地把整篇新闻看完。

仅此而已,对一个记者来说,看绝大多数的新闻都一扫而过,或只看个标题就足够。

所以我当然不可能料想到,不久之后这片遗迹会变成一株小小的藤蔓,可是我顺着它摸到的并不是果实,而是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让我意识到了第一株藤蔓,是的,那竟然不仅仅是一场劫难!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一切。可是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语来形容……这真相的果实,巨大、庞大、浩大?

我只能试着用对比的方式来表达,与之相比,这场席卷人类世界的海之狂澜,算不了什么,毫不夸张的说,微不足道。

微不足道!

我愿意从头说起,希望你们有些耐心。再狂暴的飓风,它的边缘末端,也只能微微吹动衣襟。

二零零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的晚上,我点开大洋网新闻的时候,才看到这场让全世界震动的海啸事件,距离海啸发生已经有一段时间。那天是周日,我没去报社,所以知道的晚了。

那时我看到的数据,就是我在上面列出的第一则新闻里的数据:超过三千人死亡。这已经足够让我在显示器前呆了十几秒钟。这些年来,在一般意义上文明世界里所发生的地震、飓风、洪灾,死者达到三位数的已经算得上大灾难,可是这次竟然有三千人。两个月后,这个数字上升到三十万。

这场让人类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渺小的灾难,却让我在二零零五年的春天有了一次免费海外旅游的机会。

为了加速被海啸重创的国内旅游经济。印度政府组织中国各大报社旅游条线记者印度游,好让他们回来多写稿子促近旅游业复苏。十天的游程,有多条路线可供有限度的选择。所谓有限度选择,就是说不能有些线挤太多记者,而有些地方没人去,目的是促进国内旅游业,当然要搞搞平衡。

旅游版的记者跑不开这么久,所以极其郁闷地把机会上交给了报社,领导决定让报社最辛苦的机动部出个记者,算是借印度政府之手犒劳。至于回来要交差的那算篇吹捧稿,是个记者都会。

这个美差最终落到了我的头上,虽然我很想说因为我是机动部最劳苦功高众望所归的一个,但其实只是我手气好,抓阄抓到了那张写着“印度阿三”的纸片。

和普通旅游不同,这次可供选择的十几条线路,每条只去一到两个景区。印度旅游部门希望我们这些记者把去的地方写深写透,而不是走马观花。

我选择马哈巴利普兰。其实对于没去过印度的我,许多地方都很有吸引力,但前些天那个在退去海水中出现的遗迹为我的选择投下了最终的砝码。

我知道那些报道里对遗迹用的许多诸如“神秘”“谜题”之类的词语,仅仅只是为了让这则新闻更好看,可我无可救药的神秘情结啊,只这一点点挑拨便已足够。

二月二十三日,我和众记者们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登上飞往印度首都新德里的班机,在新德里我们会根据各自选定的旅游线路转机,我的同行者是《扬子晚报》三十多岁的旅游版编辑王嫱,之前从未谋面的同行,并不非常热情,飞机上基本处于睡眠状态。

从新德里转马德拉斯,在马德拉斯机场等我们的印度方面陪同叫尼古拉,这个肤色黝黑的微胖男人操一口流利但不标准的英语。由于的我英语既不流利也不标准,所以交流起来很费神。顺便说一句,王嫱的英语似乎比我更糟糕,所以只好由我这个次糟糕的人出来现眼。

我们会在马德拉斯这个海港城市逗留一天,次日傍晚驱车前往马哈巴利普兰。尼古拉问我们为什么会选择马哈巴利普兰,王嫱的理由是看过朋友拍回的照片很漂亮,而我则说了那个原本深埋在海底的遗迹。

我的理由让尼古拉有些意外,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提醒我说,因为那个遗迹,现在当地的个别老百姓里有些传言,希望我们不要理会。

我当然知道在这样官方语境中“个别”的含义,就细问尼古拉。

“新露出来石头上的文字使民众产生了误读,一些人认为在一千多年前刻下这些字的人就预言到了不久前的海啸,从而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情绪,这实在是太荒唐了。”尼古拉说。

我的眉毛耸动了一下,是预言吗?尼古拉没有说得更详细,不愿或他也并不十分了解。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水份,听起来荒唐的很,可如果只是流言,却连政府都惊动了。

在了解到实际情况之前,我没有深想下去,只是对马哈巴利普兰更多了一份热烈的期待,以至于在马德拉斯观光的时候,对那片漂亮的海港都视若无睹,拍照片的劲头和王嫱相差甚远。马德拉斯当然也经历了海啸,不过这个港口城市的设施比普通的旅游景点坚固得多,至少我并没有看见海啸的痕迹。

第二天我们在马德拉斯港一家靠海的餐馆里吃过了便宜的海鲜大餐后,尼古拉就开着一辆福特载我们去马哈巴利普兰。王嫱犹在抱怨说应该在马德拉斯多待一天,坐在后座假寐的我,其实心里已经急不可耐了。

我们入住的酒店叫Quality Inn Mgm Beach Resort,准四星。尼古拉将在第二天一早领我们参观一圈马哈巴利普兰,介绍这里的旅游业情况,或许还会给我一份新闻稿,然后他的任务就结束了,如果我们没有特别需要的话,就可以安静的在这个小镇上渡八天的假。

王嫱不愿意和我一起去逛夜店,她要早点睡觉为明天储备精力。一个城市的魅力绝不是看看风景就能领略的,当然我不会和初识的王嫱说这些,记下酒店的名字和地址,挎了个背包逛了出去。

第二章

马哈巴利普兰并不大,对于我这们的游旅者来说,晚上值得去的,也就是离酒店不远的几条酒吧街和周边的街区,那里有许多有趣的小铺子。

马哈巴利普兰的旅游设施虽然已经恢复,但观光客依然很少,不然印度政府也不会请我们来,那些酒吧在旺季应该是人声鼎沸,不过现在一家家都有些冷清,在里面喝酒的多是当地人,我走在街上也看不见几个游客。是不是游客一看穿着就知道。

我就这样在街上慢慢地走着,想等到腿酸的时候,再找一家酒吧坐进去。可是在某一个时刻,我心里忽然生出不对劲的感觉。

我不知道这种我经常产生的感觉算不算第六感,每次这种感觉出现,一定是周围有什么值得我注意,但被我忽略的东西。我曾经专门和梁应物讨论过这个问题,应该是我的潜意识有所觉察,可主观的思维却没有跟上。人的潜意识和大脑息息相关,都属于人类勉强能称上

一知半解的领域。

我重新认真扫视周围,最终把注意力放在走在我侧前方的一个人身上。

这人一身当地人的打扮,不知是否夜色的关系,皮肤看上去也挺黑的,在这里游客和女性比较能引起我的注意,而这个人原本和其它许多身边的当地男子一样,被我的感官自动忽略了。

可是现在,我的背脊一阵发冷。

因为他的背影很像我一位朋友。

那位朋友已经死了。

我慢慢地跟着他,隔着一段距离。我很想快步走上去看看他的脸,但心里又有些害怕。那位朋友就死在我的面前,死的很惨。

他拐进一间酒吧,我站在酒吧门口,盯着闪烁的条灯犹豫了三秒钟,跟了进去。

酒吧里有只四五个酒客,却没有那个人。我想了想,问调酒师有没有看见刚才进来的人。

调酒师往酒吧深处一指。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朝里走,那里有一扇虚掩的门。门后是一条小巷,这是酒吧的后门。

我一只脚刚迈出去,肚子上立刻挨了狠狠一拳,然后天旋地转,被摁翻在地。

“你是谁,干什么跟着我?”那个人用英语低声问。

我的脸被按在地上,嘴唇被牙磕破了,胃还在死命地抽搐,可是我知道现在的情况糟透了,我必须快点把事情解释清楚,否则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忍着痛,努力说:“是误会,从背影看你像我一位朋友。”我很想多解释一下,但我的英语太差了,许多单词一急全忘。

“朋友,什么朋友?”语气中很是不屑,显然他并不相信。

我暗自咒骂着自己该死的第六感,看样子惹到黑道了。

“我在中国的朋友,叫卫先,他已经死了,你的背影像他,我很奇怪……”我努力组织着英文单词,在我说到“卫先”的时候,摁在我脖子上的手震动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忽然听见了熟悉的普通话,他是中国人?

“那多,我叫那多。”

那只钳着我脖子的手松开了,我挣扎着站起来,捂着肚子抬起头,对面的人站在阴影里,酒吧里的光线把他右边的脸颊微微照亮。

我向后猛的退了一步。怎么回事,死人复活了吗?

在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那个半年多前,在上海希尔顿酒店十八楼跳下去的卫先,又活了过来(详见那多灵异手记之《幽灵旗》),不过想起卫先曾对我说过的话,我就反映过来,眼前的人一定就是卫先一心一意想要超越的胞弟。

“初次见面,我是卫后。”对面那半张年轻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向我伸出手。

回到酒吧,坐在包间里,卫后依然在向我道歉。他那几下子手脚可不轻,我的胃还痛着呢。

“我听四叔公说起过你,他对你评价很高,谢谢你对我哥的照顾,刚才真是对不起。”

我需要补充说明一下卫后的职业,他和已经死去的卫先,以及背后的庞大家族,都从事着一个古老的行业——盗墓。而他们则自称为历史见证者。的确,以我对卫先的了解,他们在某些专业上,要胜过许多成天呆在书房里的学者。而卫后在其业内被公认为年轻一代最杰出的一个。

“幽灵旗事件”后,卫家辈份最高的卫不回已经放出话来,我是卫家的朋友。所以现在一见面就给了我个下马威的卫后对我十二分的抱歉,问他什么都一一回答。

他果然是冲着新出现的遗迹来的,这我原本猜到的答案,却让我生出了另一层疑惑。

一个新出现的遗迹,固然可能会随之出土一些有价值的古物。但卫后可不是一个寻常小贼,无论以什么立场,他至少可以称得上一个大盗,而且是一个自视极高的大盗。

这样的一个遗迹,竟然会引起他的兴趣?

除非关于这个遗迹,他知道些什么。

我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嘴上的应答就慢了半拍。卫后一笑,主动说出了一段渊源。

“有一位印度的大人物,大概死了有两千多年吧,我看过他写的一些东西,提到他曾去过一个海边的部落,拜访一位在那里住了一百多年的……”说到这里,卫后略略迟疑了一下:“住了一百多年的神,但他到那个部落的时候,那个神已经死了,部落的长老告诉他,神在死前制作了一件神物,那件神物和神一起,永远埋葬在神庙里了。”

“那个神庙就是我的目标。”顿了一顿,卫后很坦率地说。

我能猜到卫后是通过什么方式看到那位两千多年前印度大人物的记录的,卫后这样说,当然是基本确定这次出现的遗迹就是记载中的那个部落。可他说的“神”,却让我皱起了眉头。

“你说的神,是不是指先知一类的人?”

在愚昧时代,经常会有先知的出现,他们或者真的有一些预言的能力,或者只是眼光独到,又或运气好一些而已。先知在部落里的地位也是很高的,通常仅次于神,是神的代言人。可是神……我还从没听说过哪个民间传说里真有神在部落里住了长达一百多年的,最后还死了,那还是神?

“先知活不了那么久的,不过我这也是一面之词,那么遥远年代的事情,我们通常只有一面之词。”

“那神是干什么的?”

通常被称为神的,总有主司的事务,就像维娜斯是爱情,阿波罗是太阳。我问话的方式有些含浑,但卫后还是明白我问什么。

第三章

“是智慧神,据说他为部落带来了智慧。”

关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神明,虽然自己并没有可以参照的经历,但曾经看过一大堆倪匡科幻小说的我,立刻就发现这实在是非常俗套的外星人造访地球的桥段,来到地球的外星人发现飞行器坏了,所以就只好和当地人住在一起,一直到死,其间传授了些基本知识给当地人,于是就变成了智慧神。

俗套归俗套,如果是真的话,对于那个临死前制作的神物,我还是相当好奇的。

“对了,我看报道上说,遗迹是一千三百年前的,怎么你说是两千多年?”

卫后微微一笑:“马哈巴利普兰又称作七寺城,传说这里原本有七座寺庙,但现在你只能看见一座,其它的都沉入海底了,所以这次海水退去遗迹出现,就被理所当然的被当作是被海水淹掉的其中一座寺庙。因为一般认为只有在帕拉瓦王朝时期,只有那些帕拉瓦国王们,才有实力在沿海的城镇建造规模宏大的庙宇和石雕,马哈巴利普兰曾经是康切普兰王国的首都城市。希望那些考古学家现在已经发现了真相,不过那样的话他们就要面对另一个难题,是谁有这样的实力建造了这些。呵呵,在我看到的文献里,巨大的石雕都是那位神的手笔呢,希望他最后的作品规模不要太大,否则我就要空手而归了。”

居然赶在正统的印度考古学家之前就作出了正确的判断,眼前这位年轻的“历史见证者”果然不负天才之名。

“听说这里的居民在遗迹上发现了一些不可思异的话,和这次的海啸有关?”我想起尼古拉告诉我的事。

卫后这回收起了挂在嘴角的笑容:“已经出现的石雕遗迹上,许多地方有用巴利文刻下的文字,真是让人惊讶,在这小镇上竟然还有一位老人认识这种古老的文字,其中出现最多的一段话,翻译过来就是,‘当再看见这一切的时候,你已经历了巨大的灾难,遵循我的脚步,希望你可以认清这个世界’。”

“这真是太让人难以相信了,那老人的翻译正确吗,据我所知巴利文如今没几个专家认识。”如果不是尼古拉打了预防针,我现在说不定会跳起来,怎么可能有人在两千多年前就预言了这场海啸!哪怕他是外星人。

“我看过了,的确是这个意思。”

卫后也懂巴利文?不过我对他博学的惊讶立刻被那两千多年前谶言带来的震撼压了下去。

“要我们认清这个世界?通过海啸吗?这简直令人难以相信。”我自言自语,对面的卫后却一言不发。

“你怎么看?”我问他。

卫后耸了耸肩:“对于想不通的事情,我的态度就是不去想。”

我愣住,说:“像你这么没好奇心的人,还真是少见啊。”

卫后淡淡地说:“好奇心会害死一只猫,像我这样危险的职业,好奇心更是要不得的东西。”说到这里,卫后又笑了:“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好奇心,这件事的确诡异,可一点头绪都没有,再怎么想都没用。”

卫后虽然这么说,我却没办法让自己的脑袋停止运转,想不通就不想,哪有这么轻巧的事,这次海啸可是死了三十万人啊。再说卫后想不通的事,我未必就想不通,说起来有些自大,但我所经历的那些事件,不论在开始有多么离奇,最后无一不被我找出了答案,当然,有些时候是答案找上了我。

我决定在马哈巴利普兰的这段时间,好好的调查这个遗迹,现在知道的信息还太少,从明天开始,希望能多找出些可供推断的线索。从刚才我就在想,这实在像圣经中那场大洪水。这位古印度的神留下的话,初看似乎预言了一场两千年后的海啸,可反过来,如果他并不是在预言呢?耶和华为了洗尽人间的罪恶而降下洪水,而他通过海啸来让人们看清这世界?

或许是为了弥补刚才的失礼,卫后向我发出邀请,如果在我逗留的这段时间里,他能找到那件神物的所在,就一起去探险,基本上那会在海底。我当然欣然答应,我想那个神及他的神庙和他创造的神物,会是我破解谜题的关键。

虽然我还有一些关于那位古印度大人物留下的记载的问题想要问,不过觉察到卫后似乎还有他想要做的事。互留了联系方式,我很识趣地告辞先回酒店,卫后只是邀请我最后同行,在那之前他显然想单独行动。

马哈巴利普兰在海啸中的罹难人数至少有99人,如果是一般时候,这是个惊人的数字,和海啸遇难总人数比,却算不了什么。整整一个上午,尼古拉不停地向我们介绍着灾后重建的情况,哪里重栽了多少树,哪里的酒店经过修整,海岸庙宇旁的旅游商店又是怎样的焕然一新……碧海兰天,沙滩和鹅卵石,我所看到的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那种旅游胜地,海啸的痕迹似乎真的被抹干净了。尼古拉甚至告诉我们,因为长年旅游而积累下来的垃圾都被海水带走,现在的沙滩已经恢复到最原始,最干净的状态。

露天的浅浮雕群、有条理分布的寺庙群、人工建造的洞穴群,尽管以最走马观花的速度,我和王嫱的相机还是拍个不停。古老印度文明和孟加拉湾的美景交织在一起,这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文和自然景观的结合。我相信就算没有那个谜雾重重的新遗迹,在这里的每一天也会过得非常充实。

下午,我要求尼古拉带我们去那个新遗迹,王嫱也很有兴趣。这个遗迹在不久的将来肯定会成为新的旅游点,所以尽管有那些让人困惑的文字,但尼古拉也完全没有立场拒绝我们的要求。相信不久之后,那些刻在岩石上的巴利文会成为导游们大加发挥的解说项目。

车子最多只开了二十分钟就到达目的地。那片海水退出来的沙滩依然处于开放的状态,我只看见一两个貌似考古人员的印度人在勘察和记录着,其它都是些普通的当地居民。

视线内的岩石雕像和浅浮雕有十几处,比当时在网上看到的新闻照片要多的多,应该是最近几天海水向后退去露出来的。有一些是传统的印度宗教题材,比如象、狮子、飞马,还有一些则是石结构建筑的残骸。那些雕刻作品,虽然经过了海水长时间的侵蚀,从轮廓里还能看出当时有多么精美。

王嫱略有些失望,和上午看过的那些海岸庙宇相比,这片遗迹要逊色许多。她倒是主动问尼古拉,他说过的那些文字在哪里。

尼古拉指着浮雕说:“几乎所有的雕刻作品上都有那段巴利文,只有那一段,没有发现其它的记载,所以你在上面看到的文字符号就是了。”

我和王嫱立刻跑到最近的一座睡狮雕刻前细看,果然在睡狮的脚下看到了一行文字符号。

我拍了照片,然后问尼古拉:“这些雕刻已经被侵蚀的很厉害了,怎么文字倒还能分辨?”

尼古拉叫来了一位考古人员,把我的问题转达给他。

“一般来说,这样程度的侵蚀足以把浮雕上的文字完全模糊,之所以现在还能看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刻的非常深,这种情况很奇特,联系到这些文字的内容,说这段话的是一位婆罗门教的神,传说神降临在这个部落很长的时间,或许正是想让今天的我们能看到这句话,所以神才命令部落的人刻得格外深吧。”

第四章

他说到“神”的时候表情十分自然,倒是尼古拉神情有些尴尬,我猜想这位考古人员是否是印度教的信徒。关于这个部落,他倒也不是一无所知。那个神现在已经被定性为婆罗门教的神,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来的。据我对婆罗门教的了解,其信奉的神神数众多,并且千奇百怪,是非常巨大的家族。

“原本不是说是帕拉瓦时期的七寺之一吗,你刚才说的部落是什么?”尼古拉显然不了解最新情况,问道。

考古队员此时倒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说:“我们原来是这样以为,因为雕刻题材比较相近,可是从这几天海水退去而露出的新遗迹看,是比帕拉瓦更早的时期。距今至少有二千至二千五百年,说不定更久。”

尼古拉惊呼了一声:“那么早这儿就有人居住吗,我的历史知识里可从来没有这些。”

“我们猜测是一个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中,和婆罗门教中某位神祗有密切关联的部落,相关资料很少,我们正在加紧从文献中寻找线索,同时也希望海水完全退去后有更多的发现,你知道,海岸线每天都在变。”

我给这些雕刻挨个拍了照片,还拍了一个雕刻上奇异图案的特写。这些图案是眼前的动物雕刻最异于帕拉瓦时期雕刻的地方,它们存在于那些动物的头或背上。考古队员推测说可能是这个部落特有的图腾,但说不通的是,这些图案并非完全一致,确实有一些是重复的,但总的来说至少有三个不同的图案。可惜绝大多数的图案已经看不清,只有在一尊大象的前额,也就是我拍了特写的那里,还留有一幅依稀可辨的图。

那是一幅由一条线和线两边共九个不同符号组成的图案,考古队员承认,从未见过类似的文字或符号,但这应该是有意义的。

整个参观遗迹的过程中,总是有一些老人或妇女,在雕刻前或凝立或跪拜,嘴里念念有辞,表情严肃而虔诚。

晚上我在镇里找了个网吧,把这幅特写传到一个BBS 上。

那原本是个相当专业的符号学解码英文网站,在一年多前还相当冷清,可自从《达芬奇密码》在全球范围热卖,这个网站也热门了起来,许多门外汉也上去掺一脚,其中就包括我。这种地方从不缺乏专业人士,希望有人能把这幅图破译出来。

卫后并没有联系我,第二天也没有。那天他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但我想还是等他的消息比较好,毕竟我们并不太熟。

那段巴利文字始终困扰着我。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白天游玩,晚上在各个酒吧里和当地人聊天,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惶然。这段文字把海啸的阴影扩大了十倍,重重地压在他们心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到那片海滩上祈祷,他们认为一定是自己以前做错了什么,神灵才降下这样的惩罚。可是他们不知道这是结束,还是开始,他们要负出多少代价,才能做到神所说的“看清世界”。

经受多年文明熏陶的人本来不会如此轻易地把一切诉诸于虚无的神明,但在海啸区,许多亲身经历的人甚至精神崩溃,人们的心理已经变得无比脆弱,现在这个突然出现的遗迹和这段文字,在海啸区灾民心中产生的巨大波澜,是普通人难以想像的。

所有海啸经过的地方,至少沙滩都无一例外的退回到数十年前未开发时的状态,但现代文明顽固的在短时间内又把旗子插了回来,如果神所说的认清这个世界,是指现代文明的反自然之处,那这次海啸会不会真的只是一个先奏呢?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躺在Quality Inn Mgm Beach Resort舒适大床上的时候,我在自己以往所知的基础上,大胆设想了各种可能。神灵存在吗,神灵的概念是什么?虽然我很清楚现代科学的局限,但也一直不相信一个造物主般的绝对意志的存在,所以假设那个神是某种拥有高度发达文明的生物的话(对于这个设想我其实深感无聊,尽管经历多姿多彩如此,到目前为止也从未见过外星人),与其相信他可以跨越时间的维度准确预言两千多年前的事,还不如说他有能力在特定的时间在地壳上搞场爆炸产生海啸来得可能性大。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又去了遗迹海滩几次,但沙滩上并没有新的进展,只是多了几尊雕像。王嫱对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兴趣,而且她对于海边庙宇和大片的浮雕群也缺乏热情,我看她仍是旅游的心态而不是度假。在扫荡了马哈巴利普兰的小商品市场之后,她开始怀念马德拉斯,抱怨在那里的时间太少。一直陪我们住在Quality Inn Mgm BeachResort的东道主尼古拉非常的尽职,和我商量之后,决定陪王嫱回马德拉斯玩几天,而我则继续在马哈巴利普兰的度假。

BBS 上我的贴子没几个人回复,有好心人表示如果就只有一幅图是不可能破译的,因为可能性太多,我又没写清楚来龙去脉(虽然网上多是离奇的消息,我却不喜欢听风就是雨,而且已经习惯对超自然事件守口如瓶,所以贴子里只有一幅图和对破译的请求),勾不起别人的好奇心,很快贴子就沉到了后面。

王嫱返回马德拉斯的第二天,也是我来到马哈巴利普兰的第五天晚上,我接到了卫后的电话。

“那片海滩今天有了新发现,我估计你会感兴趣的,有空你明天可以去看看。”他说。

“谢谢,你有线索了吗?”我没问是什么发现,国际电话很贵的,电话里也没法说得多清楚,明天一去就知道了。

“嗯,你什么时候离开?”

我算了下日程:“大后天就要回马德拉斯了吧。”

“或许赶得急,我还需要调一些设备过来。”

第二天清早我赶到遗迹的时候,那里的考古人员明显比前两天多了几倍,他们围在很靠近海水的地方,那里有一大块新露出来的石头。

我快步向那里走去,到近前我发现,那是一块天然的长方型巨石,如果没想错的话,其中的一面上应该有浮雕。巨石被沙子埋住的部分已经挖开,显然是为了让浮雕露出全部的内容。这块浮雕受到这样重点的照顾,内容应该和我刚才经过的有很大不同。

杰尼看见我,和我打了照呼,他就是我第一次来这里时碰到的那个考古队员,我前几次来的时候都碰见过他,已经相当熟悉了。

“嘿,我想你会对这感兴趣的,这真是惊人的发现,看样子是一组记录当时那位降临在部落里的婆罗门教神日常生活的浮雕。一共有六幅,我想这是印度今年最重大的考古发现之一了,非常有价值,也非常神秘。”杰尼对我说,这位有神论者开口闭口都是神神的,这些浮雕的出现让他很高兴,因为这为神的存在提供的证据。

我朝他微笑着点点头,惦记着他说的“非常神秘”,加快了脚步,走到向海的那面,把目光投注到浮雕上。几个人正在细心地用小刷子刷去嵌在浮雕上的沙,另一些则在清理底座。

这组浮雕分两排共六幅,这块石头的质地看起来相当的紧密,经过了那么多年海水浸泡,六幅图的主体仍然能轻易看得出来。

第一幅图就很好的说明了为什么杰尼会有“非常神秘”之语。雕刻者的水平很高,能很好地传达出要表现的东西,正因为刻得易懂,我才在刚看第一眼时,就发出“这是什么”的低呼。

在这幅图上,一群人匍匐在地,头都高高仰起,每个人都大张着嘴,有的惊讶,有的虔诚。他们朝拜的对象,是一个飞在半空中的人。说他是人其实很勉强,它没有面目,腰部以下没有脚,仿佛只有一缕轻烟,手也是虚影。古印度的神形象都大异常人,相比起来这个还是不算特别凶恶的。虽然这位神的形象很玄,但从浮雕的整体风格来看,是写实的,也就是说确实是有过这样的情形,才会刻上去。第一幅代表开始,这或许是在述说这位婆罗门教的神初次降临时的情景。

第五章

我仔细地看画面的每个细部,都没有发现飞碟之类的东西,那位神身上也不像穿了个人飞行装置,画面上的情景,倒和现在一些寺庙里佛经故事雕刻有些相像,那些神佛无凭无借,飞在空中。

第一幅图带来的冲击让我盯着它看了好久,等我把视线移到第二幅图,却发现那位神的形象变了,如果画面的中心人物是同一位的画。这个神的形象开始向人靠拢,有手有脚,只是面目依然不清。神似乎在指挥人建造房屋搬动石像,但那画里的人一个个都力大无比,几个人就在抬一块看上去以吨计的石块,还有一块石头没有任何的支撑,悬空在神的面前。

第三幅图上只有神,他好像在地上画些什么,第四幅图很像连接着上一幅,神蹲在地上,依然没有脸,但给人的感觉是在思索。我注意到考古队员正在用刷子刷这两幅图画面外的地方。

“哦,我们觉得那里应该有四幅小图,看起来是第三和第四幅主图的补充,很可能是神经常画或经常思考的,但可惜小图刻得不如大图深,已经看不清了。”杰尼走到我身边说。

果然,就算凑上去看,如果不是杰尼的提醒,我很难分辨那上面曾经有过雕刻,还只是石头自然的凹凸不平。不过细细看去,其中有一幅的模糊痕迹,却让我有点熟悉。

我拿起数码相机,调出前几天拍的那张特写,就是我传到网上去的那张,开始对比。

“怎么了?”杰尼问。

“你看,这是不是同一幅?”我指着数码相机显示屏上的特写照片问他。

杰尼眯起眼来回对比了几次,突然用力拍了下我的肩膀,险些把我的数码相机震到地上。

“就是这张,你可帮了大忙了,我们怎么就没注意到。”

他飞快地向同伴大喊了几句,我听不太明白,他和我说话的时候语速可没这么快。

立刻就有两个人跟着他往回跑,看样子是去对比先前那些被认为是图腾的图去了。

第五幅图是在室内,神和一些人在一起,像在开会或讨论什么。第六幅图上神明显非常高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向上弯起的嘴和眯起来的眼睛,可周围所有的人却并没有类似的神态,反而都很悲伤的样子。

这些图代表着什么呢,神从空中来,符合神的定义,我听说一些古石刻上神穿着被疑似飞行装置的东西,还有飞碟,但这里没有,第二幅图里小小的帮助一下当地的人,以有神论或外星人造访落后地球的逻辑也很正常。但后面的图就十分古怪,可以看出神长时间地被一件事困扰,如果说神在这个部落呆了一百多年,这些图是神在这些年里行为的概括性描绘,那这位神被困扰的时间就长的惊人了。如果第六幅图才代表困扰的结束,那么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这位神都在困扰吗?至于第六幅图众人的悲伤或许可以联系卫后所说的话这样推测:神解决了困扰,但自己却快要死了,所以信徒们如此悲伤。

另外,这些记事图里,并没有一幅和对海啸的预言有关啊。

我对着浮雕出了一会儿神,杰尼又跑了回来,他再次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过这次轻了许多。

“你说的没错,是那些图,这样就很好理解,神所经常画的图案,对于信徒来说就有相当的神圣性,这就和图腾差不多了,在进行动物雕刻时很自然的就刻了上去。为了感谢你的帮助,我告诉你一些我们在文献里的新发现。”

“哦?”我立刻瞪大眼睛望向他。

“不过你别期望太高,只是一小点资料,来自于一位两千多年前苦修者的笔记。这个部落被称为摩罗部落,又叫思考的部落,传说神住在这里,经常和部落的长老讨论,启发他们的智慧,所以摩罗部落出了很多智者。最有名的一位智者,在佛祖释伽摩尼修行的时候,和他进行过讨论,给了佛祖许多启示呢。据说神一直在思考这个世界的秘密,最后破解并离开了。”

世界的秘密?我敲着脑袋,想起了那段预言。这两者对应起来了,神思考世界的秘密,最后知道了,也希望凡人能知道,所以留言后人。那么世界的秘密和海啸是什么关系呢?而且如果把它定义为神,神不是该最清楚这个世界的吗,就像佛祖悟通了一切才能成佛一样,神回过头来思考世界的秘密,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而如果说那是某个高智慧生物,先不说他是怎么来到地球的,飞行器在哪里,他干嘛要在地球上思考这种哲学问题?

我总觉得应该能有大进展,却一时拿捏不住突破口在哪里。

“其实以浮雕来看,神思考的东西就是浮雕旁已经看不清的四幅图,哦,其中一幅已经可以确定了,但如果这里面就有世界的秘密,实在是……”

就是那四幅图,我居然还想在了杰尼的后面,那四幅图就是连接海啸和认清世界的关键!这真是惊喜的进展,我坚信这样的推论不会有错。

生活的戏剧性在于,往往你以为会怎么样的时候,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总是高估自己对事情的把握能力。看起来我在解开遗迹之谜上进了一大步,可其实呢?我回去对着那个奇怪的图案看到眼酸,却发现自己要从这上面找到突破口的努力是徒劳的。

不管那个死在两千多年前的家伙是不是神,如果他都要花一百多年的时间才能想通的话,我凭什么以为自己能看出什么道道来。

卫后的电话给我带来最后解密的希望,那是在我离开马哈巴利普兰的前一天晚上。

卫后租来的摩托车就在酒店外等着我,时间是凌晨两点。

在离遗迹沙滩不远的地方,我们登上摩托艇。我曾经以为卫后所说的设备是潜水装备,没想到我看到了一个漂浮在海面上的金属平台,白天它一定不在这里。

平台的中间有个圆洞,下面连着一根粗大的管子,我想我们就要从这里下到海底,看起来卫后在天黑后的短短几小时里已经做好了前期准备,这根管子的出口,应该就是传说中神死后就一直封闭的神庙入口吧。

卫后把摩托艇拴在浮台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遥控装置,按下按钮,随即平台一阵震动。我不禁失笑,原来他用的是暴力手段,想来也是,要在几个小时里把这个通向海底的管子接到神庙的入口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下来那入口不知被沙埋得多深呢。

“我们从神庙顶上下去,你没来的时候我已经炸过几次,太猛的话设备受不了,这回应该炸通了。”他从船上探出身子,扒着平台用手电往下照,又说:“还好这里到海底只有十米深,不然这根管子可承受不了压强,好了,我们可以下去了。”

这根不知什么材料的管子里居然还附着条软梯,最下面通到个金属的半圆罩子,爆炸是在金属罩里发生的,金属罩底部的橡胶物密闭性相当好,没有海水渗进来,而罩里原本的海水,都已经流到那个炸出的大洞里去了。

软梯一直放到了洞里,从神庙的天顶上,两个两千多年后的不速之客踏入了这块神的居所。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直到我微闭着眼,坐在从新德里飞回上海的班机上,都难以相信,费了如此大周折进入的那座扁平飞碟状神庙,里面竟空空荡荡。

我看见了一具骨骸,我不知是否该称那为骨骸,因为实际上只有一颗头颅。那很像是灵长类生物的头骨,大小和人相仿佛,区别在于上面没有本该是鼻子的部分,也没有牙。头骨平放在神庙的中央,仅此而已。难道这是一种只有头的生物,还是他的身体部分没有硬骨?没有任何文字或图像雕刻的记载,没有任何高科技的痕迹,甚至找不到可以正常进入的门,这是个完全密合的建筑,两千年来海水和沙石都未能渗透。

让我哭笑不得的是放在头骨旁的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晶球,这就是神在最后的作品,或者这就是他看清世界的方式?从水晶球里?这的确是一种方式,从古至今人类的预言家们很喜欢水晶这种物质,这位神应该能做得更好。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却真是个让人失望的结果,水晶球可以营造出相当特异的力场,这在我并不是闻所未闻的事。

头骨和水晶球都被卫后带走了,卫后本要让我选一样,我拒绝了,原因很简单,我无法向机场的安检解释,也不愿没风度地托卫后带回国后再交还给我。

或许神从水晶球里看到了这场两千年后的海啸吧,无论怎样,这次我的印度之行还是比我原想的要有趣的多。我吁了口气,睁开眼睛,空姐正在发上海的报纸,我要了份自家的《晨星报》。

看到国际版的时候,一则报道让我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一个念头,我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让不远处倒饮料的空姐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报道其实并不新奇,这次海啸马尔代夫全国被淹,至今大多数的国土海水未退,就算海水退去,这个岛国也迟早会被逐年上升的海平面吞没,世界上所有的低海拔岛国都面临这个问题,现今的科技甚至可以把这些国家的消失时间表列出来。

今天人类的科技已经可以预言某些地方在不久的将来会被海水吞没,无论那位神的真实身份怎样,他当然知道古马哈巴利普兰会被海水吞没,甚至只要一位地质专家就可以进行类似预言。而被海水淹没的地方,如果有朝一日重新露出水面,那必定是沧海桑田,经历了巨大的变故。这不是多么神奇的预言,而只是一个简单的推理啊。那段巴利文上不是只提到“巨大的灾难”,并没说是海啸吗,如果是预言,何不把海啸清楚地写上呢。

我再次敲打自己的前额,想得太复杂,反而被自己误导了,这位我估且称为神的家伙,希望在几千年后仍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就随便做了个预言,就是这样子。虽然也算是超自然事件,但不是每个我碰到的超自然事件,都是有阴谋的啊。当地的居民因为海啸造成的精神压力而被误导,我则因为以往的经历习惯把事情复杂化。唉。

只是当年那位神所思考的问题,看来将成为永远的谜了,凭一幅图是不可能解密的,随便调教出来的部落长老就有启发佛祖的智慧,这幅图里不知藏着多么深奥的哲学命题呢。

第六章

虽然没带回头骨和水晶球,但我有自己纪念这段经历的方式。

那幅图被打印出来,装进一个木框里,挂在书房的墙上。日复一日我都能看见它,或许几十年后我也能领悟什么。

我以此作为终结的句点,可在句点画完不久,新的篇章就开始了。

从印度回来不到一周,梁应物的神秘假期结束,重新出现在我面前。这位拿着大学讲师身份当掩护的老同学经常会以各种理由向学校请长假,之所以至今未被开除,是因为他的另一重身份——X 机构研究员。

和他喝咖啡的时候,我没问这次出的任务是什么。虽然我对此非常好奇。这家伙涉及工作时严格执行保密条款,十分无趣。以往的经验,只有在X 机构的某个研究要派到我用处的时候,才有机会接触到一些内幕。

相对他的守口如瓶,我可是经常会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告诉他,比如这次的马哈巴利普兰之行。好奇心也是需要有人一起分享的。分享是一件快乐的事。

让我有些困惑的是,刚开始讲述不久,对面这位冷面帅哥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直到我口干舌燥地把整件事情讲完,他脸上的古怪神情都没有消退。

“怎么这幅表情,有什么不对劲吗?”我问。

“你现在的结论,是那位头骨的主人,只不过判断出大概的地质演变,所以进行了模糊的预言,这次的海啸和他并没有关系?”梁应物缓缓说。

“是啊,我一开始被迷惑,想的太复杂,应该就只是这样而已。”

“你知道它究竟是人,还是外星生物,还是地球上的另一种生物?”梁应物问。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

“你知道他为什么降临到那个部落,又为什么呆了那么久?”

“不知道。”

“你知道一直困绕他的是什么问题,最后他找到的答案又是什么?”

“不知道。”

“你知道他临死前唯一的遗物真的只是占星师用的那种水晶球,或者它的使用方式和那些预言家们一模一样?”

“不知道。”回答到这里,我已经有点恼羞成怒,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有这么多东西不知道,你怎么能肯定,那些刻下的字,只是为了让后人知道他曾经存在过?他说的看清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愣住,好像在这么多事情不清楚的情况下就下判断,的确草率了些。不过被梁应物这样问脸上有些挂不住,反驳道:“你问的那些我虽然不知道,但也没有人会知道了。我只能根据现有的线索,进行可能性最大的推断,怎么,对此你有什么意见吗?”

梁应物微微摇了摇头:“其实我也觉得你的推断很有道理,如果换了是我,也会这样想的。”

“那你刚才东一句知不知道西一句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故意找我麻烦吗?”

梁应物又摇了摇头:“虽然我现在也觉得你的结论是有道理的,但我比你多知道一点,所以会有疑惑。”

“哦?”我立刻来了兴趣:“难不成你这次出的任务和马哈巴利普兰的遗迹有关?”

“那倒不是。”梁应物欲言又止,竟然沉默了起来。

我眉头一皱:“怎么话讲一半就缩回去了,又是你们X 机构的绝密文档,说不得吗?那你刚才就别说,现在来吊我的胃口算怎么回事。”

梁应物苦笑:“好好,既然我说漏嘴就告诉你算了,好在不是绝密,否则再怎样我都不会透露的。”

我竖起了耳朵。

“去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从苏门答腊西南侧的爪洼海沟深处传出一组高能粒子束,全球少数几个机构监测到这一奇特现象。”

高能粒子束?我在脑海里搜索关于这个物理名词的记忆,各种宇宙射线就都是高能粒子束吧,可以穿透固体,来自于遥远而庞大的各种宇宙天体。怎么地球也自产高能粒子束吗?没听说过,应该不可能吧。

等等,十二月二十六日,那是……

“就是海啸的同一天?爪洼海沟是……”我问。

“爪洼海沟就是引发海啸的大地震震中,那束高能粒子在地震发生前不到一分钟产生。可是,”梁应物露出些许困扰的神色:“现阶段人类只能用大能量的对撞机产生粒子束,况且实验室里产生的粒子束,能量和我们这次监测到的差太远了。”

“这么说高能粒子束不是地球产生的?”

“地球没有任何自然条件可以产生这样的粒子束,反过来说,这束高能粒子的粒子排列和间隔很不自然。”

“不自然?什么意思,怎么个不自然法?”我问。

“苏州园林里的树木自然吗?”

“天天有园艺工人修剪,当然不自然。”我明白这是梁应物用比喻的方式向我这个外行人解释。

“你是说,这束高能粒子代表着某种意图?”

“现阶段的科学无法解释地球怎么可能产生这样的高能粒子束,如果用排除法,那么这束高能粒子就是非自然产生,非自然产生当然就有某种意图。”

“那是什么意图?”我急着追问。

梁应物摇了摇头:“如果你从来没有见过鸟,有一天突然看见鸟飞过眼前时,会知道它想要干什么吗?”

第七章

一个从来没见过鸟的人,刚看见鸟的时候,只会惊讶这是什么,为什么可以飞,判断鸟想干什么,只有成长到鸟类学家的程度,才可能了解。梁应物的意思是,现在人类最杰出的科学家在面对那束高能粒子的时候,能做的也只有惊讶而已。

我对高能粒子所知实在太少,分不清这东西和无线电波有多大的区别,所以就说:“不自然排列的高能粒子,你说会不会是某种通讯的手段?”

我话音未落,就见梁应物笑了。看来我这个门外汉又犯了某些可笑的错误。

没想到梁应物却说:“虽然没有人能进行准确判断,但研究者们还是进行了各种大胆的推测,你说的通讯也有人提出来过。”

“那你笑什么?”我没好气地问。

“因为你的推测居然和我一样。”

“啊哈。”我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梁应物的学问可是我没法比的。

“不过推测其为通讯方式也有很大的漏洞。高能粒子虽然携能极高,速度依然不可能突破光速,和普通无线电波比,弱点明显。如果我们忽略它对人体的伤害,也用高能粒子束通讯,以现在全世界的无线电通讯每时每刻承载的信息量,耗尽地球的所有能源,大概都很难撑过一秒钟。当然我们也没那技术。”

“可是说不定用高能粒子当通讯手段有着某些无线电波无法替代的功用,而且随着科技的进步,产生高能粒子所需的能量也一定会随之下降。”在大胆推测的基础上,我认为梁应物说的那些困难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梁应物点头道:“你说的当然有可能,但推测毕竟只是推测,就算把它当成通讯手段来看,如果没有进一步的资料,也永远无法破译其中的信息。”

我心里忽然一动,问:“高能粒子束出现的地区,应该已经在斟察了吧,有结果吗?”

“斟察?人类的手还没有深得那么长,海洋里本就有许多未解之谜,这束高能粒子产生的那片海域,大地震过后海底早已经天翻地覆,派几艘潜艇去转一圈又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这件事最终都没有答案,监测到这束高能粒子的机构,很有默契地没有向公众发布。”

不用说,X 机构就是接到讯号的几个机构之一,恐怕一些大国也有类似的机构收到。

这场海啸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原本以为马哈巴利普兰的预言只是偶然,而此刻,我也和梁应物刚才一样,心里满是狐疑。

“这束高能粒子是发往哪里的?”我想起这件重要的事。

梁应物慢慢喝了一口咖啡,看着我,竖起一根手指。

我顺着那根手指抬起头,穿过咖啡馆矮矮的天花板,那个方向是……

“外太空?”

“是的。”梁应物给了我肯定的答案。

二零零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地球印度洋的深处,强烈地震的前夕,一束高能粒子射向了宇宙深处的某个地方。在那条线路上,没有人类观测到的星球。这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是,那是通向某一颗行星,遥远星空的不发光行星是很难被画入人类星图的;第二个可能是,那束高能粒子的终点,是人类视线难及的宇宙深处。

和梁应物聊天的当晚,我又花了很多时间研究挂在我书房的图。当然是白费工夫,在我看来,这两千多年前的雕刻图案纯粹是鬼画符。

等到我快对书房里的图视若无睹之后,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却让我重新记起马哈巴利普兰的经历。

那时已经是三月底,多灾的印尼又经历了一场里氏八点五级的大地震,当天连上海都有震感。我一向晚睡晚起,感觉迟钝,所以轻微的震动并不能妨碍我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半。

到报社叫了一份外卖,我例行开始浏览各大新闻网站的新闻,看看有什么可以让我做文章的。并不是每次这样做都有收获,确定没有哪篇上海新闻值得我跟进做深入报道之后,我取来部里的热线电话记录本,看看从昨晚到今天上午的市民来电里,有什么线索。自从《晨星报》对市民举报新闻实行高额奖励后,热线电话响起来的频率就高了许多,我们社会部记者的稿源也就不像从前那么吃紧。

最近十小时里的来电记录有六页之多,我用铅笔在感兴趣的记录旁做三角记号。一遍看完,共做了七个记号,桌上送来的外卖已经快冷了。我准备先几口把盒饭干掉,再进一步筛选一下。就在这个时候,我桌上的电话响了。

“你好,请问是那多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普通话不太标准,但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是的,您哪位?”

“这样问似乎有些唐突,不过上个月二十五日,你是否曾在EYES网站上发过一个贴子?”

我立刻就愣了。

EYES就是那个解码网站的名字,但这个人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再次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注册EYES的BBS 时并没有填写正确的联系方式和真实姓名,在网上免费注册几乎没人会这么干。我填写的唯一真实信息就是国家和城市——中国,上海。还有我并不怎么用的英文名——NADO。无论他是BBS 的版主还是用黑客手段看到了我的注册信息,都没可能据此找到我的啊。

我还在惊疑不定,电话那头因为我长时间没有声音,再次问了一遍:“请问二月二十五日,你是否在EYES上发过一个贴子,内容是一幅需要解密的图?”

“你是谁,我们认识吗?”我反问道。如果他认识我,还有可能通过NADO猜到我的身份,因为这和我名字的拼音非常像。

“不,我们没见过,如果不是那个贴子,我也不会知道你的。”我刚才的问题实际上已经承认我就是发贴者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哦……这并不是关键,我对那幅图很有兴趣,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能否见一面,我有些问题想要向你请教。”

“好的。”我立刻就答应了。这个人虽然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但他自己也一定知道这幅图所代表的东西。在去过马哈巴利普兰的遗迹和知道爪洼海沟的高能粒子束后,这个从天而降的新线索对我有无穷的吸引力。

原来以为永远无解的谜团,突然又有了松动的迹象,哪怕这个人再怎么神秘,甚至还可能有点危险,我都要想办法把事情搞清楚。

有人爱财,有人爱名,有人爱色。这些我当然也喜欢,但最诱惑我的,却是真相。

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有少数人知道,把全世界都蒙在鼓里的真相,能让我产生极大的满足感。这就够了,名利色的作用,还不都是让人获得满足吗?

“我们什么时候见面?我随时都可以。”他显得很高兴。

“就今晚吧,你知道衡山路的耕读园吗,那里的包厢很安静,私密性也不错。八点好吗?”

“谢谢你,晚上见。”

挂了电话我发了好一会儿愣,等到热线电话接线员大声问了好几遍“记录本在谁那里”

,才回过神来。这时也无心再筛选新闻线索,随便选了个邻居老头在家里大肆收集破烂,搞得大楼里臭气冲天的投诉,就匆匆出了报社。

采访完毕发了稿,时间是晚上六点不到。我再叫了份外卖,然后打开IE浏览器,点进EYES的BBS 。

第八章

用搜索功能翻出自己的贴子,最后的一条回复依然是二十多天前的,这贴子已经算是彻底沉了下去,如果不是有心人像我这样查,绝看不见这个贴子。

从以前的回贴里判断不出谁对此感兴趣,或许给我打电话的人根本没有回贴,因为他也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吧。让这个贴子沉下去,然后单独找到发贴者,是保守秘密的最好方式。

我提前半小时到了耕读园,要了一壶冻顶乌龙,开始安静地等待。八点整,一个穿着长风衣的男人走进了包厢。

这个男人一进来,我心里就生出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我上下打量着他,这时节上海的气温已经开始转暖,穿长风衣固然有些不合时宜,可也不至于让我有这样的感觉啊。

男人脸略圆,相貌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就连一双眼睛也平平无奇,瞳孔有些混浊,顾盼之间显得没有精神。我有些失望,但心头的不舒服却依然存在。

“你就是那多吧,冒昧来访,你可以叫我张明。”

什么叫“可以叫我张明”?我一边心里嘀咕着,一边站起来,以为他要和我握手,却没见他伸过手来。

我犹豫是不是要主动伸出手去,可这位张明却没有一点反应,两个人对站着,气氛有些尴尬。

“哦,请坐,请坐。”张明作了个“请”的手势,我们终究是没有握手。

我有些郁闷,开口问道:“张明先生,怎么你还有其它的称呼方式吗?”

“那是我的中国名字。”

我意外的再次打量他,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外国人,难道是韩国或是日本的?

“你不是中国人?”

张明轻轻点了点头,一般人这时候该进一步自我介绍了,哪国人本名是什么之类,可他却端坐着,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我的眉毛轻轻皱了皱,怎么好像是我有事要求他一样,什么态度。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心里有点不满,问话的语气就没那么客气。

“我看到你的帖子时,距离你发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且你注册这个网站的时候,是在一家网吧把?”

“是的,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当初我是在外地出差间隙,泡网吧时发现的这个网站,没想到连这他都调查出来了。心里很是吃了一惊,脸上可没显出半点来。

“这就是了,我头一次就扑了个空。直到你三天前再次上那个BBS ,我才确定你的位置,好在那次你是在家里上的网。”张明说话间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我却终于忍不住把惊讶露在了脸上。

三天前我确实上过一次EYES,只匆匆扫了一眼就关了窗口,最多不超过五分钟。就凭这五分钟眼前的张明居然从IP地址查到我的真实住址,再通过这个住址确认我的姓名工作,一个电话打到我单位来。恐怕要是桌上的电话没人接听,他会打我的手机或家里的电话吧。

一个黑客的技术再高,没有公安部门的数据,可能做到这一步吗?眼前的这个普普通通的张明,背后的势力不小啊。

“那先生能否告诉我,是从哪里看到这幅图的呢?”张明并不在意刚才说的话有多么惊人,单刀直入地开始问他关心的话题。

所谓“关心的话题”也是我的猜测,因为问这句话的时候,不论是语气还是眼神,这位张明先生都没有任何变化,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平淡淡。

这些年我见过的角色够多了,从没看到过像张明这样把扮猪吃老虎演绎的如此完美的人。

刚才他已经回答了怎么找到我这个问题,所以尽管我对他还有诸多疑问,有来有往,我也总得回答了这个问题,才好反问回去。他先前淡然述说的一番话,背后的份量够我好好的掂量一番,不能做得太张狂了。

“在印度的马哈巴利普兰,那里新发现了一批遗迹石刻,这是在那些石刻上发现的,我怀疑有特殊的含义,就放到网站上让大家看看。”

“就看到这一张图吗,还有什么?”

我心里有些不愉快,即便你很强势,但我也不是随便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就能压一头的。不解释自己的意图还问东问西,当自己是长官在询问下属吗?

“没有了,还有几幅图已经看不清楚了。”他如果不讲清来意,我不会再透露其它的发现。

“这样啊……那谢谢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竟然想就这样走了。

“等等,你不准备解释什么吗?”我把他叫住,脸上忍不住露出怒色。居然有如此不懂道理的人,连场面话都不说两句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真是非常不好意思,但一些事情不适合告诉你。”这明明是句很嚣张的话,张明却说得很诚肯似的。

我本来以为他还有很多事情要问我,是我先告诉他还是他先解释并不重要,不料他知道我是在印度发现那张图的,就好像再没有想问的事情,让我一股火窝在心里。

我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他这样的态度,我也不会贴上去追问,只得自认悔气。

张明已经站了起来,再次向我道谢,我把不快全都放在了脸上,没有理会。

他走出包厢的时候,我忍不住问道:“你这就准备自己跑去印度吗?”

张明想了一下,然后回答:“是的。”

我重重哼了一声:“过河拆桥,你还做得真彻底啊。”

张明听我这样说,欲行又止,转过身来道:“那先生,我这样做,的确有自己的苦衷,一些事情,我觉得你还是不用知道的好。”

我又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这样吧,我去印度如果有发现,又适合你知道的,会告诉你。”

我还是没理他。什么叫适合我知道?多半他会认为什么东西都不适合我知道,这句话说了和没说有差别吗?

最后的结果是连单都要我自己买,虽然是小钱,却更加深了心中的不爽。嘴里念着这个张明,走到耕读园门口的时候,却见到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女孩骑在父亲的头上,嚎淘大哭。

站在门口为客人拉门的侍者见我出来,笑着说:“这个小孩子真是,打到你的朋友,自己却哭得这么起劲。”

我忙问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个骑在父亲肩上的女孩大概高兴过头,一路过来两只小手四下乱舞,打到刚从门里出来的张明的脸上。结果被打到的张明没什么反应,停都没停就走了,这小孩却转笑为哭,而且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那父亲把女儿从肩膀上抱下来,一边抓过她的手看,一边训斥:“叫你在上面别乱动,打到别人自己还哭。怎么,痛吗?”

他哄着孩子继续往前走,我又听见他说:“不痛?不痛你哭什么?”

我依然在对张明的无礼生气,并未多在意,直接打车回了家。

我耸了耸眉毛,让已经撇到一边去的嘴归位。身边这位新手的表现让我心里怀疑着,自己当初也曾经这样糟糕吗?

昨天傍晚划过上海上空的不明飞行物其实并没引起多少人的关注,我自己就浑然不觉。许多城市都有过,记忆里南京最多。能当场注意到的人极少,大多数民众对此的兴趣都引发自事后媒体的报道。

第九章

此类事件大多无解,除非证实当时正好有高空气球或飞行器回收。报道内容也千篇一律,接受采访的天文学家不会讲什么夸张言辞,做出来的新闻通常标题耸动,内容平乏。这次报社的领导冒了点小小的风险(在我看来是如此,很可能会被市宣传部批评),要求我去采访一位热衷寻找天外文明的天文学家,写出不同于别家报纸的报道。

这样的天文学家算是学界孤鸟,近年来学术气氛比几十年前宽松些,身边跟着飞的也还是没多几只,中国尤其如此。

上海倒正好有一头孤鸟,这个叫叶添锦的中国天文协会理事寻求到一家境外基金会的支持,研究条件好得让国内主流天文学家们眼红。

我和叶添锦打过几次交道,本来以为可以笃定地喝喝茶聊聊天,却临时新来几个实习生,而我被指派当其中一位的指导老师。

这位新闻系大三的上海女生很有表现欲,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连珠炮般问了叶添锦一串问题,问得既不在点子上,也不会根据叶添锦的回答追问,完全没有互动,还自以为主导着局面。

我悄悄向叶添锦作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适时地插几句进去,否则回去我怕连她的稿子都不知怎么改。

采访结束,我让实习生先自己回去。她有点不太乐意的样子,真是娇骄得莫明其妙,长得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嘛。

叶添锦笑呵呵地重新帮我泡了杯茶,这次是今年的新龙井,光闻味道就清逸得让人舒心。

“这是什么?”我指着他电脑上正一幅幅变动的屏保问。我就是为这才特意留下来的。

“是旅行者1 号最新发回给美国太空总署的一组图。”

“旅行者1 号?”我奇怪地问:“居然还能收到它的讯号?”

“旅行者1 号的表现好得让人吃惊,他们在向地球不断发回数据时,也同时在测试着人类飞行器的极限。这真是个奇迹,从1979年发射至今已经迈入第二十六个年头了。

目前它飞到了太阳系边缘,虽然传回的资料断断续续,照片也越来越模糊,但据乐观的估计未来十年里我们还可以和它保存联系。这组是太阳系自己的照片,人类第一次比较完整地直接拍摄到自己生存的星系。原照不太清楚,这是经过处理的。我觉得很有意思,拿来做了屏保。”

叶添锦见我紧盯着屏幕,笑道:“漂亮吧,喜欢的话回头我传给你一份。”

“我是对其中的一张感兴趣,刚才匆匆看过一眼。嗯,不是这一张,嗯……”

叶添锦动了动鼠标,屏幕回复到桌面状态。他点进保存屏保图片的文件夹,一幅一幅给我看:“你看是哪幅?”

总共有二十多幅图,他点到第九幅的时候,我叫起来:“就是这幅!”

“你觉得这幅特别漂亮?”叶添锦说。

“不是漂不漂亮,是……是……”刚才只看了一眼的时候,我觉得这幅太阳系的星图和我书房挂的那幅图很像,如果把那些符号换成星星的话。可是现在再看,又觉得有些地方也不像。几个符号的位置和这张图里的几颗行星差不多,不过总的来说,无法让两幅图重合。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后把那幅图画给叶添锦看。

每天回到家,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这幅图,我相信现在画出来和原图不会差到哪里去,当然我把那些奇怪的符号都替换成了圆点。

“这是什么?”叶添锦问。

“是我偶然看到的一幅图,不知是什么含义,你有没有觉得和电脑上的这幅有点像?”

叶添锦对照了一下:“是有点像,那又怎么?你随便画几个点都可以在天上的星图里找到对应的地方。”

我被他说得一愣,没错,天空上亿万颗星星,连各种动物的形象都可以附会上去,何况是几个随手画出的点。

叶添锦又看了眼我画的图案,道:“再说太阳系九大行星加上太阳,一共十颗,你这上面只有九颗。嗯,新发现的夸奥尔就不给你算进去了,毕竟这颗太阳系第十行星争议太多。”

我被他说得垂头丧气,本来还以为找到线索,结果空欢喜一场。

叶添锦看我颇为沮丧,安慰我道:“我也不是说你这幅图就绝对不是太阳系的星图,如果冥王星是今天被发现的,就不会被认为是第九大行星了。一些学者只承认太阳系有八颗行星,说不定这就是他们的某幅太阳系模拟图呢,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我摆摆手:“是在一个印度古遗迹上找到的。”

叶添锦失笑道:“那你怎么会联想到太阳系星图,我也知道一些原始部落的古天文记载准确得惊人,但在没有走出太阳系之前,他们是不可能观测到太阳系本身的啊。”

我叹了口气:“我这是没法子在瞎想呢。不过你刚才说的冥王星有争议是怎么回事?”

“喝茶喝茶,都凉了。”叶添锦招呼着,自己喝了口茶,说:“关于太阳系短周期慧星的发源地,天文学家库伯推测在太阳系边缘有一个环太阳条状区域,从1992年起这个地区有一万多颗小行星被发现,库伯带也被证实存在。夸奥尔就位于库伯带,所以许多人,包括我也认为这只不过是库伯带中一颗较大的小行星,或许有更多更大的小行星未被发现。冥王星是1930年被发现的,也在库伯带里,只不过那时库伯带概念还未被提出,如果是今天,多半也和夸奥尔一样,被大多数天文学家认为是库伯带小行星群中的一员。那样的话太阳系不就只有八大行星了吗。”

“库伯带?”我心里一动,刚才我把那些符号都转化为圆点,而图中的那道线也省略未画,难道那条线代表库伯带?

我把那条线补上,问:“那现在呢,如果补上这条代表库伯带的线,你看看。”

叶添锦苦笑道:“你补不补都没有意义,每一刻星球的位置都在变化,而在太阳系外有无数个观测角度,我可以用电脑推算出亿万张太阳系各个角度各个时候的星图,找出和你这张相似的有什么稀奇。”

“喂。”我看着叶添锦,露出一丝坏笑。

“干什么?”

“你不是有光脑二号的使用权吗?最近有没有空?”

光脑二号是位于上海张江高科技园区的超级计算机,排名全球第九,两年前投入使用。那家支持叶添锦的基金会买下了光脑二号每年一定额度的使用资源,以供叶添锦进行天文计算。

“最近倒是没有大量的计算工作,你问这干什么?”

“我回去把那幅图的原图传给你,你能不能帮着计算一下,是否有可能和太阳系某一时间的星图完全重合?”

我在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未尝不知道把期望寄托于此过于离奇,但找到一个怀疑方向之后,不可控制地想要知道答案。

第十章

叶添锦被我这个要求吓到了,他张大着嘴道:“你知不知道用光脑二号有多贵,虽然我是不用花钱,但用在这上面太浪费了。而且有无数个观测角度,莫说我只有一小部份,就算我有光脑二号全额使用资源,要全部对照一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我心里一动,说:“如果我能提供一个观测角度呢?”

“那样的话还比较简单,咦……我有欠过你什么吗,干嘛要帮你这个无聊的大忙?”

我心里衡量了一番,决定出卖梁应物。

“我告诉你一个绝密的消息,换你帮我一次,怎么样?”

“什么绝密的消息,和我有关系吗?”

我知道叶添锦已经被我勾起好奇心,这方面他和我很相似,否则也不会致力于寻找地外文明。

“算是和天文学有关吧,不过我肯定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天文学家都不会知道。”

“说来听听。”叶添锦一付无所谓的样子。

“去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哈,你要和我说印度洋海啸吗?你不会告诉我哪颗超新星大爆炸引起了海啸吧。”

叶添锦一付好笑的样子,倒让我放下心来。这说明他的确不知道高能粒子的事,看来在天文学界这也还是个秘密。

“你一定知道高能粒子吧,你说什么条件下宇宙里会产生高能粒子?”

“这个问题向来是个谜,宇宙中有大量的高能粒子束,大多数学者相信恒星死亡期时,离子云……”

“地球会产生吗?”我打断他的介绍问。

“那怎么可能!”

鱼上钩了。我笑咪咪地把梁应物告诉我的消息转述出来,看着叶添锦的嘴越张越大。

“这是真的吗,你不是在唬弄我吧。”

“当然是真的,我从特殊的渠道知道的。”

“好吧,告诉我那个角度。”

“不忙,我会和那幅图一起传给你。”事实上,我现在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角度。

回去之后,我给梁应物打了个电话,请他查一下那束高能粒子的发射角度,然后告诉我。这完全是当时灵机一动的联想,事后我也开始不确定起来,两者之间真的有关系吗?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我把图和角度通过电子邮件发给了叶添锦,当然我告诉他,图上的符号请他自动替换掉。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觉得把两者连在一起的推想荒唐得可笑,那是没有任何立足点的想像,一时冲动,让我欠下叶添锦一个大人情,只怕还从此落下笑柄。

三天之后,我接到了叶添锦的电话。这不禁让我感叹灵感的奇妙。

“光脑二号找到了。”叶添锦第一句话就没头没脑,但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一下从座位上站起。

“真的重合了?”

“是的,就在你提供的角度上。如果那个方向有人观测太阳系,忽略冥王星,每隔五百三十六年,就会出现这样的图案。最近一次是九十一年前。不过我想这是不是巧合啊,原图的那些符号都很大,而真正星图中行星的大小按比例来说是极小的,我想还是存在巧合的可能。”

“太好了。”我一拳擂在桌子上,把办公室里的其它人吓一跳。

“终于有线索了,太谢谢你了。”我连声道谢。

挂了叶添锦的电话,我立刻把消息通知了梁应物。

“你想借用X 机构的力量?”梁应物弹落烟灰,刚听见叶添锦计算结果时脸上的那缕讶意已经不见,此时询问的语气间,带着些戏谑。

“是的,虽然现在有了线索,但凭我一个人空想是不可能解开谜团的,只有靠X 机构的实力才有可能。”

“就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

我一时语塞,对这件事我的确无比好奇,可X 机构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提供帮助。

梁应物见我被他问住,又道:“我想你可能对X 机构的认知有些偏差。虽然这基本上是个研究现阶段科学架构外奇异事件的机构,但世界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多着呢,每一件都足够让研究员们想破脑袋,所以如果不是正好符合研究的主攻方向,一般只会记录在案。所以我代我们档案部的同事感谢你为他们增加了一个案例。”

“一般只会记录在案?那怎样才算不一般?”

“如果对国家乃至整个人类可能产生严重影响的,当然会受到重视。你这能算吗,一个死了两千多年的外星生物留了张奇怪图案,就算真是太阳系星图又怎么样,有科研价值吗,有实用价值吗?”

“当然有!”我嚷嚷起来。

梁应物认为我在硬撑,笑道:“哦,那你说来听听。”

我本来并不理直气壮,被他一激,脑筋急速转动,偏要讲出些不一般的理由。

“那是不是外星人先不去管它,我们来倒推。地球不可能自然产生高能粒子束,所以二零零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爪哇海沟内的高能粒子束就是人为产生的。我们假设高能粒子的作用是通讯,那么就代表那个方向上有一个繁衍出高智慧生物的星球。我在马哈巴利普兰遗迹里取得的图案,和高能粒子束射角方向观测到的太阳系星图相同,虽然叶添锦说石刻图上符号覆盖范围过大,存在巧合可能,但这个可能性是很低的。你说是不是?”

梁应物听我真的有条有理开始分析,神色也沉了下来,顺着我的思路,他应该想到了我要说的,这时点头道:“可以先不当作是巧合。”

这样说的意思,就是虽然理论上存在巧合可能,但机率太低,在进行负责任的探讨时,就要首先排除巧合,认真对待,才是最稳妥的方式。

“有理由作出推断,那位印度神和制造高能粒子束的生物有很深的联系。甚至可以认为,它们是同一类智慧生物。爪洼海沟高能粒子束产生后,立刻就发生大地震,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地震是否是自然发生的,许多地质学家认为地震是大陆板块挤压造成的,但更多的地质学者对这种说法持怀疑态度。之所以没有人提出质疑,是因为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说法。换而言之,这次大地震来得太突然,本身就颇让人意外。”

接着我的话,梁应物说:“而马哈巴利普兰的遗迹里也有大灾难之说,和这次海啸可以相呼应,所以你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推断,而觉得预言里的灾难就是特指这次的海啸。”

“是的。”我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

“你的想法是,这场大地震是人为产生的,并且已经预谋两千多年。虽然意图尚不明确,但地震已经造成了大海啸,引起人类巨大伤亡,而从马哈巴利普兰遗迹预言来看,这可能并不是结束。如果没有找到所谓世界的真相,这种人为的灾难会再次重演。”

第十一章

“那你现在还觉得这是可以放进档案室里尘封的一般事件吗?”我看着梁应物,缓缓问道。

梁应物沉默良久,道:“我会汇报上去。”

“要是你们有什么行动的话,别扔下我,至少我还是有脑子帮着参谋一下的。”我补了一句,这才是我的意图啊。

“这并不由我说了算。”提到这种事情,梁应物的反应总是那么讨厌。

我知道如果X 机构真的介入,自己怕就得靠边站。但这事情隐藏了巨大的危机,没有由国家机器提供强力资助的X 机构,别说妥善解决,有了线索都难以追寻下去。

这个时候,梁应物却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我有一种预感。”

“你也有预感,你这个理智型的家伙也会有预感?说吧你预感到了什么?”

“这件事情越往深入想,越觉得离奇。我怕就算X 机构介入调查,也未必顶用。X机构里的悬案也多的是。”

“你这么没信心吗?”

梁应物屈指一声声地敲着桌子:“这幅是星图,那么遗迹上另几幅也都可能是星图,但不一定是太阳系的……”

“应该是太阳系的。”我插嘴道:“虽然那几幅图看不清楚,不过能勉强分辨出几个图上的符号,和这幅上的符号一样。符号代表的是星球,所以那几幅都应是太阳系的星图。”

“就算都是太阳系的星图,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这几幅图会让那个印度古神苦思冥想。除非……”

梁应物似乎一下子想到什么,我忙问:“除非什么?”

“除非他并不是外星来客,并不知道这其实就是太阳系的星图。要知道古时人们对这个世界有着许多猜测,比方说天圆地方,比方说陆地是驼在一只巨龟背上的。所以要说这幅太阳系的星图可以解释世界的本质,也能说得过去。那个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这些图,知道这些图揭示了世界的本质,却弄不清究竟,是以苦苦思索。”

我苦笑道:“那可不是个人啊,我见过他遗下的骨骸,从没见过地球上什么生物的骨头是这样的。”

“你没见过的地球生物多着呢。”梁应物低声道。

“你这说法漏洞太大,那生物最后是怎么想清楚的,水晶球的作用是什么,他是怎么预言到海啸的。”

“不,要是按我的推论,它和海啸并没有关系,和发出高能粒子束的家伙也没有关系。它只是偶然得到了那几幅图,最后是不是想清楚了我们也不能确定,或许只是他自以为找到答案而已。”

梁应物的这个推测又回到了我最初的判断,但我并不满意,皱眉道:“你的推论是建立在巧合上的。你不是习惯把巧合的可能排除吗?”

梁应物喃喃道:“如果不是巧合,那么,什么样的事情要预谋两千年,什么样的真相要用海啸来寻找?我完全不认为X 机构介入后,这些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我竖起手指摇了摇:“话不能这样说,如果我能从卫后那里要来头骨或水晶球,交给你们研究呢。我本来就可以拥有其中的一个,现在回头去要,卫后一定会给我。”

梁应物脸上露出喜色:“那样的话当然不同,特别是水晶球,如果里面别有奥秘的话,我们有最好的研究设备。”

“头骨也有用处的,你们可以和物种库里的生物进行比对,说不定会有收获。物种库,你们应该有那样的东西吧。”

梁应物默然。

“那种生物在部落的记载里就活了好几百年,而其总寿命一定更长。如果爪洼海沟那个也是同一种生物,说不定地球上还有第三、第四个隐藏着。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它们的寿命长到足以让它们从两千多年前一直活到现在,甚至更长。你所谓的预谋两千年,只是它们用一生中的某段时光所进行的工作。没准你看到头骨后,突然发现那很像和你们有密切关系的某位能人异士。”

听到我最后那句话,梁应物也笑了,说:“但愿这样简单吧。”

“真是这样的话也不简单啊。我知道刚才说的这些你并没听进去多少,事实上可能性也不太高。但有件事我没和你说,要是你们真的介入,那会是非常有用的线索。”

接着我就把张明的事说了一遍。

“他不会是一个人,背后一定有庞大的组织。这样的组织X 机构会一无所知吗,相信你们稍加调查就可以把这个组织揪出来。我奈何不了他,你们就不同了。嘿嘿。就算只是他一个人,我相信你们也能找出他来。”

和梁应物谈话后的第二天上午,一个中年人敲开了我家的门。在我的描述下,张明普普通通的脸很快就在他的画板上出现了。而我和张明打交道的每一个细节,都至少反复向他说了三遍,他在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录下来。

这个中年人并没有多说什么,该问的问完了,就有礼貌地告辞。我心里明白,X 机构介入了。

然而我在联络卫后的时候却出了问题,他留给我的手机号打过去始终关机。我只好打电话给卫不回,这才知道卫后去拉斯维加斯狂赌去了,上次我一点都没看出他竟然是个赌鬼,赌起来没有十天八天不会收手,连手机都不带。想想有点好笑,这么大的赌性,却从事盗墓这项需要无比谨慎的职业,还闯出这么大的名气。

卫家当然有紧急联络方式可以找到卫后,但我并不差这几天的时间,借头骨和水晶球的事就先搁下了。

每一天我都等着梁应物那里有好消息传来,我很好奇张明的来历。足足等了一个星期,从梁应物那里传来的消息让我惊讶的张大了嘴。

不论张明是什么来历我都不会这么惊讶。

因为X 机构的调查结果是一片空白。

查不到这个人的入境出境记录,没有任何一班从中国去印度的班机上有这样一个人。

他背后势力也没露半点痕迹,不知道他是用何种方法查到我的资料,甚至中国电信的内部信息里,完全没有他和我的通话记录,换而言之他并没有用中国电信网络和我通话。

如果不是耕读园的服务生也看见了张明,调查此事的专员几乎认为张明是个我幻想出来的人物,并不存在于现实中。

X 机构的调查之细致,最后竟然把当天经过耕读园门口的那对父女都找到了。女孩当时突然哭泣的原因是:摸到了恐怖的东西!

女孩曾无意中碰到张明的脸,那怪异的触感完全不像是人的脸,所以才放声大哭。

由于女孩年纪太小,所以也没能说出确切的感受,只是说“和看上去不一样”。我由此想到,那天刚见面时,张明不和我握手,是否是这个原因。

如果我和他握手,不知那只手握在手里,是怎样的感觉。

所以,这场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调查,只有一句结论:张明不是普通人,不排除他不是人类的可能。

这样诡异的结论,也只有X 机构才作得出。

原本以为最有希望的线索,就这么断了。我只能等待卫后狂赌归来。

第十二章

四月十一日的上午,我在报社里开始每天例行的邮箱检查,打开新浪VIP 邮箱的时候,一封陌生地址的未读邮件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把邮件点开。

那多先生:

您好,印度之行并未让我有多少收获,但还是感谢您的帮助。

请恕我不能告诉您这些图案代表着什么,也无法告诉您我是谁,为什么对这些图案感兴趣。对您来说,那些是难以索解的,并且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

相信我说这些,会让您对我更不满意。我知道您是个有着强烈好奇心的人,为此我复原了马哈巴利普兰遗迹上那三幅已经辨认不清的图案,作为冒昧拜访的些微补偿。

如果有朝一日您真的能知道这四幅图代表的意义,或许我们可以再聊一下。

我很快就要离开,不知还能否有这样的机会。

张明

附件是三张图片,很像是从马哈巴利普兰的遗迹石刻上直接拍摄下来的,但我知道已

经经过了电脑加工,因为这三幅图比我拍下的那一幅还要清晰。

代表库伯带的直线在这三张图上都没有变化,但代表行星的符号每幅图都不一样。

让我纳闷的是,我发现其中有两幅图上只有八个符号。

叶添锦给我发过一封邮件。在邮件里他再一次表示这多半只是巧合,但应我的要求,他还是给每一个符号所对应的行星为我标识出来。我对照了一下,发现一幅图中少了代表水星的斜M ,另一幅少了代表金星的> 。

两幅各缺了一颗行星的太阳系星图,算是怎么回事?莫非真如叶添锦所说,和太阳系星图重合只是个巧合,这四幅图的真正含义并非是太阳系的星图?

蓦然出现的线索让我烦恼起来,我把三幅星图传给了叶添锦,请他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算一算。

万一他算出的结果和我的推测不着边,那我和梁应物的讨论就成了个笑话。

我对张明这个人越发的好奇起来,原来他竟然早已经知道这四幅图,他所面临的难题,大约和两千年前的印度古神一样,而我现在连这道题的题面都不知道。太阳系星图代表的秘密,对于还没有能力去任何一颗地外行星的人类来说,是太遥远了一些。

可张明他又是什么人?

他找到我,是认为我知道解答这道题的线索,可跑到印度一看,却一无所获,反过头来还补全另三幅图便宜了我。想到这里我心平气和了些,或许让张明知道还有一具头骨和一颗水晶球的话,他真会有什么进展,这是他为自己的恶劣态度所付出的代价。

对我这个连题面都不知道的人,张明肯定觉得我还没有参与核心内容的资格。的确,就算叶添锦证实这都是太阳系的星图,我还是对他们的难题摸不到半点头绪。

我就像一个饥饿的人,明知道屋子里有美食,却怎么都找不到门在哪里,心中猜想着美食的形状滋味。好奇心就如同饥饿感,熊熊燃起来,火烧火燎地难受。

想到饥饿我的肚子真的咕噜噜叫起来,起的早又和往常一样没吃早饭,胃开始折腾了。几个同事一招呼,就一起去报社边的小饭馆打打牙祭。

走到一半才想起来电脑没关,这并不让我担心,那几幅图没人能看懂。

小饭馆的剁椒鸦片鱼头是一绝,肉嫩味美,不负其名。吃干抹尽回到报社,部里新来的刘唐对我挤眉弄眼。

“多哥啊,刚才有个美女等了你二十分钟哦。”

“美女?谁啊?”

“我怎么知道啊,她没给你电话吗?”

我摇了摇头。看看桌上也没有留言。

晚上叶瞳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才知道刘唐嘴里的美女是她。

她也是个记者,只是那份行业报虽然号称公开发行,可一般报亭不会进,都是行业内派发下去的。这位叶瞳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个多事宝宝,好奇心重得连我都抵挡不住。几年前和她在青海的冒险,也算是生死与共了一回。所以她把我当成藏满了离奇经历的宝库,隔三差五就要来挖掘一番。幸好,她好奇归好奇,却不会多嘴惹来麻烦。

她的报社和我们报社有合作关系,共享相关的新闻线索。今天来是公事,顺便看看我,等了会儿没碰到我就回单位了。刘唐刚来不久,否则部里的老记者该能认出这个美女是谁。

叶瞳给我打这通电话的时间很不对,都过十二点了。晚睡对皮肤很不好,一般来说叶瞳还是挺在意这点的。

她还完全是小孩心性,总喜欢故弄玄虚,一开始东拉西扯地说起这段时间的工作忙、中午我开小灶吃的什么,也不想想,即便我听不出她语气中强忍住的兴奋感,也不会相信她午夜还真有和我闲聊的心情。

时间是挺晚的,可我一般上床睡觉要更晚,所以也不着急,慢慢和叶瞳耗着。她终于先按捺不住,道:“哎,我最近对解密可是很有心得,你要有什么难题,只管找我,保管给你破解开来。”

我心里暗道一声“来了”,嘴里说着:“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我怎么不知道?”却想起了中午刘唐说叶瞳曾在我的位子上坐过,她多半是看见那三幅图了。

转念又觉得不对,我知道这三幅图里有个大秘密,可叶瞳怎么会知道呢?

叶瞳冷哼着说:“别给我打马虎眼,是谁前两个月在网上向高人求教来着,不就是四幅图吗,你要是在网上一次都放出来,我早就破了。”

听叶瞳这么一说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EYES网站还是我介绍给叶瞳的,看来上一次我发贴子给她瞧见了。叶瞳当然知道那个ID就是我,没留言的原因,准是憋着一股劲想要把图破解开,好叫我对她刮目相看。

第十三章

中午看到四幅图之后,她研究到现在吧,可是她真的破解开了吗?对此我深表怀疑。

“有三幅图我也才刚拿到,并非是我不愿在网上放出来。可你真的知道这图代表着什么吗?”

叶瞳以不屑的语气道:“不就是四道四则运算题吗?”

叶瞳不着边的猜测让我失笑,道:“四则运算题?你别扯了,告诉你,那是太阳系的星图。”

“什么!”叶瞳叫起来:“怎么会是太阳系的星图?”

“现在时间太晚,这故事说起来长了,这样吧,明天你请我吃晚饭,我和你说故事。”

我可没兴致煲几小时的电话粥。

叶瞳颇有些郁闷,抱怨我总是吊她胃口,好在她也对明天可能出现的黑眼圈深感顾忌,乖乖挂了电话。

让她请客只是说说,我不至于真的榨这小妮子一顿晚饭。静安寺附近新开了一家一茶一坐,人比其它分店少些,又能吃饭又能聊天。

邻座的人偶然听见两句,只会当我在神侃,只有对面一双乌溜溜眼珠紧盯着我的叶瞳,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把故事说完之后,就等着叶瞳发问。每次我把经历的事告诉她后,她总是会问出一堆古怪问题来。有的我能回答,有的我想过却不知道答案,还有的我连想都没想过。

可叶瞳居然破天荒地没有问问题,反而一脸严肃地道:“那多,我想你一定搞错了。

那不是太阳系的星图。”

我皱起眉头,要再解释一遍,叶瞳又说:“是巧合,那多,是巧合。你自己不是也怀疑,为什么有两幅图里各少了一个符号。我告诉你,根本就是因为你的推断是错误的。”

叶瞳这样说让我有点下不来台,道:“你怎么能这么肯定,难道不是太阳系的星图,还会是你说的什么四则运算?”

桌上的残羹已被收去,只有两壶清茶。叶瞳从包里拿出张纸,铺在桌上。

上面是她手画的四幅图,不过在我看来,三幅新得到的图她画的不那么准确。

在四幅图下,从1-8 的八个数字,分别对应着八个图里的符号。

“昨天我听你说是太阳系星图,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的真相,现在才晓得你也只是推测,而你对图的假设和我比起来,显然有很大的漏洞。自从我看到你的那个贴子起,我就一直在研究你的图,作了上百种假设……”听到这里,我真为她的执着劲头感到意外,居然进行了上百种的假设。

“昨天看到了三幅新图,我立刻重新比对过。你看,如果这个代表1 ,这个代表2……”叶瞳把每个符号代表的数字和我说了一遍:“而这道横线代表等号,至于这个三角符号,代表运算符,在四幅图里分别对应加减乘除,你自己看看。”

依着叶瞳所说,我凝神在心里计算着,脸上挂着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叶瞳的设定是这样的:斜M 状符为1 、> 状符为2 、t 状符为3 、+ 状符为4 、q状符为5 、Y 状符为6 、7 多一点那个符号为7 、剩下那个带尾巴的水滴符为8 。

最初那幅在马哈巴利普兰得到的图,把符号代入后,横线上方以三角符为界,左边变成(4 、6 、8 ),右边变成(1 、2 、3 ),横线下方变成(7 、5 )。

括号内的数字相加,则变成18、6 、12三组数字。三角符号在这里作减号用,而横线为等号的话,恰好是18-6=12 。

依此类推,另三幅图分别是

三角符号作乘号:(2+3 )×(5 )= (4+6+7+8 )

三角符号作除号:(4+5+7+8 )÷(6 )= (1+3 )

三角符号作加号:(1+3+7 )+ (2+5 )= (4+6+8 )

分毫不差,而且解释了为什么有两幅图各少了一个符号。因为要让等式成立,代表1 的斜M 就不能出现在乘法图里,代表2 的> 也不能出现在除法图。

这样的解答,当然比我所谓太阳系星图之说要可信得多。不,应该说这就是真正的答案。

叶瞳见我盯着纸发呆不说话,知道我已经服贴,脸上抑制不住笑意。她可是很少像现在这样从气势上完全把我压倒。

叶瞳得意洋洋地道:“还太阳系星图呢,你倒说说,什么是地球什么是太阳。”

我苦笑:“好了好了,这次算你厉害。”

这四幅图如此解释是铁板订钉了,和星图相吻合只能说是巧合,叶添锦早就提醒过我,符号涵盖的区域太大,和星图重合虽然是小概率事件,但概率也不会小到离谱的程度。可笑我早就怀疑马哈巴利普兰头骨的主人是外星人,高能粒子束的去向也是茫茫星空,所以对星图之说深信不疑。

四幅怪图已然破解,但我心中的疑惑却更加深了。怎么会是这么简单的答案呢,如果不是有先入为主的误解,我在拿到四幅图后花一番工夫研究,只怕也能破解出来,那么在两千多年前困绕那一位的,和张明苦苦追寻的,又是什么?

对面叶瞳却犹自不依不饶,追着我问道:“你说啊,地球是哪个,这个,还是这个?”

手指在纸上点来点去,可恶之极。

我叹了口气,指了指代表3 的符号,说:“叶添锦给的星图里,这可以对应到地球啦。”

叶瞳仿佛获得极大的满足,笑逐颜开:“亏你想得出来哟。这次要不是我啊,你还不知道在岐路上走多久呢。”

“那倒也未必,叶添锦新三幅图的计算结果出来的时候,我就会知道推断错误了。”

叶瞳鼻子皱起,哼了一声。

这时候我却问了叶瞳一句很奇怪的话:“我刚才都说什么了?”

人常常灵光一现,似有所觉,却抓不到重点,有时候求助熟悉的朋友,帮自己把思路理回来,或许可以找回一纵即逝的灵感。现在我就是这样,刚才好像说了什么重要的话,是什么呢?

“你刚才说等叶添锦的计算结果出来,自己也会知道错了。”

我摇头:“不是这个。”

叶瞳抿起嘴唇,想了想,道:“你倒底在搞什么鬼啊,你还说这个3 是地球。”

我的视线重新落在纸上,突然一把抓起纸,手极用力,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是……是……就是这样子,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时间我把叶瞳忘在脑后,想到的事件,让我震惊地喃喃自语。

“喂,你想到什么了?你倒是说话啊!”叶瞳催促我,伸手推着我的肩膀,才让我回过神来。

我指着纸上的图,手指抖动着。在短短的时间里,我的掌心已经出汗了。

“你看,如果这是星图的话,那么相对应的,三角运算符是太阳,地球是3 ,金星是2 ,水星是1 。”

“这又怎么样?你刚才不是也承认你的推测是错误的吗?”叶瞳不解。

“你还不明白吗?”我紧紧盯着叶瞳:“太阳系里,所有的行星是围着太阳运转的,距离太阳最近的行星是水星,然后是金星,再就是地球。挨着地球的是火星,对应的数字是4 ;然后是木星,对应5 ;土星对应6 ;天王星对应7 ;海王星对应8 。”

和叶瞳破解出的数字答案丝丝入扣。

叶瞳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

“这不可能,是不是你记错了?”

我闭起眼睛,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第十四章

“这,会不会是巧合?”她轻轻问我。

“我希望是,真的希望。”

两天之后,叶添锦的计算结果告诉我,世界上没有这么多的巧合。

三幅新的图,都可以在那个角度的太阳系星图里,找到对应。

之所以一幅图里缺少水星,一幅图里缺少金星,是因为那个时刻那个角度,这两颗星和库伯带重合,被库伯带挡在了身后!

也就是说,如果横线代表库伯带,这两个符号既不在横线的上方,也不在横线的下方。库伯带的宽度,足以将这两颗行星完全挡住。

更让我感到浑身汗毛竖起的,是这样形状的星图,每出现一次的时间完全一致,都是五百三十六年。不仅如此,五百三十六年完美地分成了四个时区,每个时区一百三十四年,每隔一百三十四年,就有一幅图会出现,五百三十六年一轮回。

依次是加、乘、减、除。五百三十六年一轮回!

我推开窗,望着外面迷蒙星空。

终于知道了,这四幅图里蕴藏着怎样的秘密。

我脚下的大地,顶上的天空,到底是什么啊!

这一刻,我的嘴里满是苦涩。

四月十七日,晚上七点三十分。上海北外滩的一处石库门里弄里,居住在这儿的人们刚刚吃完晚饭,空气中还残留着饭菜的香味。老上海人的生活气息,只有在这种已经为数不多的狭窄空间里,还能嗅到。

一位身披黄色僧衣的和尚转进了弄堂,他看上去年纪并不是很大,眉宇间却有高僧大德的庄严平静。

弄堂里聊着天的街坊好奇地注视这个陌生的僧人,他们小声猜测着他究竟要去哪家,或者只是穿行而过。

僧人缓步走到一个门洞前,扣响门环。

街坊们很惊讶,在他们的印象中,这幢二层楼房子里的住客,已经搬出去很久了。

他们正在犹豫要不要好心提醒这位僧人,那扇满是枣红色斑剥油漆碎片的木门“吱呀”

着打开了,僧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门又关上了。

不,门只是虚掩着,莫非这家还有别的访客?

街坊们的议论声大了些,他们猜测着这位僧人是上海哪座寺庙的,是龙华,还是静安,还是玉佛?而后,话题又开始转到,在哪座庙里拜菩萨比较准。他们中不乏去过这些庙进香的,可却都没有见到这位僧人。这并不令人奇怪,真正在庙里清修的僧人,并不会被寻常香客所熟悉。

一位脸上爬满辛劳皱纹的婆婆,很热心地对她的邻居介绍着,玉佛寺才是最灵验的,她这个月头为当出租司机的儿子请了块平安佩,是由主持明慧大师亲自加持的,极为难得。儿子的生意,近两个星期都顺利许多。

在她的心目中,明慧大师必然是比她还要苍老的慈悲长者。她怎都不会想到,刚刚从眼前走过的这名僧人,就是明慧。

弄堂里的议论声忽然消失了。

这个时候,夕照的阳光已经不见,但天还没有完全暗去。里弄里并不亮堂的光线,好像完全集中到那个身影上。她就像一个连光都能吸引的黑洞,而所有人的视线当然更不例外。

就连那位谈论着儿子的婆婆,也一下子为之摒息。

这个吸引一切目光的身姿,在众人的聚焦里,在这条突然安静下来的弄堂里行过。

几十秒钟里,最热爱八卦的街坊大婶,都忘了在心里暗暗猜测,直到这名女子没入一个门洞里。

大家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根本就记不清楚,她是一幅怎样的容颜。直入心底的感觉持久存在着,但在脑海里绘出她的五官,却难以做到。

她和刚才那名和尚,进的是同一扇门。

而那扇门,依旧虚掩着。

还会有人来吗,下一个会是谁呢?

陌生人在弄堂里陆续出现着。

一对璧人。男的瘦高个,斯文书生的模样,白晰的皮肤里透出红润光泽。挽着手的女子长发飘逸,靓丽非常。只是经过刚才的震撼,让这对放到繁华大街上也足够引人注目的俊男美女,在最能流传八卦琐事的小弄堂里反没掀起多少波澜。

然后是一个衬衫笔挺的年轻男子,一看就很精英的那种。如果弄堂里哪家的儿郎也有这付派头,足以成为这家人最引为自豪的谈资。

又是一个美人,明亮的眼眸,挺直的鼻梁,性感的丰唇。这样的美丽带着野性,就连走路的步幅也是跳跃的。

还有一个险些被错过的年轻人。如果不是街坊们睁大了眼睛,看着弄堂的入口转角,期待新的陌生人出现,这个年轻人就会被大家忽略过去。仔细的看,他长得也算俊朗,穿的衣服虽然颜色暗些,质地是绝对一流的。可他整个人都是静悄悄的,像原本就住在弄堂里,因为天天见面而容易忽略的邻居,融入这老上海残余的风韵中。年轻人仿佛从未被人这样行过注目礼,加快了脚步,迅速走进那扇门里。

这扇门,在大家的眼里,越来越神秘了。

最后一个走进门里的,是名普通的中年人,就像大街上那些四五十岁的上海人一样,稍有些书卷气,那位老婆婆猜想,他可能肚子里有点学问。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加上那个被街坊们打探总结出来,在下午四五点钟就进了门的年轻屋主,一共九个。这扇虚掩的门,终于关上了。

被激起了好奇心的街坊,特别是见过那个让人眼球都无法移动的女人的男人们,原本还在心里打着鼓,想着是不是进门去搭讪几句,再偷瞧一眼,此刻所有的遐想都被挡在了门外。

第十五章

不过很快,这将成为一个经典的话题,在这条小小的弄堂里演绎许久。

作为始作甬者,我却没想到这次聚会,会留给街坊邻居们无穷的想像空间。我邀请了这么多人,所谈论的事情又不想让无关的人知道,当然不能选在公共场合。而自己的居所太小,就选定了这处老宅。

这座二层石库门房子只有二楼是属于我家的,可一楼的居民去年也已经搬了出去,整幢房子空荡荡的,正适合我们密会。

我在邀请函上写的时间是八点。

由于邀请对像有些并不在上海,发出请柬到现在只有短短几天,我原本也不确定会有多少人到场,比如刚刚狂赌归来的卫后,比如不知在何处过着神仙般日子的水笙苏迎夫妇。

他们居然都来了,我忽然觉得自己也是有些面子的。只不过这小小的自得,迅即被今晚的沉重主题抹杀干净。

现在人已经到齐了。

最早到的是中国佛学界的顶尖人物明慧大师,然后是传承古老幻术密法的路云,完成变为人类的梦想的水笙和爱妻苏迎,我的老同学X 机构研究员梁应物,青海古老遗族的娇女叶瞳,天才盗墓者卫后,地外文明的探寻者天文学家叶添锦。(路云的故事在《凶心人》里已有详细记述,叶瞳的故事则详见《坏种子》,水笙和苏迎的故事即将在《变形人》里登场。)

赴会的这些人不仅是我的朋友,他们的身份和能力,更是我邀请他们的原因。那个压得我透不过气来的谜团,也只有他们的肩膀能与我共同分担。

屋子里有现成的茶饮料供自行拿取,大厅约六十平米,九个人四散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围成一个圈之类的特定形状。但我开始说话的时候,每个人都很用心地听着。

最耐不住性子爱乱提问的叶瞳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苏迎坐着的时候还牵着旁边水笙的手,一副夫唱夫随的模样。其它人都是深思熟虑之辈,他们有的和我相交已久,有的新相识已对我很了解,从前无论我遇到怎样的危难,最多针对性地向一两位朋友寻求帮助,从没有如此郑重其事地发出邀请,让这么多不同领域的人聚在一起,要知道他们彼此之间也并不都认识。所以他们已经猜到,我要说的,必然极为重要,并且极度离奇。

我从马哈巴利普兰之行开始讲述,没有人插话打断我,全都静静地听着。

那四幅图,我做成了幻灯片,讲到马哈巴利普兰遗迹的时候,我把第一幅画打在墙上。很显然,这四幅画是相当重要的,每个人都盯着这幅画,当然他们此时不可能看出什么。

讲完探索遗迹,有几人的眼神已经向卫后望去,因为神庙里取得的两件东西在他手上。可惜我发邀请函时忘记请他把东西带来,那时候我心情激荡,上班都心不在焉。

说到爪洼海沟的高能粒子束时,梁应物的眉头稍稍皱了一下。大约是不太满意我就这么透露出X 机构的秘密档案。我不是口风不紧的人,这么多年的朋友,梁应物料想我一定有说出这件事的理由,所以并没有进一步的表示。

发生的这些事一步步说下来,神秘的张明、叶添锦的计算结果,张明的邮件。

我换了一张幻灯片,把四幅图都打在了对面的墙上。

然后我跳过和叶瞳的那次对话,直接说出了叶添锦第二次计算结果。

这并不让人意外,我想在我说出要求叶添锦进行第一次计算的时候,在座的诸位就知道我的猜想一定是正确的。

说到这里,我停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

“真是要感谢叶瞳,人的思维一旦被固定,就很难再有突破。五天前我曾经和她讨论过这四幅图,那时她并不知道这背后的一切,什么马哈巴利普兰,什么高能粒子束,什么太阳系星图,一概不知道。所以她对这四幅图提出了一个新的见解。”

“她是正确的。”

“哦”,卫后水笙和叶添锦同时发出了低低的惊讶声。光脑二号的运算已经证明我的太阳系星图猜测是正确的,可我怎么又说……

“这的确是四幅太阳系星图,这是地球,这是水星,这是木星……”我把八大行星和太阳一一指出,沉默了几秒钟,道:“在这个星系里,离恒星最近的行星是水星,我们设定这代表数字1 ,第二近的行星是金星,代表数字2 。”

“啊!”我正在说着的时候,一向沉着的梁应物突然惊呼一声。他的脸已经白了。

我看了他一眼,继续把八颗行星代表的数字说出,然后换了一张幻灯片。在这张幻灯片上,原本代表八颗行星的符号,已经换成了从1 到8 的阿拉伯数字。

我一边说,每个人心里就已经把数字代入,等我说出太阳代表运算符,库伯带代表等号,除了苏迎,其它人的脸都变了。

“加减乘除。”水笙艰涩地低声说。他看了眼苏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这怎么可能?”苏迎惊呼。

这怎么可能!这是在座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我相信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心头一片冰凉。

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神?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是神创造的?

“这就是我今天请大家来的原因。”说完这些,我长长出了口气。

“添锦兄,这些,这些计算结果,是正确的吗,真的存在这样的太阳系星图?”梁应物低声问坐在他旁边的叶添锦。

叶添锦也是现在才知道计算出的这四幅图代表了怎样的秘密,平时若有人这样怀疑他的专业,定会让他不快,可此时他犹未从震撼中解脱出来。

其它人的视线也集中到了叶添锦的身上,大家都希望从他的嘴中听见“计算中存在错误,其实没有那样的星图”。

自达尔文以来,上帝造人的神话已经破灭。虽然各种各样的教派依然流行,但人们大多只是寄托一种精神,至于各种创世造人的神话,即便在教徒里认真对待的人也不多。

而像路云这样继承了常人无法想像的秘统,有着超凡能力的异人,更因为自己的远超凡人,越发坚信一切皆有其道,一切皆有方法掌控。从本质上来说,和梁应物这样勇于面对、探索世界的科研者是一样的。

整个太阳系竟然会自动排列出四道算术题,这是什么意思?要么这是早在不知多少年前的远古,某些科技高度发达生命的杰作,但什么样的文明可以做到这种事情,以人类的科技,这真是连想像极困难的事。又或者,这是神的游戏,一切都出自神的手笔。

不论是哪种可能,人类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连蝼蚁都不如。自己生存星球所在的整个星系,被摆成这些特定的造型,自己却一无所知。哪怕造型早于人类出现不知多少亿年就已经摆好,面对这样的伟力,人类一切的自豪都丧失贻尽。

都是玩具。区别在于,我是一种想要知道世界真相的玩具,路云是一种自以为有神秘力量的玩具,梁应物是一种想要掌握世界规律的玩具。

发现自己原来是玩具时的心情,很不好。我是如此,路云梁应物卫后这些原先自视极高的人,心情当然更不好。

被大家寄以无限希望的叶添锦,终于黯然摇头:“光脑二号的计算是不会错的,而且这是四幅图,有可能错四次吗?其实这样的结果出来,如果要复核,任何一台家用电脑都可以办到,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用自家的电脑算一遍,或发个小软件给你们自己算。”

第十六章

“那会不会是巧合呢?不是说如果给猴子一台打字机,再给它无限的时间,总有一天猴子会碰巧打出莎翁诗篇来吗?而且你刚才也说,太阳系有无数个观察角度,这是否仅仅是个小概率事件呢?”苏迎问。

我叹了口气,这种可能我也考虑过,正要回答,却听见一个声音幽幽道:“不会是巧合的。”

说话的人是路云。灯光下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原本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惊人魅力也减弱了许多。她美丽的源头是幻术,而幻术的本源应是现代科学还难以解释的精神力量,此时她心神激荡,怕是幻术的水准也暂时下降了许多。

“加减乘除四种最基本的运算都全了,行星代表的数字又与行星和恒星的距离一一对应,用巧合是不能解释的。”

“不仅如此,这四幅星图循环出现一次的周期完全一致,甚至彼此间隔的时间都平均分配,绝不可能是巧合的。”叶添锦补充道。

“但猴子打出莎翁的文章也能被概率论承认,概率小并不代表没有可能啊。说起来太阳系被有意做成这样也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为什么这就不能是个小概率事件呢?”苏迎问。

“苏迎,概率论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起作用的。”梁应物道:“我问你,一个人从十楼跳下来却没有受伤,这有没有可能?”

“这样的事算是奇迹了,但的确是有可能的。”

“那么一个人从一万米的高空往硬地上跳,却没有受伤,这有没有可能?”

“这……当然不可能。”

“我从十楼一下加到一万米,你觉得不可能,如果我是一厘米一厘米往上加呢,这样想的话你就会发现,其实从概率论上说,从一万米跳下不伤,概率小到极点,但并不是没有可能。如果你难以接受,那换成你刚才说的猴子打字。相信现实中,猴子如果打出了一句莎士比亚名言,大家会觉得是巧合,如果打出了一首莎士比亚诗歌,大家会难以相信,可最终还是能接受,这是个小概率事件。但如果猴子打出了莎士比亚所有的作品,一字不多一字不少,连标点都一模一样,你还会认为只是巧合吗?”

“这哪可能啊。”

“概率论是工具,但当概率小到一定程度时,这把工具就失去了作用,不能对人的判断提供帮助。就像从一万米跳下来不受伤的人,和打出完整莎翁作品的猴子,概率小到我们认为那是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旦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其中必然有玄虚,没人会天真到认为那只是碰巧。”

“是我太天真了。”苏迎低下头。

“对不起,我没那意思。不过……有时我还真希望自己可以天真点啊。”梁应物说。

叶添锦的头发乱糟糟的。他碰到难题时就会下意识地扯头发,从刚才到现在他的手就一直在头上摸来摸去,把头发搅得更乱了。

“不对啊。”他喃喃道。

“什么不对?”听见他的低语,我连忙问。

“首先一个文明可以发展到这种程度,几乎是不可能的,所谓的三级文明分法,能控制行星能源的是一级文明,能控制恒星能源的是二级文明,能控制星系能源的是三级文明。在这样的分法里,最顶级的文明也做不到这样的事。不过这也可能是人类坐井观天,估且不论,可是……”叶添锦又扯起了头发。

“可是什么,你倒是说啊。”叶瞳急着问。

“任何行为都有其意图,尤其是发达到如此程度的文明。可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要做这样的事。”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就像人类喜欢立碑一样,整个太阳系就像他们立的一块碑。”

叶瞳说。

“人类立碑,或是为了立威,或是纪念,不管是什么理由,碑上的内容不会毫无意义。”

梁应物的眼睛一亮:“你是说,把太阳系搞成这样没有意义?”

叶添锦点头道:“是啊,搞出这么大的动作,不论怎样都不会是举手之劳。内容却只是加减乘除的四则运算?要知道,人类放在先驱者11号飞行器里的金属板上,作为人类科技代表的是氢的分子结构图,如果以后再发射类似的飞行器,里面或许会有其它的方程式,总之绝不可能是四则运算这类如此简单的玩意。”

“哦?”我倒没有想过这一点。

“一般来说,一个文明这样做,必然会留下和那个文明相匹配的内容。比如对宇宙本质的发现,人类画出氢的分子结构就代表人类对于这个世界有了基本的认识。这是能让人有所收获的知识,但四则运算……那是最基本的数学逻辑,不具备科学上的意义。”

听叶添锦这样一说,大家都微微点头。的确是这样的,一个文明都在星空中留下痕迹了,怎么可能选择这样低幼的内容。这些符号完全可以代表某些简单的物理方程式,或者某个分子的结构图。

如果排除是远古星际文明所为,那么……

水笙把此时大家心中所想问了出来:“这么说,真有神迹?”

我看了一眼一直低眉不语的明慧,问道:“明慧大师,你觉得呢?”

明慧摇了摇头:“至少佛经教义中,未见到类似的记载。”

梁应物说:“如果顺着添锦兄的思路想下去,神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在人类的记载中,那些神迹都和人有关,是神为了在人类面前展现威力或宣示教义而展现的。如果神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不直接在人类面前展现,而打这样的哑谜?”

“倒不能这么说。”明慧并不认同梁应物的说法:“无论是我佛,还是基督,或是其它教派中尊崇的神,记载中都曾降下无数神迹。不论那些神迹是否真的发生过,现代人都已经遗忘了,非该宗教的信徒不相信,甚至一些不坚定的信徒也心里怀疑。为什么?

因为时间。时间磨灭了一切,没有神迹可以持续存在下去。可是看看这个太阳系,这样的神迹存在的时间可以达到上百亿年。当人们发现后,就不会有人会忘记。”

“你是说,这个神迹,是神存在的永远证明?”

明慧默然点头。

“不对啊,要是神想证明自己,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直接把某颗星球做成自己的雕像好了,那不是更有力的证明吗?”

叶瞳的话让明慧一愣。真是这样,要留下证明,有太多比四张四则运算的星图更好的方式,以四则运算来证明神的存在,细细想来反有些好笑。

哪有这样不顾威严的神?

卫后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说话,他盯着幻灯机射在墙上的图案,眉毛越皱越紧。

忽然,他松开双眉,对我说:“那多,我见过这些图案。”

“什么?”所有人齐齐向他看去。

“我见过其中的两幅,可是那两幅图上的符号和你这四幅不同。我刚才和记忆中的图比对了很久,符号不同,但符号所在的位置应该是一样的。”

“你在哪里见到的?”

“三年前,在泰山。山脚下天外村有许多摊贩卖各种拓片,都是从山上一些人文古迹上拓下来的。我就是从一幅拓片上见到的,因为只是路过,匆匆扫了眼没停留。不过想来,原迹该就在泰山。”

“这是一个线索。”我心里叹服卫后惊人的记忆力:“我想到泰山实地看一下,也许会有所发现。”

第十七章

“我和你一起去吧。”卫后道。

“我也去。”叶瞳紧接着说。

我扫了一眼在座诸人,看上去想去的并不止出声的两人。这个大谜团一日不破解,大家的心里就如有座山压着,再无法自由呼吸。

“泰山我还是一个人去吧。”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身边这些面沉如水的朋友,胸中涌起一股志同道和的热忱暖意,竟像古人般拱了拱手。

“这次突然请大家天南地北地来我这儿聚一聚,有些冒昧。好在现在看起来,大家都和我有一样的感受。原本我还担心,你们会觉得这个谜团是不是能破解,和当下的生活并无影响,嫌我过于兴师动众。”

路云横了我一眼。若在平日,她这一眼必定是烟媚流转,让我怦然心动,可现在却透着萧瑟:“这样的事情,怎么会毫无影响。至少对我来说,如果不搞清楚这件事,恐怕我的修持再不可能更进一步。”

看路云的样子,何止是不能进步,明明就已经退步了。我心生歉意,说:“那倒是不该请你来的。”

“这样的事情,来了就是来了,没有回避的余地。在我的修持上来说,就叫劫。如果最终这个谜团能够破解,知道这世界的秘密所在,我所受到的好处,也是未经历者难以想像的。明慧大师,你虽然修的是佛法佛理,在这一关上,怕也是和我一样的吧。”

明慧点头。

这精神层面的东西,倒是我难以理解的。

梁应物看了看明慧和路云,苦笑道:“我也差不多啊。如果不破解这个谜,以后搞任何研究,怕都提不起兴趣了。如果人类真的只是玩具的话,那玩具还需要什么科学精神吗?”

叶添锦听梁应物这么说,“嘿嘿”低笑两声。看来他心里所想,和梁应物也差不多。

水笙面露不解之色,问我说:“其实这个谜团不破解,对我们这样的人,心中都有不小的阴影。我想你不会想不到这点,那为什么还要坚持一个人去泰山探查呢?”

“泰山只是一条线索,我相信这个谜团如果真能解开,也一定需要我们大家的通力协作。”这样说的时候,我并不是很有自信,意识到在座的这些人,我猛然让自己振作起来:“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知道了这个谜团。相信千百年来,有许多人默默地试图破解它。比如两千多年前的那位印度神,当然它一定不是神;再比如和我有一面之缘的张明。他们的探索必然有所成绩,甚至已经有人破解了这个谜团。我想请各位利用自己的优势,来搜集这些线索。”

“我明白了,我去搜一遍可能有线索的古籍秘本。”卫后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许多被带进坟墓里的惊天秘密,就是通过我们这样的人才重现天日的。”

“我会争取到X 机构的全力支持,我们档案室的那堆尘封密档里,说不定也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我们相关的学者也会就各种可能进行论证,不过从科学上得出结论大概很难。”梁应物说。

“那我也去翻翻我们这一脉的记载吧。不过幻术虽然也可上溯数千年的历史,却并没有太多藏书,能留下的大多是各种探索心得。”路云说着若有所思:“嗯……或许可以请D 爵士帮忙。他上次没能见到你,也觉得很遗憾呢。”

我吃了一惊,问:“就是那个尼泊尔的D 爵士,亚洲非人聚会的召集人?”

在不久前的“幽灵旗事件”里,我之所以会差点丧命,就是因为路云去了尼泊尔参加三年一度的亚洲非人聚会,没法立刻替我解开在墓道里中的死亡暗示。

“是的,那么多年来他和他的前任们主持召开非人聚会,在亚洲暗世界里他的势力根深缔固。这件事他的反应应该和我们一样,有了他的帮助,说不定能把那个张明找出来。”

梁应物和卫后都微微点头,看来早已了解这位神秘D 爵士的潜在势力。

我把头转向明慧:“我觉得另一个可能的线索,就是人类的宗教,传说马哈巴利普兰遗迹在被海水吞没前,那一族的长老曾经和修行中的释伽摩尼有过接触,不知会不会在佛经中有记载。”

明慧点头:“我也这样想,我会去查阅相关的佛经,包括一些印度的古经。”

“我知道你在佛法之外,对其它宗教也有所研究,比如罗马教庭和伊斯兰教,能不能……”

明慧面露难色:“虽然我是在做一些各宗教和佛教的相互印证,但据我所知,伊斯兰教除了《古兰经》之外,其它各类教义记载,大多失散在历次战火中。而罗马教庭在梵帝岗倒是藏着许多秘典,却哪能容我去翻阅啊。”

路云接口说:“罗马教庭那边,D 爵士可能还熟悉些。在欧洲也有类似亚洲非人聚会的定期秘会,其中一些参与者和教庭有很深的联系。作为亚洲这项盛会的召集人,D爵士和他们也有所接触。”

“那太好了。还有水笙,你也得出把力啊。你现在还能回去吗?”

这个大洋深处的智慧种族,遵循着一条和陆地人类截然不同的发展道路,其种族历史,也远比人类长的多。对人类来说,几千年前已经是远古的回忆,而对它们,那不过是几代前的事情。虽然科技不如人类发达,可对地球这颗行星的认识,某种程度上要比人类深刻得多。

可是水笙如今已经变成了人类,虽然还保留着些原本的能力,但能不能承受深海巨大的水压回到族里呢?

我这样问的时候,苏迎担心地看了水笙一眼。

水笙轻轻拍了拍苏迎的肩膀,对我说:“可以,只要不是长期停留,我还受得住。”

“那就好。海里你们最清楚,有件事你也了解一下,爪洼海沟在去年大地震发生前,有什么异常没有。”

梁应物精神一振,道:“对,这很关键。那束高能粒子不会凭空产生的。”

水笙点头。

叶添锦和叶瞳却没派到什么任务,因为本身就是这件事的参与者,我才把他们一起请来的。

虽然我们只是几个人的小聚会,可是爆发出的能量却极为巨大。今夜过后,宗教界、中国庞大的秘密科研机构、亚洲暗世界和深海里的智慧种族都将一齐行动起来。极少有一件事,会掀起这么大范围的波澜。

我和他们约定,一个月后,不论取得了多少进展,都将到这里第二次聚会,交流彼此搜集到的线索,共同讨论。

散了的时候,卫后向我卖了个关子。他说上次从马哈巴利普兰海底神庙取回的两件东西,头骨没什么异常,那水晶球却颇有特别之处。下个月聚会时他会把两件东西都带过来,到时再向我展示水晶球的神奇。

他这样说时的神情,让我想起了他的哥哥。一瞬间,我觉得我和他已经是极好的朋友了。

叶瞳原本吵着要和我一起去泰山。我也答应了,没料到她却一时请不出假来。她那样的行业报是坐班制的,远没有我的通融。这下好,不然把她带在身边总是叽叽喳喳,头晕的很。

我对叶瞳好像有挥不去的成见,心底里觉得小丫头成不了气候。这回她提供了关键性的帮助,我居然还是老看法。

我想自己可能有点大男子主义。不过对于小我许多的路云,怎么心里倒服气得很?

第十八章

天外村在泰山南麓。四月十九日清晨六点二十分,我走出泰安火车站。在站外的早点摊把肚子填饱,找了家小宾馆开了房,最后到达天外村时,时间已近九时。

离五一长假还有十多天,旅游团却已经不少,可见到时这五岳之首将拥挤到何等程度。天外村是泰山南麓商贩最集中的地方,一年四季泰山游人不断,这小小的天外村在地方经济里也成了不可或缺的一块。

我穿梭在各个摊贩和小店间。卖拓片的好多处,照规定泰山的各种碑文受到保护,是不能随便拓的,可是泰山自秦始皇封禅以来,留下的古迹数不胜数,当然也就管不胜管。除了一些较大的碑刻石刻等闲拓不下来之外,一般都能在这天外村找到拓片。

厚厚的几堆拓本被我翻了个遍。老板开始搞不明白眼前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不诚心买吧又蹲了这么久,诚心吧却每本都匆匆一翻而过。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近两年管得越来越紧啦,明年这时候你再来没准就看不见了。”

“就这些吗?”我挺了挺腰背,弯得太久开始酸了。

“这还不够啊,多好的字,你到底想要啥样的,告诉我我来帮你挑。”

“我要的不是字,有没有光是图案的?比较奇怪的图案。”

“没字我拓它干啥?你说的那种没有。”

“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他前两年在这天外村看到过,不是这种碑文的拓片。”

“看到过,那可奇怪了,嗯……”

我不知道这老头子在犹豫什么,想了想,伸手从口袋里摸出张五十元给他。原本只想给二十的,没想到摸了张五十,也只好给了。

老头子接过钱眉开眼笑:“要说这同行可是冤家哪,我给你说个地方,有没有你要的我可说不准,不过他那里的拓本和我们这些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这泰山有一百五十六座峰,一百三十八道崖,一百三十条谷溪。要说这碑刻,虽然主要集中在几条线上,各座峰上的野碑也不少。那家就喜欢自己进山找野碑拓,不受禁令限制,这些年也找到不少,所以那里的货色倒有些别致。可要说真正的好碑,好字,名家,可不会散在野地,最多的就是玉皇顶这条线上……”

我见这老板又开始推销自己的碑拓,忙让他打住,问清楚专拓野碑的店铺位置,就快步寻去。

那是间小铺,墙上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拓片。看店的也是个老人。我向他说,朋友介绍这儿能见到些不同的拓片。

老人笑了,他指着四周墙上挂的,说:“这都是我儿子在山里找出来的宝贝,你看看,和别家不一样吧。”说着他又从柜台下抱出一大叠放在我面前。

换了哪个热衷碑艺的,看见这许多没见过的碑拓,会像淘金一般扑进去。我却连分辨落款的工夫都没有,飞快地扫了一遍,仍没有发现想找的东西。

“有没有图,不是字的,刻着图的碑有吗?”

“图?”老头的眉头皱了起来。

“哦,要不你直接问我儿子吧,这就是,碑都是他去找来拓的。”老头指着一个刚从店外走进来的汉子道。

我比划着,然后把图的大概样子在纸上画出来,符号当然就用圆圈暂时代替。我画到一半的时候,那汉子眉毛一展,道:“我知道,有,有。”

“哈”,我克制不住笑容:“拿出来我看看。”

“是有这样的碑,但拓片可没有。”

“怎么会没有,我一个朋友见过的。”

“见过,在我这里?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当时找到这块碑觉得挺奇怪的,就拓了几片,结果放了好长时间没人买,就再也没有拓过,原先的拓本也不知丢哪里了。”

“能带我到地方去看看吗?”

汉子看看我:“那地方去一次可不容易啊。”

“我出三百请你当回向导,成不成?”

“三百?少了点,再多一百我陪你走一次。”

“好。这就走吗?”

“这么急?今天时间有点晚了,明天吧,得起个大清早才行,山路不好走,可不是这儿上山的路啊,你得有点准备。”

第二天早上五点,我在宾馆门口等到了来接我的摩托车。那汉子姓武,一路风驰电掣到泰山脚下。

这里偏西麓,摩托从小道开进山里,越往里开路越窄越陡。没有游客会从这里进泰山,当然也没有收费处。

小武在一处草丛边停下,把摩托推进深处放倒。这时才七点多,接下来的路都得靠步行了。

“跟紧点,别走丢了,再往里走一点你的手机就没用了,走丢就麻烦了。”

“这儿的卫星信号不好吗?”我拨开草跟在小武后面走,说不上是路,最多算是小径。

“我们要去的那座峰叫悬刃峰,可难爬呢。阳面是悬崖,只能从背阴面上去。那儿连罗盘都乱转,前些年有地质专家看过,说是地磁有点异常,还好对人没啥影响,就是手机打不出去。听说有些地磁厉害的山区,人走进去就晕晕忽忽的,再也走不出来呢。”

“这座峰大概是太难爬了,上面什么碑刻都没有。对了,等会别逞强,不行说一声我拉你一吧,这山路,我看你这城里人悬。”

“怎么没有碑,我们去看的不就是座碑吗?”

“那个啊,算它是座怪碑吧。”

和小武边说边走,很快就成了边说边爬,开始手脚并用起来,扒着树一道道坡翻上去。这时候也看不出什么小径了,连干净的落脚地方都找不到。幸好我穿了一声牛仔装,不然非磨破不可。

我的体力是不错的,也有过野外生存经验,虽然累得呼呼喘,还是引得同样喘气的小武投来惊讶的目光。

十一点,我们在地势稍缓处停下来吃午餐。我带了湿巾纸,费了三张才把手擦出本来的颜色,小武只是简单擦一下,就开始啃面包。

“你可算能爬啊。”他嘿嘿笑着。

“还行吧,不过没你强。”

“那怎么一样,我一年四季在山里窜来窜去,山里人都没几个有我脚力好。城里人象你这样的可就稀奇了。”

“平时煅练比较多。快到了吧。”

“嗯,再走个多钟头就到顶了。那石头在顶上。”

我注意到他先是用“怪碑”来形容,这时又说石头,难道那并不是四四方方的石碑吗?反正就要到了,这时也没什么好多问的。

第十九章

十二点三十分,我的牛仔服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手被树叶和尖锐的山石擦破两道口子,相信脸也是花的。

“到了。”小武说。

我一愣。这就到了吗?

“你刚才不是说在峰顶吗?”

“这就是峰顶了。”

“爬到那上面才是吧……”说到一半我把话缩了回去。原来眼前的巨石并不是山峰,而就是小武口中的“怪碑”“石头”。

那可真是一块好大的石头啊。足有二十米高,怪不得我刚才错以为要爬到上面才算是登顶。

小武带我绕到巨石的另一面。这面极为平整光滑,和刚才我看见的不规整全然不同,像被刀切过,刚才看起来是巨石,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巨碑。

我惊讶得眼珠子都突了出来,哪里是四幅图,这上面刻了一大堆的图!

在中偏上的地方是四幅最大的图。每幅都占了好几平方米大。这四幅图的符号和马哈马利普兰的完全不同,但位置一样,显然表达了同一种含义。而这四幅图之下,每排四幅,竟有十多排图之多,越往下每排之间的距离越紧,图也越小。我相信小武拓的是最底下那排的四幅图,每幅图比一般的笔记本电脑再大些。

最让我惊讶的是碑上的图中,符号并不统一,从上往下,第一排和第二排的符号不同,第二排和第三排的也不同,直到第五排才和第二排的符号重合。我数了一下,十五组图中,有七组的符号重复,其它都各不相同。

第四排的那组图中的符号,和马哈巴利普兰遗迹中完全一致。

各排图组之间,不仅大小有差,连深浅和刻痕都不同。

我有着强烈的感觉。这块巨石在最初,上面只有四幅图,就是中偏上的位置,那最大的四幅图。而下面的这十四排是后来加上去的,并且不是一次加上去,而是分了十四次加上去。

我甚至敢说,连刻图所用的工具都是不一样的。

我看了这么多的古迹,不能说有多高的专业素养,可在判断年代上还有点粗浅的心得。最底层这一排四幅图,是近几百年的事。而最高那四幅图,总有数千年以上了。

我心里朦朦胧胧地有了些猜想,用数码相机从各个角度拍了照片,招呼小武返程下山。

我买了当天晚上的卧铺票回上海。

回到家里,我把数码相机里各种各样符号的图打印出来,挂满了书房。每天夜晚我对着整书房的太阳系星图,慢慢地把思路理顺。离解答谜团依然很遥远,但我的确越来越清楚地知道了一些东西。

这段时间我和梁应物的喝茶频繁起来,对各种各样的假设进行分析剔除他是一把好手。让人遗憾的是,从他的口中我了解到,完全动员起来的X 机构,竟然一直没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机构里的天文学者已经陷入集体性的恐慌迷茫中,而解密专家徒劳地想要给这四幅星图找出第二种解释,档案室里的尘封案例没有一例能和这个庞大的天文事件扯上关系。

在X 机构的历史上,他们很少有这样无能为力的时候,但就此事件来看,并不特别让我意外。

有时我想打电话给人在上海的明慧问问他的情况,忍住了。他寺务繁忙,又答应查阅浩如烟海的佛教典籍,还是不要去烦他了,等第二次聚会的时候看结果吧。

五月十七日。

晚上七点过后,那条石库门里弄,让街坊们津津乐道了一个月的门洞里,又有新客人了。

还是一个月前来过的那些人,哦,多了一个。那个能让男人失魂的女子身边,这次多了一个人。五短身材,黝黑的皮肤,走起路来却别有一种气势,就是走在那女子的身边,也没法让别人全然将他忽略。

路云进门的时候,我见到这个陌生人初时也一愣,然后立刻就意识到这恐怕是一位大人物。

“这是D 爵士。”路云证实了我的猜想。

“久仰大名了,那多。”他微笑着向我伸出手,语音中带着点异域的音调,中文算是说得相当不错了。

“这话该我来说才对。”我和他握手,然后请进了屋。

“你可真是名不虚传啊,这不是恭维。颠覆性的发现啊。”说到“颠覆性”的时候,D 爵士的声音低沉下去,颓丧的情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不论我们能否找到最终的答案,这个谜团本身的发现,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七点半,所有的人都到齐了。对和路云一起来的这位亚洲地下世界里鼎鼎大名的人物,每个人都表示了相当的敬意。

爵士(虽然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取得封号的,不过还是这样称呼着吧)低调而节制地礼貌回应着,在水笙到来的时候,他还当面发出了下一届亚洲非人聚会的邀请,希望水笙成为这个著名聚会的新成员。他给我的印象,是个有贵族气息的人,身高丝毫不能妨碍他的个人魅力。能成为非人聚会的召集人主持人,就算有着前代的传承,个人魅力、手腕、势力依然是缺一不可的。希望别有让我亲身承受他手腕的一天。

在我们这些人中,叶瞳和叶添锦不提,梁应物代表的X 机构没能取得进展,圆通也暂时未从佛经中找到线索。但其它的“各路人马”,居然都有所斩获。

卫后在年轻一辈的“历史见证者”中极有号召力,这一个月间他登高一呼,聚集了数十名“业界”年轻高手,共同在那些从坟墓中起出的古籍中寻找,尤其是不为人知的野史,传说,游记,名士自传。这一番大搜索,大约在一个多星期前有了结果。

那是卷从中国一个春秋时期小墓中起出的竹简,墓主人叫作子晰,死时约四十岁。

这子晰听起来没什么名气,其实却大有背景,是孔丘七十二门徒之一。

孔子七十二门徒,有名有姓流传下来的不过十数人,大多数埋没在历史中了。这子晰在墓中随葬的大量竹简上记载了他随孔子游学四方的经历,对孔学的研究心得等,明白无误地召示了自己的身份。这个墓掘于五年前,如果公诸与众,那自是中国考古界的一件大事,但盗墓界以不暴光自己为基本原则,这子晰的存在也就和许许多多从地下起出的秘密一样,只有少数人知道。

在一卷竹简中,子晰记载了随孔子游历至卫国的帝丘,也就是今天河南濮阳时发生的一段轶事。

当时孔子在十几名弟子的簇拥下,坐着牛车,行在一条林间小道上。再走一小段路,就是帝丘外的市集,那才算正式进入帝丘的地界。

正走着的时候,林间突然起了一阵浓雾。等牛车和众人从浓雾里穿出来,眼前却并非原先走的路,而是片仙境般美丽的地方。随同者中有几人之前曾经走过这条路,他们都说,原本绝没有这样的地方。

仙境中山水绝美,花草树木更是缤纷颜色,连孔子都从牛车上走下来,大声赞叹。

就在众人沉醉在这美景中,心里又小小的有着惶恐时,一位素衣长者突然出现。他向孔子施以最敬重地礼节,说久闻孔子的大名,今次有一个困绕他许久的问题,希望孔子能给予解答。

第二十章

大家心里都知道眼前不是寻常的人物,孔子也神情谨慎,谦虚了几句。

那人以手为笔,在地上画出了四幅图。他说这四幅图中蕴藏着天地间一个极大的秘密,问孔子是否知道。

那四幅图众人从来都没有见过,看孔子的神情也是。孔子端详了许久,就老实地说“不知道”。

那长者显得极为失望,长叹一声,袍袖挥动间,顿时整个人连同周围的仙境都化为一道清烟,就此消失不见。

大家这才发现,四周的景物如前,还是在原本的林间小道上。但地上那四幅图还在,可知并非梦境。

孔子这时的学问已经名满天下,虽然被问倒,却全然不在意,说了一句“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神”。

意思是关于人的问题都没能搞清楚明白,鬼神的问题就不用谈了。孔子那时认为,所见的长者非鬼即神,子晰和其它弟子也这样认为。

孔子这句话和记载在《论语》中回答季路的“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只差一个字,看来孔子最先有这样的感叹,还是那一次的帝丘之行。

虽然孔子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神”,四幅让“鬼神”困绕的画还是被一些弟子临下来,其中就有子晰,后来许多弟子都研究过这四幅图,始终摸不着头脑。

四幅图被刻在竹简上,由于竹简一片片分开的材质关系,不可能和原图完全一致,但很明显就是那四幅太阳系星图。

至于各个符号,和马哈巴利普兰的版本不同,但卫后拿出打印的照片时,我却认出正是悬刃峰顶巨碑上八种符号里的一种。

路云所说的,和卫后的发现颇有相似之处。

其实这并非是路云的发现,而是路云把事情告诉了D 爵士之后,借由他的关系,托人查阅罗马教庭秘藏的古典。好在这个消息惊人之极,每个知道的人,在惊讶过后,不用嘱托,都尽力地去寻找真相。却找出了古希伯来人的先知摩西在出埃及途中的奇遇。

这奇遇和著名的红海事件连在一起。当时先知摩西领着愿意跟随他的族人们出埃及,后有埃及的追兵,前面却碰到了宽阔的红海拦住去路。危难时刻,海水突然左右分开,在大海中现出一条康庄大道,两边的海水仿佛被看不见的墙挡住,海底还有无数的鱼虾暴露在空气中,不停地跳动。

等摩西领着人们通过海底通道,红海海水猛然倒卷回来,把原本的通道淹没,激起惊人的巨浪,而追兵也只能望海兴叹。

以上记述是《旧约》中的著名故事,但之后摩西的一段经历却没有被《旧约》记载。

渡过红海之后,包括摩西在内,所有人都伏地膜拜,感谢上帝的仁慈,赞美上帝的神威。当摩西第一个抬起头直起身的时候,却发现远远的有一个人向他招手。

摩西那时的心情激动无比,以为上帝在他面前显灵,就独自上前。

走到那人的跟前,摩西发现他面前的人竟飘浮在空中,更加确认他的神明身份。面对摩西的顶礼膜拜,这人显得有些失望,对于刚才红海上的奇迹,也不置可否,反而在地上画出四幅图来,询问摩西可曾见过。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就飘然离去。

由于对方的冷淡态度,摩西开始怀疑他的身份,进而疑惑起红海的神迹是否是这人所为。所以在正式的《旧约》中,并未记录。

这四幅图就作为一宗悬案,多年以后摩西凭着记忆中的样子重新画出,被他的追随者们郑重记下来。

这四幅太阳系星图里的符号,又是全新的一种,连泰山悬刃峰的石碑上都未曾见到。

D 爵士取出这四幅图的手绘摹本,给我们流传着看。由于教庭的秘典不允许拍照,所以只能让人照着画出来。

“那多,你泰山之行怎样?”路云问。

我微微一笑,取出一叠打印照片,分给众人,对水笙说:“还是你先说吧,大家看看这些照片,等会儿我再说。”

水笙点点头,道:“在我族悠长的历史中,的确有过许多次类似摩西、孔子遇过的事件。最近的一次在两千年前,而最远的一次,则距今有数十万年之久,那是我们的文明刚刚开始萌芽发展的时候。”

水笙的话让大家吃了一惊,虽然都已经认识了水笙,但对于生活在深海中的智慧生命,他们大多了解极少。这时才知道早在数十万年前,他们为已经发展出了相当程度的文明。

“我们的族长体系相当稳定,所以多是族长接触到这些来客,有时也有著名的先知者、长老碰见这些人。摩西和孔子所接触到的,都是以人的形态出现的,而我们则不同。

我们如果以人类的生物学来分类,应该属于软体生物,并且在那么多年的发展之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自己的形态。所以那些来访者中,固然有以我们原生型态出现的,也有一些的形状相当奇怪,很可能是他们原本的模样。”

“这些生物匆匆来去,有的和我们一样,以自身的能力在海底活动,而有的则必须借助工具。当然他们无一例外都失望而回,没有一位族人能看懂他们画出的图是什么意思。”

“至于爪洼海沟……”水笙说到这里,故意吊胃口似的停了停,才道:“因为我近二十年来都未在海中生活,否则早该知道。约在十二年前,那里就有客入住。”

“有客入住?”叶瞳睁大了眼睛:“什么客啊?”

“我们之间并没有直接的接触。照人类的说法,那里似乎被建成了一个基地,爪洼海沟的一处海底有道裂隙,非常深,基地就建立在裂隙深处。基地的主人有着远超人类的科技,我想他应该知道我们的存在,但并未和我们接触,所以我们也保持谨慎,不会在那四周逗留,井水不犯河水。”

“那基地现在还在吗?”

水笙摇了摇头:“地震之后,裂隙就消失了。我想,那里可能发生过爆炸。”

“爆炸?”梁应物惊道:“海底基地的爆炸引发了大地震?那得是多剧烈的爆炸才能做到啊。”

“看来那束高能粒子,就是从基地里发出来的。”我叹息着。

“该你说了。”叶瞳催促我。

“那些照片大家都看过了吧。是我在泰山一座名叫悬刃峰的峰顶发现的,每排四幅图,共有十五幅。我认为是分十五次刻上去的,最早距今总有几千年了。从图上你们看不出这块石碑有多高,足有二十米,那山峰非常难爬,我很难想像在几千年前,人类有能力在那样的环境中,把这么巨大的石头磨得如此光滑。”

“你们一定注意到了,这上面,各排图案中表示行星的符号是不同的。而马哈巴利普兰遗迹石刻上的符号,和子晰竹简上的符号,及教庭秘典上的符号也是不一样的。但他们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我想这只有一个可能——那是不同的文字。”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听我说,有些几位,比如梁应物,听到这里露出了然的神色。

我说的他们也想到了。

“是谁在泰山顶上刻下了这十五组图,是谁询问了孔子,询问了摩西,询问了海底人?我敢肯定地说,他们并非来自地球。”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推论。但我这样斩钉截铁地说出来,叶瞳和叶添锦都“啊”的叫了一声。

第二十一章

“如果生活在地球上,我相信,就算人类的科技再向前发展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都不会发现太阳系的大秘密,我们看出去的,永远是外面的星空,我们不会注意到自己。只有生活在外太空某颗星球上的智慧生命,并且必须是和太阳系呈特定角度的行星,他们才可能有一天从他们的太空望远镜里,观测到这遥远宇宙中的奇观。”

“在宇宙中,生存着智慧生物,并且发展到高级阶段的星球固然极少,但可以观测到太阳系奇观的角度,延伸到离太阳系极远处,就包含了一个非常广大的范围,在此范围里,这样的星球并不只一颗。面对他们也难以理解的奇观,那么多年来,他们向太阳系派遣了许多的考察队,不仅地球,我相信其它七颗行星,甚至恒星太阳,及库伯带的小行星上都有过他们的足迹。作为唯一发展出生命的地球,更是受到了重点关照。由于人类文明离他们的水准距离极远,通常他们不会和人类有过多接触,当他们实在找不到答案的时候,或许会试着接触人类中那些被公认智慧极高,通晓一切事情的智者或先知。”

“为什么在泰山会有那样的石碑,我推测:人类最古老的神话传说在中国,而中国开天辟地神话中的主角,是盘古。传说盘古之死,头为四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又有传说,盘古头为东岳,腹为中岳,左臂为南岳,右臂为北岳,足为西岳。泰山被认为是“万物之始,交代之处”,因而被推为五岳之宗,成为历代帝王封禅、朝拜的圣地。这样的一处地方,显然会受到来访者们的注意。”

“可是为什么石碑不是在最高峰玉皇顶,而是在悬刃峰呢?”叶瞳提出了个曾经让我大费脑筋的问题,不过现在我已经有了解答。

“崇尚最高峰是人类的习惯,对于飞越了无数光年来到地球的智慧种族来说,并不会当一回事,而且地球的最高峰几百万年来一直在喜马拉雅山。刚才我有一个信息没讲,悬刃峰周围的地磁异常,我想这比高度更能吸引他们。所以他们失望而归的时候,也顺便在峰顶立了一块碑,恐怕是就地取材,用高能设备切出光滑的一面,把四幅星图刻上去,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某某星人到此一游的意思吧。”

梁应物点点头:“这是个很不错的推论,此后因为同样理由来到泰山的访客,见到这样一块石碑,多半也会忍不住留下自己的痕迹。这块石头上,汇聚了来自遥远星空的多个文明。”

这么多年来,有这么多的文明造访地球,来探索这颗行星上可能蕴藏的惊天秘密,而自栩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懵然不知。不用说,二千多年前马哈巴利普兰的那一位,和前段时间我接触的张明,也是这些访客之一了。想到这里,我也不由得心潮起伏。

“哎呀,这样的话,那个张明不就是外星人?”叶瞳大叫起来。

我点了点头:“应该就是了。”

梁应物说:“他肯定借助了某种设备,产生了光学效应,让他看起来和人类一样。

但在触觉方面就不见得做得多完美,至少那个小女孩促不及防地碰到他的脸,摸到的是他原本的模样,温度手感和正常的人脸都大不相同,所以才让女童大哭起来。”

这个猜测,梁应物前些天已经和我探讨过了。

叶添锦道:“你们的这些推断,在我看来都能站住脚,可却对解开太阳系的大谜没有直接帮助啊。”

我叹了口气,摆出一付无奈的表情。

路云一笑,道:“至少我们现在知道,和我们同病相怜的人还有。那么多的高智慧种族,有着星际飞行能力,却一样搞不清是怎么回事。这样想一想,心里还安慰些。看来太阳系在整个宇宙里,至少在银河系里,是个大大有名的地方啊。”

我摇摇头:“不见得都搞不清楚,起码马哈巴利普兰的那个,在临死前就弄清楚了。”

“对了,我把东西带来了。”卫后拉开带来的背包,取出两个木盒。

他把木盒放到桌上,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

就是在马哈巴利普兰海底神庙里起出的两件异物,一颗奇异头骨,一个水晶球。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这头骨并不是地球上的生物所有,更不是某位神的遗骸。

大家都站起来,围到桌子边端详这两件东西。

卫后拿起水晶球,说:“骨头我没研究出什么,可这个水星球,你们看。那多,把灯关了。”

我关了日光灯,屋里顿时只有窗外别家灯火透进来的一点点光。

卫后取出一支大号手电筒,顶着水晶球拧开开关。手电的光从水晶球里透出来,非常漂亮。

“你们看墙上的影子。”卫后提醒。

手电光通过水晶球,在墙上印出一个奇妙的图案。

那是个圆型的光斑,可是这光斑里的亮度并不均匀,一层一层的,从外到内形成了许多个同心圆,一层比一层暗。

我再次打开日光灯,大家仔细看水晶球,晶莹剔透,并无半点异常。

“在正常光线下看不出和一般的水晶球有什么不同,但关了灯用强光一打,差异就出来了。”

“看来这是现在唯一对解谜有用的线索了。只是这小小的水晶球里,怎么能藏下太阳系这个大秘密的答案呢?”我皱着眉,一边说一边心里琢磨。

“是不是这也要解码,里面藏了什么信息内容?”叶瞳说,她看来解码解出瘾了。

我却没说什么,她的话也确实有可能。

“要不把这两件东西都交给X 机构,毕竟他们的科研力量最强。”我这样说时,眼睛望向卫后。

“看我干嘛,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东西原本就有你一份,现在就都给你了,随你怎么处理。”卫后爽气的说。

“头骨我拍照片就行,确实没有可多研究的,水晶球我今晚上就送进去。对了那多,你有办法再联系一下张明吗,记得上次他给你补全四幅图的时候,曾经说要是你能搞明白怎么回事,他愿意和你开诚布公地再谈一次。”

我精神一振,对啊,怎么把这忘了:“我回去就给他发封邮件,就怕他是敷衍我。”

梁应物摇头:“现在回想起来,他不象是在敷衍你。如果他还停留在地球上,应该会来和你见面的。从他那一定能得到新线索,特别是那束高能粒子的情况。我相信那个海底基地的建造者有所发现,不然不会建基地啊。选择在地球上长期停留的都该想到了怎么破解谜团,象印度那个,住了几百年最后把谜破了。”

我有些兴奋的点点头,忽然有了个奇怪念头:“印度那位最后解答出来立刻就死了,爪洼海沟下的基地要是发生了大爆炸,估计里面也没活口了。难道真和圣人说的一样,朝闻道夕可死矣?”

我们约了下个月此时再次聚会,D 爵士走的时候留给我一个电话号码,说下次他未必能来,若我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打这个电话。

晚上回到家里,我打开电脑,调出张明发给我的那封邮件,照着发信地址回了封信。

信里明白无误地写出了四幅图的含义,并且点出了他外星来客的身份。末了,我还告诉他,上次在马哈巴利普兰的遗迹里,我还在海底神庙得了两件东西,和解开这个谜团有着极大的关联,但目前未能破译,希望和他交流。”

这样写了,相信他要是看到这封信,只要还离地球不远,都会跑回来和我见面。

第二十二章

把信发出去,我又上了会儿网,然后去洗了个澡,躺到床上去没多久,电话就响起来。前后不过一个小时,是张明。

“我看到你的信了,什么时候见面?”

我已经开始习惯他直来直去的风格:“你可真快啊,明天吧,明天晚上老时间老地方。”

第二天,在耕读园的包间里,张明如约而至。

张明进来的时候,我主动伸出手,他笑了一下,把手也伸了过来。

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时候,我却并没有异常的感觉。

“怎么你上次不愿意握手?”我笑着问。

“虚拟出一个实体很耗能量的,今天我带了足够的能量来。”张明微笑。

“我觉得连你的表情都不一样了,上次你没有这么多表情的。”

张明又笑了一下:“这次加了个表情转换系统,可以把我们的神态反应,转换成你们的相应神情。上次我表现得不够礼貌,这次要补回来。”

这几句话一说,气氛立刻自在了许多。

不过我心里对张明前后态度的转换,却有着另一番认识。此前他面对一个相对低级文明的生物,自然没必要刻意表现,而此时我已经具备了和他对谈的资格,甚至知道了一些他急需了解的资讯,他当然就要表达出相当的尊重了。比如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人,面对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不可能会将对方放在心上,但如果面对一个时常有惊人之语的少年,就要用点心思了。

现在,我已经站到了可以和他对等交流的高度。而这个高度,是一群地球上最顶尖精英共同努力才达到的。

“我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你是不是应该重新介绍一下自己?”

一串短促的音节从张明的嘴里冒出来。

“这是我的名字,不过我想你还是叫我张明比较方便。我来自距离太阳系一万二千光年的一颗行星。那是个不太稳定的双恒星体系,但我们的文明还是发展起来了。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说到这里,张明的脸上露出自豪的神色。

“按照你们的说法,我是维摩星系的维摩人。”张明想了一下,又补充道。

“你来到地球很久了吗?”我觉得他对人类非常熟悉,比如汉语说就得很好。

“并不太久,到今天是第九十四个地球日。”

“哦?我还以为你已经在地球上住了几十年呢。”

“短时间内了解地球文明我们还是可以做到的,当然深入领会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点了点头。肯定是有类似电脑的设备让他可以迅速收集地球的资料并初步运用。

“说实话,我完全没有想到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发现这个谜团。我本来以为这对于现阶段的地球人来说是不可能的。作为旁观者,我们发现这个神迹也非常偶然,局中人就更不容易了。”

我微微一笑,并未说什么。发现秘密有许多偶然因素,但我不准备说出来,就让这个维摩星人感觉一下地球人的不可小觑吧。

“为了表示敬意,我愿意把所知道的关于这个谜团的所有事都告诉你。”

听他这么痛快地打算说出一切,我猜想张明可能并不相信我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发现,信里那样说只是引他出现的手段。心底他只怕还是有高地球人一等的想法,不愿意对人类轻毁自己的承诺。

“我想知道,当你刚发现四幅太阳系星图的秘密时,是怎样的感觉?”

“仿佛整个世界的秩序都崩溃了,那是很糟糕的感受。”

张明笑了一下。我心里不太愉快。但想想人家的科技远超人类,嘲笑一下自己也没有回敬的资格。

可是张明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吃了一惊。

“维摩星人在发现到这个情景时,比你们更震惊的多。”

“虽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宇宙中生物的文明至少有两种方向,但维摩星人是走机械文明发展之路,在约四百多个地球年之前,维摩星的机械文明已经发展到了相当的程度,开始走出我们的双恒星星系,向周边星域探索。我想地球文明,至少还需要两百年才能达到那样的程度。”

我心里盘算着,人类要达到在月球上移民的程度,都至少要三十年。要到充份利用太阳系内各颗行星,开始向太阳系外发展,照现在的科技进程,即便没有大规模战争,两百年都算是少的了。

“那时的维摩星人,奉行科技至上,以为站在了宇宙的最高峰,意气风发。在维摩星上,完全没有宗教生存的空间,或者说,科学就是维摩星人全民信奉的宗教。可是,当一个维摩星小女孩偶然观测到遥远太阳系的景像后,一切都改变了。如果是一个维摩星成年人,恐怕不会有心思研究太阳系的星图,但一个小女孩,你知道,和地球上的孩子一样,她们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想像力。”

“太阳系和许多小星系一起,被我们列为可能蕴育出生命的星系。那个小女孩对太阳系非常感兴趣,太阳系的八颗行星和那条银链般的小行星带,在她看来无比的美妙。所以她一有空就研究太阳系,把八颗行星从1 至8 命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这些行星运行的轨迹很神秘,她把星图画成一幅幅图案,沉迷在里面。最早被她发现的,是代表加法的那幅星图,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只能成为小女孩无尽想像的一部分。或许是为了好玩,她开始顺着这个思路,寻找会否存在着一幅图,能使减法成立。一段时间之后,她找到了,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但很快,乘法和除法也成立了。她把这个发现公诸于众,在最高科学院证实后,整个维摩星文明被颠覆了。”

“颠覆?”我奇怪的问。

张明面露苦涩,点头:“是的,颠覆。最高科学院在证实了小女孩的发现后,立刻混乱成一团。著名的科学家、科研机构不停地提出各种设想,却被事实不停地否定。这不可能是自然现象,说是科技的力量,就更让人难以致信。别说当时,就算是现在,我们都不能相信,会有哪个文明的科技能发展到这种程度,创造星系,那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情。而且也没有哪个科技文明,会在宇宙中用这样的方式标出加减乘除。走生物文明路线的生命,更加不可能办到这种事。所以,自维摩星告别蒙昧时代就再也没人提起过的‘神’,重新大行其道。人们对科学的信仰崩溃了,对自己的存在发生怀疑,各种各样的教派出现了。遥远太阳系的这个神迹,被我们称为神的密码。”

短短几句话间,我听出了张明的唏嘘之意。一个完全信奉科技的文明,突然发现这个宇宙里竟然明白无误地存在着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这意味着他们立身的基础消失了,思想上的剧烈变化,毫无疑问会引起整个社会的震荡。

果然,张明接着说道:“那几十年是维摩星的混乱期,也称为过渡期。而维摩星人的性格,在这几十年里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原本维摩星人是严谨刻板的,而现在的维摩星人生性浪漫,更崇尚冒险。”

“过渡期之后,无数维摩星人开始了星际冒险,其中大多数人的方向是太阳系。当然,以那时的科技水平,他们不可能真的抵达太阳系。太阳系这个巨大的神迹几百年来吸引着维摩星人,所有的维摩星宗教,都把太阳系作为圣地。尽管此后我们先后又在遥远宇宙里发现了两处类似的地方,但太阳系的地位已经深植所有维摩星人的心里。而且那两个星系,离维摩星都有数千万光年。”

我抑制不住心里的惊讶。怎么都不会想到,在维摩星人的心里,太阳系竟然被神化到至高的位置。

联想到大概绝大多数来到太阳系,在地球上留下痕迹的探访者都可能抱着这种心态。千百年来,竟有无数的外星人,怀着朝圣而不是考察原始星球的心情降落在地球,在名山大川间寻找远古的遗迹,希望破解“神的密码”,我不由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第二十三章

“直到七十年前,我们在太空科技上有了突破性的发展,长距离太空旅行成为了可能。可是太阳系对我们来说实在太远了,对太阳系的航行还是有极大的危险性,宇宙里什么都可能发生。但维摩星人的冒险性格再一次被激起,政府明令禁止对太阳系的朝圣之旅,可还是有成百上千的维摩星飞船飞往地球。其中就有我们最著名的冒险家。”

张明报出了那位维摩星冒险家的名字,又是老长的一串。看得出这位冒险家在维摩星大大有名,张明在说他名字的时候,脸上显出崇敬的神色。

“他名字的开头音节像英语中的K ,你可以叫他K 。K 和其它所有的冒险者在出发之后,有的中途返回,剩下的再没有音讯,我们以为那些人都殉难了。近些年来,我们的太空科技进一步完善,已经可以比较安全的飞往太阳系。我们派了一艘先遣飞船试航,如果没有问题,就会开放禁令。我就是先遣飞船的成员,我们在太阳系外约一光年处建立了暂时的太空基地,本来准备近距离观察一段时间后,再进入太阳系。可基地建成没多久,我们竟收到了K 的一段讯息。”

“十二月二十六日的那束高能粒子?”我脱口而出。

张明点头:“是的。”

“不可能啊,你们离太阳系有一光年,也就是说你们在一年后才会收到信号啊?”

“哦,你们对高能粒子的研究还刚刚起步,从你们对其称乎就可以知道。事实上粒子有许多的分类,携能方面也有太多的变化。一些粒子携能突破某个界限时,会规律性高频率地创造微形虫洞并穿越,所以实际速度远远超越了光速。”

我这才释然,星际旅行要是没有适当的通信方式,就像是风筝断了线。

“K 的信息只有短短一段,但整个维摩星都被震动了。”

“难道他破解了神的密码?”我睁大了眼睛瞪着张明。

“我在天坛破解了神的密码,却在成为神的时候失败了。”张明看着我:“这就是K 在讯息中说的话。”

破解了?

成为神?

那束高能粒子竟包含了这么惊人的讯息,如此说来,爪洼海沟的大地震,就是K 想要成为神而失败的后遗症了。

印渡洋海啸的威力震撼了整个世界,可是和太阳系的奇迹相比,却如池塘里的一个小小涟漪。就这样而已吗,不管K 在海底想要做怎样的事情,要和创造了太阳系奇迹的神相比,失败了就只是一场这种程度的爆炸吗?

“信息里的内容就这些了,完全没有其它的解释。我们推测,K 应该很早就破解了神的密码,但他想进而成为神,想做到那一步之后才把所有的一切带回维摩星公布。这是他一向的习惯,在能追求到更辉煌结果之前,决不告诉别人发现了什么。可惜最后他失败了,只来得及发回只言片语。”

说到这里,张明长长叹了口气,不甘和惋惜之情溢于颜表。

“我到信息的发源点探查过,是在海底,一切都在大爆炸中毁了。从残存的痕迹看,K 利用了行星内核的能源。这种能源虽然巨大,可是离改变星系格局的力量,还相差太远。我完全弄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后来我又去了天坛……”

" 天坛?北京的天坛?”我这才想起K 信息里还有个我很熟悉的地名,刚才的震撼让我暂时忽略了这点。

“我们的语言里并没有天坛这个专用名词,K 的话直译成中文,是古东方人祭天的圆坛。北京的天坛是最符合的。”

“泰山山顶也是古代皇帝祭天的地方啊。”我立刻想到了另一处。

“那里我也去过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去过了,什么都没有发现。和K 比,我还差得很远啊。”

看来张明真是很崇拜K 。我取出一叠照片,是泰山悬刃峰石碑的特写,递给张明问:“这地方你去过吗?”

“没想到你连这都找到了。当时我看见这块石头的时候,非常惊讶,原来那么多的智慧生命都注意到了太阳系,被困扰的并不只是维摩星人啊。不过这块石头上的空间已经不多了,我就没再刻什么上去。”

“这段时间我和我的朋友们有许多的发现,这才知道,千万年来,有那么多来自天外的生物为了太阳系这个神的密码造访地球。他们的足迹遍布地球的每个角落,人类历史上许多著名的智者都遭遇过他们,连人类所不知到的近邻,地球的另一位主人,居住在海底的智慧生命也被他们问过太阳系的奥秘。恐怕太阳系所有的行星都被访问过了,因为地球上有高智慧生命才被格外照顾。我敢肯定这样的访问可以上溯到数百、数千万年以前,甚至更久远。”

“他们成功了吗?”张明问,这时他可能已经开始觉得,我先前所说的互相交流并不是句空话。

“据我所知,至少有一位成功了。就是马哈巴利普兰遗迹神庙的主人。”

“遗迹神庙?”

“是一座飞碟状的建筑,但恐怕你去看的时候已经只剩残骸了。当它还在海底的时候,我曾经下去过,在顶上炸开了一个口,离开的时候海水倒灌进去,神庙就被毁了。

在神庙里我拿到了两件东西,一是神庙主人的遗骸,另一件是他死前制作的水晶球。他在临死前破解了秘密,而这个水晶球是关键。”

想到这样珍贵的文物被卫后毁了,心里极为遗憾。那时卫后对神庙里面的东西志在必得,而神庙埋在海底,没有其它的进入方式。用卫后的话来说,他自己也很少做这样暴力的事情。

“除了K 以外竟有别人早已经解开了神的密码,难道说地球真的是解开密码的关键所在吗?”

“据记载,那位外星朋友在马哈巴利普兰住了几百年,深居简出,常和部落里的长老探讨。最后经过一段时间的闭关思考,突然声称自己解开了谜团,并留下水晶球后迅速死去。”

“他没有去过天坛吗?”

“他在定居马哈巴利普兰之前肯定去过许多地方,泰山之巅可能去过,但那时还没有皇帝在上面祭天。而北京的天坛更是近几百年才建造起来的。他在马哈巴利普兰苦思了数百年,说明之前的游历对解密并无太大作用。我倒是觉得,他解密的方式,颇像佛教中的顿悟。”

“顿悟?”张明皱了皱眉,我正在猜测他能否理解这个词语的意思,张明却舒展了眉头道:“看来K 也一定在天坛遭遇了什么而顿悟的,并不是有什么明确的答案藏在天坛。我之前搜索的思路整个都错了啊。不过我没有K 的智慧,就算是碰到同样的事情,看到同样的东西,也不能像他一样顿悟。”

第二十四章

我心里感叹着,那个炸死在海底的K ,在维摩星到底有着多么高的地位,张明对他的崇拜可不是一点两点。

“顿悟是讲究机缘的,并不一定是智慧高就能悟到的。”我忍不住说了一句。

张明笑了笑,向我友好地微微点头,说:“你对水晶球有什么发现吗?”

从这一句问话上,就能看出他对我态度的改变。如果是第一次碰面那会儿,他一定会直接请我把水晶球给他研究。而现在他这样问,是对我、或者说对人类能力的某种承认。

只是面对他的承认,我回答的底气却极为不足:“水晶球在正常情况下并无异常,但光线通过球后却形成一圈圈的同心圆光影。现在已经送进我们最好的研究所,估计很快就有结论出来了。”

“结果出来以后来请告诉我,另外能不能让我看看那个头骨?”

这个要求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早把头骨随身带着。

我从包里取出一个木盒,放在桌上。然后站起身,把原本虚掩的包房门关好。这种东西要是被人看见总是个麻烦。

张明打开木盒,把头骨捧出来放在桌上。

“翡斯人!”张明脱口而出:“果然是翡斯人,我在看到那些浮雕时就在怀疑了。”

“原来你知道啊,那是怎样的一种生命?”我好奇地问。

“我们一百多年前才刚刚接触到他们,翡斯星距我们四千八百光年,在太阳系和维摩星系之间,三者在一条直线上。他们的文明发展方向和我们完全不同,倒和居住在你们地球海洋深处的……”说到这里张明停了下来,有些犹豫。

“我称那些海底的朋友为海底人,虽然绝大多数人类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这样的话说起来就方便了,否则随意把它们暴露给人类,或许并不是个好主意。”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翡斯人和地球上的海底人是同一种文明类型。说起来地球真是个神奇的地方,竟然同时孕育出两种高级生命,而且走的还是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翡斯人的历史要比我们维摩人更悠远的多,他们依靠个体的力量来探索和把握宇宙,已经进化到肉体基本能量化,所以没有固定的形态。但作为思考源泉的头颅,却不能被纯能量取代。当他们漫长的生命终结的时候,留下的只有这小小的头骨。这头骨和你们人类的头骨大不相同,看起来挺像,可硬度极高,和他们生前掌握的能量成正比。”

张明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样管状物,一束白光从前端射出来,打在头骨上。

“这只脉冲枪可以把你们的主战坦克打个对穿,但在这头骨上恐怕只能留下个小浅痕而已。”张明说到这里,突然“咦”了一声,手里的那枝脉冲枪又射了道白光出来,比刚才亮了不少。

“咦?”张明再次发出惊叹声,脉冲枪前端开始亮起来,仿佛在蕴酿什么,过了几秒钟,一抹淡红射了出来,头骨遭到了第三击。

很明显,这三下一记比一记重,但细看头骨,哪有什么张明说的浅痕。

我看了看这只所谓的“脉冲枪”,又看了看张明。

张明的脸上露出凝重和尊敬的神色:“这位翡斯人头骨竟然坚硬到这种程度,生前掌握的能量庞大到不可想像,看来他在翡斯人的历史中,也一定是位大大有名的人物。”

我心里一动,问道:“那他的能量会不会大到能改造整个星系?”

张明失笑道:“怎么可能,不管是沿机械文明发展还是沿生物文明发展,都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生物能量可以发展到对行星产生破坏性的影响,机械文明可以发展到改变恒星的状态,但像棋子一般摆布整个星系,那……”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神情也有些虔诚:“那真是神的力量,不然这里怎么被称为神之密码,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文明被困扰,那位伟大的翡斯人不是也苦苦思索了数百年吗?”

我眉梢一挑,说:“可是先有翡斯人,后有你们维摩人,至少你们两个文明都各自有人破解了神的密码。现在有了水晶球,说不定这秘密就要真相大白了。”

张明却没被我的语气感染,道:“一个谜团的揭开,总是伴着更大更多谜团的发现。

两个发现真相的伟大人物都死了,谁知道谜底揭晓又代表着什么呢?”

被他这样一说,我的心也忐忑起来。

“不过现在的首要任务当然是先把神的密码解开,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古话,叫‘朝闻道,夕可死矣’吗。”

不知不觉间,已经夜深。我几次想提出要求看一看维摩星人的真实形象,最终没有说出口。倒不是担心张明觉得唐突,从上次小女孩的反应可以猜想出他们的外观肯定不会可人,看了就算表面不动声色,心里还是会觉得不舒服。再说外表真的那么重要吗,现在这样挺好,何必自添尴尬。

张明告诉了我一个手机号,让我一有水晶球的研究结果就告诉他。不晓得是他入乡随俗买了个手机,还是能把中国电信的讯号接到他自己的先进设备上。

和上次一样,张明离开的时候,我还留在包房里喝茶。心情当然是大不相同了。

朝闻道,真的夕就要死去吗?

我发了一会儿愣,才回神给梁应物发了个短消息。不久他就推门进来了。

我把和张明交流的结果告诉他,他进行了非常详细的记录,这些必将进入X 机构的资料库,而维摩星和翡斯星也一定很快会在人类的星图上标出来。

了解了一堆新信息,但对解开神的密码仍无帮助,一切还要等待水晶球的分析报告。

“不论最后怎样,我们希望能和维摩星人进行进一步的沟通,请你把那个号码告诉我。”梁应物最后说道。

我皱起了眉头,基本上当梁应物以X 机构的身份对我说话的时候,我就很不习惯。

“等报告出来,我给张明打电话时再和他提吧,比你们直接给他电话效果好。”

梁应物想了想,点头答应:“好吧。不过你要知道,这并不是普通的个人和个人之间的交流。”

我又皱了皱眉。我当然听得出他语气中隐含的意味。不管怎么样我总是要把联系方式交出去的。

五天之后,梁应物把水晶球还到了我的手上。由他转述的分析报告令人失望。

水晶球的分子结构由外而内,就像被不可思议的巨大能量挤压过,一层比一层紧密。

这种结构上的紧密度改变使水晶球的折光率也有所变化,所以在强光照射下会形成同心圆的光影。

每一层的宽度,从外层的以厘米计,到里面的以毫米计,微米计。内层的密度要比外层大,但也不是成倍成倍的翻上去,只是稍大一些,不然这个水晶球就不知有多重了。

“这么说你们除了得知其结构状态外一无所知了,不能判断这个水晶球的功能?”

“这话你说错了。”梁应物说。

“哦?”我心里一喜,期盼地等着梁应物说下去,不料梁应物给我的是当头一棒。

“我们并没有彻底搞清楚其结构。”

“你刚才还说……”

“你知道距离中心点倒数第二层是什么数量级的吗?”

“纳米吗?”我问。刚才梁应物说了毫米微米,想必再往里就更小。

“是分子级的。”

“那怎么可能,分子是永恒运动的,怎可能被固定住?”

“固体金属分子的运动本来就很微弱,而水晶球最中心的那部分分子被我们所不了解的手段,把分子活动频率和范围局限在极低的程度上,形成了相当稳定的状态。”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倒数第二层已经这样微小,那最后一层是什么?”

“倒数第二层的圆心位置上,就只有一个分子。而这个分子密度比围着它的那圈分子更大一些。”

我看着手上的水晶球,想不到这个圆球竟然有这样精密的结构。

“可是,这还不算是彻底搞清楚结构吗?”

“既然这个水晶球结构精细到分子层面,那么制作者的手段已经远超人类现今的科技了,我们没有理由肯定,它仅到分子层面就止步。”

“你是指最中心那颗分子的原子原子核甚至更小构成都会有新的变化?”

“水晶球由外而内密度逐步加大的结构使我们的观测大受影响,没办法对其中心进行原子层面的观察。所以我才会那样说。”

第二十五章

我叹了口气,竟然连结构都只能一知半解,想要靠它解开神的密码,这样的期待真是过分天真了。

给张明打电话的时候,我颇有点尴尬,地球人的科技文明这回出了个丑。他倒并不在意,还连连感谢我愿意把水晶球送给他带回去研究。

我婉转表达了X 机构希望和他接触的愿望,张明的回应颇有保留,但并没一口拒绝。

话传到就行,接下来梁应物要怎么和他沟通并不在我的关心范围内。

5 月28日周六一早,我到了北京。不去一次天坛,心里总有块疙瘩放不下。

张明已经携水晶球离开,他在天坛一无所获,我当然没自大到觉得远比他更聪明的程度,而且K 到底是不是在天坛“悟道”还在两说。这次去只是解一个心结。

心底还是会有小小的狂想:万一我也悟了什么呢?虽然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机会,或许更少。

我走的是天坛北门。买了张三十五元的联票,混迹在大群的旅游者中往里走。

北门的外墙是环形的,南门是方形,暗合中国“天圆地方”的思想,在这天地之间,就是整个世界。

我脑中想着这些古老东方哲学,穿过工整的园林区,进入禁烟禁火的古城楼大门。

前面就是最著名的祈年殿。

真正走在天坛里,原先就并不迫切的寻求答案的心情更淡然许多。就当在游玩的同时碰碰运气吧。可惜刚走到祈年殿门口就有些失望。一块小木牌后面是紧闭的大门,这里要整修到2006年才会重新对游客开放。

希望K 不是在祈年殿里得到灵感的。我这样想着,绕过祈年殿往前走。

宽阔的丹陛桥曾经只有极少数人在极少数的时间里才可踏足。当年的黄罗伞盖再不会出现,如今白石路上满是人,本该有的对天地的敬畏之情也被人流冲淡了许多。

皇穹宇里的回音壁前排着要听回音的人,挨个吼上一声,正殿里供着的皇天上帝神牌反没太多人注意。我扒着殿门往里瞧了很久,是了不起的建筑,至于解开神的密码,没无点灵感。

我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实在没有心思排队吼回音壁,心里思量了一番回音壁和太阳系能有多少联系,觉得这方面可能性太小,便出了皇穹宇。前面就是圜丘。

圜丘最外面是四四方方的围墙,里面是环形阶梯。不用说,也是天圆地方的表现。

这圜丘又是一个世界的缩影,和整个天坛的架构内外呼应。想起来,算是一环套着一环,一个大世界里另有一重小世界。

圜丘里的游客和其它地方一般的多。这座始建于明嘉靖九年(公元一五三零年)的恢宏建筑,是举行祭天大典的场所。汉白玉为柱,艾叶青石为台,上中下三层坛面直径分别为九丈、十五丈、二十一丈,三者总和四十五丈,即“九五帝王之尊”。而天属阳,地属阴,奇数数阳,偶数属阴,又暗合“天人合一”的思想。

三层坛面环环相套,我拾阶向上走的时候,心里渐渐滋生出奇怪的感觉。

等走到最上层,看见中央那块“天心石”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无形的手正拨动着我心里的某根弦,可我却无法把握。眼前这块被游人争相踏足拍照的“天心石”,K 一定也踩过。他不可能像我这样,和游人混在一起,必定是在夜深人静时,踩着“天心石”,仰观天上的繁星点点。

K 就是在圜丘上悟道的。直觉向我传递着强烈的讯息。

我沿着圜丘来回地走,从最底下的四方围墙,到一环包着一环的坛面,到排着队才好不容易踩一会儿的圆型“天心石”。在心里不停翻滚的混沌却始终无法破解开。这种若有所得,却不能最终领悟的感觉糟糕极了。

神的密码,唉,神的密码。

终究不是我能解开的。

六月十七日。

我在上海北外滩的石库门老宅。

在座九人。

我,梁应物,叶瞳,路云,卫后,叶添锦,水笙,苏迎,明慧。

昨天,我收到了来自一万多光年外的讯息。载体是一封普普通通的电子邮件。这原本是件神奇的事,张明是怎么远距切入地球的因特网络的?但看了信的内容,我已无暇把注意力分散到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在此之前,我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所以在我把和张明的第二次碰面情况说完,停了片刻,说出“昨天维摩星传来消息,水晶球的研究已有结果”时,室内的空气立时凝结起来。

“上个月底我去了一次北京天坛。当时我有强烈的预感,寰丘是关键,K 就是在寰丘解开神的密码的。那时我并没有想通,但如今我已经知道。你们去过天坛没有?”

叶瞳是最耐不住的,骂我说:“卖什么关子,直接说水晶球的研究结果是什么就行了。”

我不理这个丫头,道:“天坛的格局是天圆地方,而圜丘的格局也是。当时我就想,这不是一环套着一环吗?而圜丘的台面,又是三个同心圆。至于中心的天心石,其实并没我想的那么关键。”

“同心圆?水晶球也是同心圆。”卫后说。在座者全是自负智力的人,希望能从我的话中预先猜出些头绪来,都在心里思索着。

“是的,同心圆。但就是这同心圆把我们误导了,我们只看见表象,实际上这代表了一个哲学命题。”

“哲学?那一定和你说的天圆地方有关。或者说是一环套着一环的天圆地方。”路云轻抚着手腕上的紫色玉镯说。

我收回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道:“你说的有点接近了,但相信在没有知道水晶球里到底有什么之前,你们不会猜到真相。”

“你是说水晶球里还有别的东西?”梁应物敏锐地把握到我的用词。X 机构运用人类最先进仪器对水晶球进行过分子级的研究,所以他对我的言下之意相当意外。

“对于物质最微小的构成单位,人类称之为基本粒子。曾经人类认为分子就是基本粒子,后来是原子、原子核。随着物理学的进步,基本粒子这个称呼还是一样,但内涵却不断变化。现在我们说的基本粒子有很多种类,比如夸克、胶子,现今的物理学不能让人类直接观测到这些微小的存在,所以只能借用粒子对撞机,让基本粒子在原子相互碰撞中分裂出来。梁应物,我说的对吗?”

梁应物耸了耸肩:“对一个外行来说,这么理解也没有大错。”

我笑了一下,道:“维摩星人当然也有他们的基本粒子。因为他们的科技远超人类,所以他们能观测到的物体最小组成,比人类现阶段所谓的基本粒子,更小上好几个数量级。X 机构曾经对水晶球进行检测,发现有一个水晶分子正好位于水晶球的中心位置。

维摩星在此基础上进行更进一步的研究,终于在剖入到他们的基本粒子那么微小的程度,发现了让他们震惊的事情。”

“就原子的层面上说,其内的空间对于原子核和电子来说是无比的广大,电子围着原子核转,就象地球围着太阳转。”说到这里,我看了他们一眼,道:“维摩星人观测到的水晶球最中心基本粒子的情况,和原子里的情况十分相似。他们找到了规律性的轨道,那和通常的基本粒子自然状态不同,被人为改造过。改造的结果,是……是新的神的密码。”

第二十六章

说到这里,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我都禁不住有此反应,梁应物他们当然更震惊。

“你是说在那样微观的层面上再次实现了神的密码?”梁应物哑声问。

我点头:“四道新的四则运算题。”

“那代表了什么?”苏迎问。

“世界观,是世界观。水晶球的同心圆光影的含义是世界观,K 在天坛看见了两重天圆地方、三重圜丘同心圆时悟到的也是世界观。神的秘码想传递的讯息,就是世界组成的真相。”

“我终于明白古马哈巴利普兰部落长老和我佛释伽之间的探讨是什么了,是纳须弥于芥子,是一沙一世界啊。”明慧转眼之间已然想通,叹息着说。这位高僧真是有大智慧。

惊雷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就连我再一次想到这个世界的真相时,也一阵神驰。

苏迎的反应差了一着,犹在迷糊地问着:“那么小的微粒组成神的密码,和这个太阳系的秘密又有什么关系啊?”

“因为那些人类根本无法观测到的微粒,却是另一个和太阳系相同的存在啊。而繁衍出人类的太阳系,对人类来说无比的巨大,但只是另一个庞然到不可想像世界的微粒。

或许以亿光年计的宇宙,对上一层面的世界来说,仅是某个生物的一个体细胞。”

梁应物眼中闪着复杂的光彩,缓声说道。

“啊!”苏迎张大了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是的,而上一层世界对于更上一层的世界来说,也是微不足道的存在,这样的结构,往上和往下,不知有多少层,也许是无穷尽的,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真正的基本粒子。就象同心圆一样,一个圆被一个圆包容,同时又包容着另一个圆。其实同心圆结构并不完整,因为在同一层面的世界里存在着数量浩瀚的宇宙,如果人的体细胞就是一个宇宙,一个水分子又是另一个宇宙,那么你们就可以想像我们所处的这个宇宙是由多少个微小宇宙组成的。神的密码是一种证明,是领悟到世界真相的生物,对下一层次宇宙中生命的暗示。最早看透世界结构开始这种暗示的生命,其文明和智慧是不可想像的,而在下一层宇宙里看到暗示的生命,也只有其中的佼佼者能够破解。破解之后,自然希望可以做类似的事,一方面是把暗示继续传递下去,另一方面也是在下一层面的世界里显示自身的存在,对于下一层面的生命来说,把这些传递暗示的上层世界生命称为神也不为过。当然,这种努力局限在极小范围,那个水晶球里包含的亿万宇宙里,也只有一个宇宙里的生命能得到暗示。”从昨夜到今天,我已经想了许多。

“我想到了。”梁应物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想到什么了?”

“为什么是四则运算而不是其它。我们一直奇怪这么大的手笔,为什么不是其它更高深的知识。要知道就算在下一层宇宙里刻上神的密码,也需要耗费惊人的能量。”梁应物刚才是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的时候双眉依然拧着,现在思路渐渐清楚,语速快了起来。

“延用体细胞的比喻,人类的研究认为宇宙的寿命约一百亿年,再过差不多的时间会步入死亡。但对于上一层面的世界来说,一个体细胞从诞生到灭亡的时间太短了。也就是说,下层宇宙的时间和上层宇宙是不等的。时间只是一个因素,人类的物理学研究表明,越小的微粒其运动越无序,这种无序很大程度是因为人类还没有了解其规律,换而言之,物体小到一定程度时,规律就变了,这就是经典物理力学和量子物理学的区别。

而下一层的宇宙,则比量子物理学研究的对象更微小了无数倍,在这个宇宙里的物质、总结出的知识在下个宇宙根本就不存在。但有一点不会变,就是逻辑。四则运算就是最基本的逻辑!”

梁应物这么一说,其它人都齐齐点头同意。的确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高级生命必定具备逻辑能力,才能探索宇宙。

明慧低颂了声佛号,说:“这就是弹指千年啊。”

佛教里的种种经义,居然不只是哲学,而是真实世界结构的形容呢。

“我也明白了,为什么翡斯人在做出水晶球后就死亡了。”水笙说。

“哦?”我望向他。

“这我也想到了,不过还是你来说比较合适。”路云说。

“翡斯人和我们一样,是发展生物文明的生命。”虽然水笙现在已经是人类,但在心理上依然对大海有着深深的归属感:“K 要依赖行星内核的庞大能源最后仍功亏一篑的工程,那个翡斯人仅仅用自身的能量就做到了。对我们来说,文明的进步是对自身体悟的不断增加,外部世界只是作为映证,越是发展,对体内微观世界的理解和认识就越多,我相信正是由于这个特质,那位翡斯人最后才能悟出神的密码。可是进行如此微小精细的操作,不但要能量,更要耗费极大心力。这个水晶球完成之日,他自己也走到了穷途末路。”说到这里,水笙深深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却无比的敬慕。

那位翡斯人的伟大,我已经听张明赞过一次,现在回想起来,就这样把他的神庙破坏,取走头骨,真是太过冒犯。

我看了卫后一眼,他向我微微摇头,面露无奈之色。想来此等冒犯之举,对他来说却不是新鲜事了。

没想到卫后却说:“我打算向印度考古部门赞助一笔钱,专门用于马哈巴利普兰海滩遗迹的保护,算是对我造成的破坏补偿一二吧。”

“那多,你还记得你刚从印度回来时,和我进行的讨论吗?”梁应物对我说。

我点头说:“现在想起来,真是阴差阳错。最开始我认为海啸和预言有关,所谓看清世界真相和海啸也有关,随后又以为仅仅是地质推算。和你讨论后,再次发生了疑问。

结果,嘿嘿……”

梁应物接口说:“没想到你的判断都是对的,预言的确只是地质推算,但和海啸又真的有关。而海啸的发现,也是由维摩星人K 希望看清世界的努力所造成的。这其中的联系,巧得有些玄奥了。”

我连连点头,真是这样啊。

路云微微一笑:“这世上万事万物的关联,本就深奥的很,你们说是巧合,我却觉得冥冥中有根线把一切都串起来了,如果有哪一天我能看清这线的去向,那么……”路云的声音低了下去,听不清她后面说的是什么。

明慧又颂了声佛号,和路云所言隐约呼应。

我有点发愣,完全没法理解路云的想法。

第三次聚会就这样落幕。神的密码有了答案,从今天起老宅将恢复从前的静寂,街坊们也再看不见那些让她们瞪大双眼窃窃私语的身影。

后来我私下问起梁应物,X 机构和维摩星人的接触到底怎样了,他只告诉我两个字“绝密”。

对维摩星人来说,神的密码虽然破解了,但数百年来的圣地情节恐怕没那么容易消解。张明安然返回之后,照理禁令会随之解除。也就是说太阳系即将有许多访客到来。

我幻想着外星飞船铺天盖地而来的情景,却忽而莞然一笑。这么多年来造访地球的外星生命难道还少了?维摩星人多半也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他们可以模拟出人类的形象,混在人类之间不被发现。

而且神的密码破解之后,人类这样程度的文明,对维摩星人并不算什么,恐怕不会把精力特别集中在地球上。太阳系有八大行星,还有庞大的库伯带,可去的地方多着呢。

要是有一天,你和一个陌生人握手,却有着奇怪触觉的话,请不要报警。那只是维摩星的游客没有带够能源罢了。

一个上午,我从床上爬起。伸了个懒腰之后,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想到,在这个手掌里的亿万个宇宙里,就在我注视的这几十秒钟时间里,不知道有多少个类似人类的高级生命种族生生灭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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