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梦(上)你敢看吗?放肆感受不一样的诡异,不一样的心情。
一九四三年,十月,江城。
因为宵禁与灯火管制的原因,偌大个城市空空荡荡,寂寥无声,陷入了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中,活象一个巨大的墓穴。
在城市一隅,青砖高墙中,窗户被厚重的深黑色布质窗帘牢牢地挡住,只在窗帘的缝隙露出了微弱的烛光,和影影绰绰的人影。
窗帘的另一头,是一间卧室,一个年约五十的瘦高男人站在大床边,像一尊雕塑一般呆立,目光凝滞。床上盖着一床轻薄的棉被,是一个闭着眼睛的年轻女子,模样清秀,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却一动不动。
蜡烛微微摇曳,在瘦高男人的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着素色长衫的男子,肩上挎着一只牛皮药箱,正唯唯诺诺地说道:“周老爷,我已经尽力了,小姐实在是病入膏肓,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了,也请老爷节哀顺变。”
瘦高男子眼角滑过两行清泪,凄楚地仰天长啸:“我周楚天都是造了什么孽啊?我的肚子里已经长了瘤子,西医师傅已经说我捱不过三个月,老天真是不长眼,为什么现在又要带走我的宝贝女儿樱芷?”
周楚天双膝一软,颓然跪在了床头,搂住了床上已经停止了呼吸的女儿的身体,失声痛哭起来。
屋中充满了悲痛和压抑的气氛,这医师也禁不住淌出了几滴泪,他转身想要逃离这个伤心之地。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嘤咛”一声,床上的年轻女子竟轻轻呻吟了一声,然后转侧了身体。
周楚天顿时心中大喜,他扭头对这医师叫道:“赵雾岚,你这庸医,我的女儿樱芷哪里死了?她明明还依然活着,你快来看看!”
这名唤赵雾岚的医师大惊,慌忙走到床边,垂下头来,两根手指搭在了周樱芷的脉搏上,闭目聆听,脸上满是诧异的神情。
周楚天焦急地问道:“赵医师,樱芷到底怎么样了?她有事吗?”
赵雾岚直起身来,对周楚天答道:“真是奇迹啊,刚才我搭过了脉,周小姐的脉搏竟然已经完全正常,只是身体虚弱,只需服上几剂汤药,再喝上几天参汤即可恢复健康。我从医二十余载,这样的奇迹真是闻所未闻……”
周楚天大喜,他回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屋中的烛光立刻撒到了屋外。周楚天高声呼道:“余嫂,快去买人参,樱芷的病好了,马上给她熬参汤!”
赵雾岚哑然失笑道:“周老爷,现在已经是午夜三更,哪里还买得到上好的人参?还是明天早上我给你送过来吧。快把门关上,国民政府已经下了公文,夜里不准开灯,要是被巡夜的值更看到了,少说又要罚您老人家的现大洋了。”
周楚天连忙关上了门,脸颊竟因后怕,而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液。
此刻,床上的周樱芷突然又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周楚天望去,竟发现周樱芷已经半坐在了床边,眼帘缓慢地张开,向他望了过来,眼神中竟满是疑虑与困惑。
周楚天狂喜般冲到樱芷身边,笑道:“樱芷,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周樱芷眼中闪过幽幽的光芒,她抬头看了看她的父亲,突然张开了嘴,大声地叫了起来:“啊——”声音凄惨而又悲凉。
周楚天连忙搂住了樱芷的腰间,关切地问道:“宝贝,别怕,爸爸在这里的,病魔已经被你打败了,你已经恢复了健康!”
周樱芷却并不领情,继续没来由地高声尖叫着。
赵雾岚连忙走了过来,嘴里念道:“遭了,这声音千万别被巡夜的人听到,周小姐,别再叫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已经恢复健康了。”
赵雾岚的声音很低沉,给人一种很放心的感觉,周樱芷也停住了尖叫,她愣愣地看着周楚天和赵雾岚,然后缓慢地,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们是谁?我怎么在这里?”
周楚天大怒:“你问我是谁?我是你爸爸啊!你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
周樱芷的脸上也露出了怪异的神情,她一把推开了周楚天,叫道:“你瞎说,我根本不认识你,你怎么会是我的爸爸?你们一定是绑匪,绑架了我!”
“啊?!”周楚天呆立在女儿身边,嘴角微微颤抖,“你说什么?你大病了一场,怎么连爸爸也不认识了?还说什么绑匪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赵雾岚拦住了周楚天,说道:“周先生,小姐大病初愈,神智难免有些不清醒……”
周樱芷在一旁又高声叫道:“我没有病,我哪有什么病?”
赵雾岚将手指搭在周樱芷的手腕的脉搏上,柔声问道:“周小姐,你还记得你生病时的事吗?”
周樱芷手一甩,正色道:“别碰我!我不是什么周小姐,我也不认识你们!”
周楚天怒道:“居然连家人也不认!你不是我的女儿周樱芷,又会是谁?”
坐在床边的这个年轻女子站起了身,冷冷地答道:“我不是周樱芷,你们认错人了。我的名字是秦青丝,苏州人,昨天才在江城的朝天码头下船。”
周楚天大惊:“你这傻丫头,说什么疯话?昨天你明明躺在这张床上,你因为风寒袭肺,已经在床上躺了足足一月有余,怎么会是什么秦青丝?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莫名其妙!”
这女子大怒:“什么不正经,你才是个老不正经!什么生病?我向来都是好好的,又会有什么病?快放我出去,这深更夜半,你们两个男人把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子关在了屋里,究竟有什么用意?我要去报官!把你们全关进大牢!对了,我下船就听说江城实行宵禁和灯火管制,你们还在屋里点蜡烛,难道是想引来敌人的飞机轰炸?就这一点罪名就够判你们通敌了!”
“啪!”周楚天气得一巴掌掴在了女子的脸上,留下了五个清晰的指印。女子竟因为这有力的掌掴,转头倒在了床上晕了过去。
“天!我都做了什么?我竟打了她?”周楚天长叹道:“十八年了,他妈妈走得早,我一直把她当做掌上明珠,连骂一句我都舍不得,刚才我竟然打了她!”
赵雾岚搭了搭脉,说道:“周老爷,不碍事的,只是急火攻心,我给她开一剂方药即可,勿需担心的。不过,有点事我却想和你说上一说。”
周楚天奇道:“什么事?”
赵雾岚轻咳一声,说道:“樱芷小姐在一月来,一直躺在床上,闭门不出,外面的时局她一定是不知道的。国民政府宵禁与灯火管制的决定是一礼拜前才制定的,小姐没有理由知道的,可她刚才说出了宵禁和灯火管制一事,这其中必有古怪……”
周楚天转念一想,倒也真是这么一回事,他连忙问道:“赵医师,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赵雾岚眼珠转了转,答道:“刚才我搭过脉,当时周小姐的的确确是停止了呼吸和心跳,而现在又突然不来由地恢复了平常,却以另一个女子的身份在说话,我猜,解释只有一个……”
“是什么?”
“借尸还魂!”赵雾岚冷冷答道。
“啊?!”周楚天大骇,“咚咚”往后退过几步,身体靠在平柜边,平柜上的烛台陡然跌翻在地,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与黑暗……
江城两江环抱,形成了一个半岛,半岛中的房屋都是依山势而建,杂乱无章,但却另有一番古老与平民化的神韵。
刚过正午,浓雾却刚刚散尽。一个身着白色短西装年约十七八的少年,正手提一个包裹沿江边的石阶快步拾级而上,气喘吁吁。
当他走到一幢双层白色西式洋房前,停住了脚步,伫足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走进了黑黢黢的客厅,高声叫道:“七叔,我回来了,包裹我领到了!”
从楼梯的转角,走出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着藏青色西装,戴着无框的玻璃眼镜,手指间夹着一支纸烟。他低沉地说道:“小卫,辛苦你了,才来江城一个礼拜,你已经能找到去邮局的路,你很用心嘛。”
小卫答道:“这路还算好走,就是阶梯多了一些,比起金陵来,还是有些不习惯。还有这雾,到了中午才慢慢散去,雾大的时候,我连几步外的物什也看不清透。”
中年男人笑道:“那是当然,不然江城也不会被称为雾都和山城了。小卫,快上楼吧,你还得做今天的功课呢。”
在二楼的书房中,这男子拾过包裹,上面写着几个毛笔字:南宫奇医师亲启,金陵济世书局。他微微一笑,解开了包裹,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精装英文原版医学书。
书房里很暗,屋外一棵黄桷树挡住了勉强升起的日光。南宫奇皱了皱眉,将纸烟挤熄在了瓷质的荷叶型烟灰碟中,对小卫说道:“一会你去请一个工匠,把窗外的黄桷树的枝叶修剪一下,不然一点阳光也射不进来。”
小卫点了点头,却答道:“江城这么热,又被称为火炉,比起金陵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剪了枝叶,日光射进来了,只怕七叔受不了呢。”
南宫奇笑道:“那倒也是。虽然已经是十月了,可江城却依旧燠热不堪。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现在正是秋老虎反复发作的时节,人会觉得烦闷不已,总会做出一些违背常理,丧失理智的事。十月,正是罪案发生最频繁的时期。”
小卫将烟灰碟里的烟尾倒进了字纸篓里,皱着眉头说道:“七叔,也不尽然吧。我们来重庆一礼拜了,可一件案子也没有接到。”
南宫奇笑了笑,踱到书橱前,将精装书插进了书橱中,说道:“如今时局不稳,我们从下江迁到这繁华的大后方江城,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人知道我们金陵最佳侦探的名号,自然没有什么生意。现如今的江城城中,鱼龙混杂,上海十里洋场的青红帮,武汉三镇的斧头党,东北关外的五福党,江城本地的袍哥大爷,都在这有限的地域里厮混,想要趁乱捞上一笔。我们可得小心为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我们也没有出头的必要,反正我们多年打拼的积蓄也够我们在这里安稳地呆上一段时间。”
“那倒也是。”小卫喏了一声也就不出声了。
不过在小卫心中却始终有些戚戚然,在偌大个江城城中,竟然没有人知道他的七叔南宫奇的名头,他也不竟怅然若失。
一年前,南宫奇还是南京那个畸形繁华的都城中,最有名气的西医医师兼私家侦探。无数达官贵人都委托他们作为处理私人隐秘事物的最佳帮手,信手拈来的案件也多与名人的离奇凶案或是贵妇的珠宝失窃有关。当一月前,时局发生重大转变时,南宫奇决定迁徙到这西南一隅的大后方江城时,小卫曾经想象过在这里依然会叱诧风云,破尽疑案。不料经过二十余天的辗转,到达江城后,南宫奇却租下了地处西郊的一处破落两层法式小楼,做起了寓公。
住进了这小楼,南宫奇吩咐小卫整天在家中看各种各样的书,医学的,化学的,星象的,又或是古今中外的公案小说,志怪笔记。而南宫奇却一天到晚出门在外,踏遍了整个江城市,说是了解一方风土人情,但小卫却知道,他的七叔在心中一定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只到今天,七叔才在洋房外挂上了“南宫奇西医诊所”的招牌,正式开馆行医,而今天正是吩咐小卫去邮局取一本金陵方向寄来的西方德意志国最新医学书籍。
正当小卫暗暗思索的时候,突然听到楼下的门铃大声地响了起来。
周楚天愤恨地盯着赵雾岚,狠狠地说道:“我说你是个庸医,原来你真的是个庸医,连什么借尸还魂的狗屁话也说得出口!我真后悔请你来看我的宝贝女儿。还好樱芷吉人天相,好转了过来,不然一定会被你害死的。”
赵雾岚微微一笑:“周老爷,不要言之过早了。借尸还魂的例子古已有之,樱芷小姐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最后一个。我记得,在《金史.五行志》里有段记载,是说大定十三年的时候,在宛平有个叫张孝善的人,他有一个儿子叫合得,因病在早上死了,但是到了晚上又活了过来,他一醒过来就说自己是良乡人王建的儿子喜儿。而这个喜儿早在前一年就已经死了。这在正史上有记载,应该不是作伪了。还有一个例子,我虽然是个中医师,但也常常借阅一些翻译过的西医医书来看,曾经看到了一个案例,是说在印度,有个叫贾斯丁的三岁半男孩死于了麻风,没有及时埋葬,当天晚上又活了过来,几天后又能讲话,他说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贾斯丁,而是某村某人的二十二岁的儿子,是吃了带毒的糖果而死的。后来一查,还真有此事。这些都是所谓借尸还魂的典故与记载。”
周楚天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抱住了头,手指揪着头发,叫道:“为什么会这样?老天真是不公平,先是让我得了绝症,只能活三个月了,现在又让我女儿莫名其妙得了借尸还魂的怪症!这究竟是为什么?就算我在这江城挣了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赵雾岚说道:“周老爷,您也别担心了,您也说过,吉人自有天相,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昏睡过去的这个不知道到底应该是叫周樱芷还是叫秦青丝的女子“嘤咛”一声,又坐了起来。她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这次她没再尖叫了,反而是捂着脸轻轻抽泣起来,断不成声地说着:“你们放了我吧,你们抓我没用的,没有人帮我付赎金的,我是一个穷人,还刚从苏州来江城……”
赵雾岚轻声对周楚天说道:“周老爷,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如果您想让她早点好过来,暂且顺着她的话来说好了。”
他转过头来沉稳地对这女子问道:“小姐,你说你是苏州人?有什么证据吗?”
“还要证据吗?我这一口的苏州话还不是证据?”
“这个……其实周老爷和周樱芷小姐一家也正是几年前从苏州迁到江城市的,也都是说得一口苏州话,倒是江城话他们还并不擅长。”赵雾岚解释道。
这女子觉得自己的头也快晕了,她反问道:“那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不是秦青丝,而是周樱芷大小姐呢?”
“你看这个”赵雾岚答道,他从平柜上取了一幅镜框,里面镶着一张黑白过塑的照片,正是一个云鬓轻挽的女子依偎在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身边。这形销骨蚀的中年男人是周楚天,而照片中的女子却正是这坐在床上自称秦青丝的女子!
这女子一看照片,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又晕倒在了床上。
“周老爷,看这情形,周小姐的病情不似在作伪,看来真是借尸还魂的模样。”赵雾岚轻嗟道。
“那……那我该怎么办呢?”周楚天不禁老泪纵横。
“这个嘛……”赵雾岚沉吟道,“我是没有办法的,从中医这个角度来看,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了。不过,周老爷,你可以去试试西洋医术,虽然西医只是治标不治本,但是他们对症下药却有一套独特的方法,你倒可以试一试。”
“西医?”周楚天疑惑地问道,“这江城中有什么好的西医师傅呢?”
赵雾岚想了想,答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今天我来贵府的时候,看到不远处新开了一家西医医馆,好象叫‘南宫奇西医诊所’,这个医生应该不是无名之辈,记得我曾经在一本西医医书里看过他写的文章,好象是关于精神医学的。令小姐的借尸还魂之病症从西医的角度来看,应该正是归属于精神疾病。”
“南宫奇?这名字好熟悉……”周楚天的眼神也禁不住忧郁迷离起来。
窗外忽然一道闪电,接着一阵雷声,屋外淅沥哗啦落下了雨点,打在庭院外的芭蕉树叶上。
周楚天和赵雾岚同时打了个没来由的寒颤。
“周老爷,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找西医师傅吧……”
南宫奇快步走下曲曲折折的楼梯,来到门前,扭开了把手。
门外站着两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目光炯炯有神。另一个则身着绸缎衣裳,形容枯槁,枯瘦如柴,面无生色,眼珠深深陷进了高耸的眼眶中。
身着绸缎衣裳的枯瘦男子从怀里摸出一张名刺递将过来,恭敬地念道:“请问您就是南宫奇西医医师?”
南宫奇微微一笑,接过名刺,并未落眼看去,却嘴里说道:“原来是周楚天周先生,失敬,失敬……”
周楚天奇道:“南宫先生,您并没有看这张名刺,怎么又知道我是周楚天呢?”
南宫奇笑道:“是你绸缎衣裳上的徽章告诉我的。”他指了指周楚天的胸前,上面挂着一枚春蚕吐丝丝方尽的银质徽章,“这是江城丝绸行会的徽章,而银质的徽章只有理事一级的会员才有佩带的资格。而周先生刚才问我话时,虽然说的是流利官话,但也藏不住其中的吴侬口音。恰好据我所知,江城丝绸行会会中,只有一位来自苏杭的理事,那就是周先生您。”
“原来如此……”周楚天叹道:“想必南宫先生已经来江城不少时日了吧?”
“哪里哪里,才来不到一个礼拜。”
周楚天旁的赵雾岚倒吸一口冷气,说道:“南宫先生真是高人,才来此地一周便已经记下了商界名流的姓名,实在是高人啊!”
南宫奇一笑:“哪里哪里,赵医师谬赞了!”
赵雾岚大骇:“你怎么知道我姓赵?你又如何得知我是医师?”
南宫奇微笑着答道:“赵医师长年在中医馆中悬壶济世,衣裳上已经袭上了中药的气味,就算拿西洋肥皂也是洗不尽的。我只需一嗅就已经知道了您的中医师身份。而鄙人刚在此处挂上行医的招牌,也只有附近的人才知道。而在附近的医馆中,有名气的只有赵雾岚中医师一人而已,凭借周理事的身份,自然也只会请来赵医师您来诊病。”
“厉害厉害!”赵雾岚叹道,“南宫先生不去做侦探,反而在这不起眼的小地方做一个西医医师,实在是辱没了人才啊。”
南宫奇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就将两位引进了大厅。
小卫颇懂事地为两位客人砌上了两杯西湖龙井,茶叶叶片在杯中缓慢浮沉舒展。
南宫奇上下打量着周楚天,目光如炬。
周楚天还没张口,南宫奇就说道:“周先生,请稍安勿躁,我且和赵医师入内房说上几句话。”
进得内房,南宫奇插上插销,对赵雾岚问道:“你是周先生的医师?知道他已经患上了不可治愈的癌症肿瘤?”
赵雾岚苦笑道:“其实南宫先生没有必要把我叫进来偷偷给我说的,周老爷早就在省城看过了西医大夫,他早已经知道了自己身患绝症。我们今天来叨扰您,并非是为了他身患的恶疾,而是为了他那借尸还魂的宝贝女儿!”
“借尸还魂?”
“唉……这事的经过,还是去到大厅听周老爷给您一一道来吧。”
周楚天声音颤栗地讲述了前一晚的诡异经历,一口苏杭官话讲得颤颤巍巍,令得整个故事更显得恐怖无比。
伫立一旁的小卫因为恐惧竟从脸颊淌出了汗液来,而南宫奇则是紧锁眉头,聚精会神听完了周楚天的讲述。
听罢故事,南宫奇沉吟片刻,然后起身说道:“这诡异事件,其中必有许多我们不可知的事物。借尸还魂之说虽然未经证实,但的确史书上有着不少的记载,而西方医学文献上也有少量涉猎。不过我猜……”
南宫奇踱到书橱边,从纸烟盒里摸出了一根哈德门香烟,叼在了嘴里,继续说道:“西方的医学体系中,将精神卫生,放在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而这所谓的精神卫生,正是中医中所述的心病。心病需得心药医,这是一句中医中的老话,同样,也适用于西医的施症下药之中。”
“精神卫生?”赵雾岚疑道,“我也在闲暇之时涉猎过一些西方的医书,知道所谓精神卫生的内涵。莫非南宫先生是指周樱芷小姐患上的只是癔病?”
“也不尽然。”南宫奇答道,“癔病只是一个统称,我只是在思索,为什么周小姐会突然醒转过来,并且执言称自己不是周樱芷,而是一个叫秦青丝的苏州女子。从精神卫生的角度来分析,有可能是在她昏睡的时候,心里无意接受到了一个思想,那就是,她并不是周樱芷,她是秦青丝!这种思想在她心里生根发芽,一直弥漫到她整个思绪之中。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相信了这一点,在她的记忆中,把她曾经是周樱芷这一点全部抹杀掉了。所以她醒过来才会有这么反常的举动。这种行为在西医的精神卫生中被称为……”
“被称为什么?”赵雾岚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南宫奇轻咳一声,继续说道:“这被称为选择行失忆,而造成这种举动的行为被称为催眠!”
“催眠?!”周楚天与赵雾岚惊声叫道。
赵雾岚对于自己没有接触过的医学领域很是好奇,他搓了搓手,问道:“这催眠是怎么回事?要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
南宫奇吐出一个烟圈,缓慢地说道:“人的心理,是一个并不完善的系统,就像一个宅子,虽然有围墙的防卫,但却永远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并且宅子还有很多的漏洞,比如除了正门外,还会有一扇或是若干扇其他的门,而这其他的门往往都疏于防范。这些其他的门我们一般称为后门。”
“后门?这和催眠又有什么关联?”
“催眠就是利用人思想上的后门,趁着疏于防范的时候,从后门进入思想,然后控制思想,让人做出平时自己不会做出的事。而当人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最多他以为自己是在发一场梦魇。”南宫奇答道。
“等等,南宫先生!”周楚天突然叫道,“您刚才说的这番话我细细听来了,但是也有不少的疑惑。听您的意思,催眠是通过思想上的后门来控制整个思绪,那应该是有人在作祟才对。”
南宫奇点了点头。
周楚天怒道:“天!那究竟是谁和我有这么深的冤仇?我已经是一个快死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对付我的女儿?”
南宫奇摆了摆手,说道:“周先生,先不要着急。这催眠呢,必须要施行者与被害者面对面施行才有可能完成,您先回忆一下,这几天都有什么人来过令府,见过令小姐?”
周楚天沉吟片刻,答道:“除了赵医师以外,前几天还来了不少人。有丝绸行会的其他理事,还有樱芷在美工女专的教官与同学。细细数来,约有二十余人来过我家。”
“二十多人?这范围可够不小的。”南宫奇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那周先生又和什么人结过冤仇?”
周楚天答道:“这个嘛……同行是冤家,这您也是知道的,丝绸行会的同行多多少少和我都结过或大或小的梁子。而樱芷在学校里一向品学兼优,两月前美工女专得到了一个赴法国深造的名额,她的教官竭力推荐了她,但是也有教官推荐了其他班上的女生。说不定樱芷也遭来了其他女生的嫉恨。”
“那周小姐这段时间卧床不起究竟是患了什么病症?”
赵雾岚抢过了话头答道:“是风寒袭身,我参加细细检查过,只是这样的病症,但我百思不得其解,每次我对症施药,病情好转时,她的病症又会无端地加重。日积月累下来,她竟病入膏肓,我可以肯定,在昨日,她的生命已如油灯枯竭。”
听了赵雾岚的话,南宫奇觉得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他不禁问道:“真是奇怪,风寒并不算什么大病,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但也不至于就能夺走一条鲜活的生命。我想里面必有古怪,既然我们可以推测是有人作祟想要催眠周小姐,所以我们也不能排除是有人在令周小姐的病情不停反复。”
“难道您是说,这里面有阴谋?”周楚天脸色大变。
南宫奇斟字酌句地回答道:“我只是说不排除这个可能。”
“还有一点,周小姐说过,她现在是苏州女子秦青丝的身份,你们以前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吗?”南宫奇忽然问道。
“没有!”周楚天与赵雾岚异口同声地答道。
“那真是奇怪了,为什么她会说自己是秦青丝呢?真是不合常理。我看有必要到令府走上一遭,看看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南宫奇将燃到了手指的纸烟挤熄在了荷花状的瓷质烟灰碟中,站起了身。
“南宫先生,门外已经准备好了滑竿。”周楚天说道。
“好,我这就去,但也请待我换一身衣装。”南宫奇答道。
他叫小卫随他一同进了内室,吩咐了几句,然后换上一身素色西装,戴上一顶白色西洋礼帽,伫了一根银色的文明棍,就随同周楚天与赵雾岚出了门。
滑竿是这江城特殊的交通工具。江城素来以山高路陡而闻名,出行向来不便。滑竿是劈下两根楠竹竹竿,去掉枝叶,打上桐油,将竹竿并排绑好,在之间装上椅子,由两个脚夫扛着前行。来江城一礼拜,这还是南宫奇第一次乘坐滑竿。
话说之间,三顶滑竿已经将一行人带到了周家大宅。
在青砖围墙中,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只种了一点普通的四季花卉,没有什么稀有的品种。看来周楚天平时为人并不高调。
“周小姐现在在哪里?”南宫奇问道。
“我怕她在神智不清的时候逃离开来,现在将她锁在了闺房中,只留了一个心腹的姆妈余嫂守侯着她。”
“那个姆妈可靠吗?”
“当然,余嫂跟我二十多年了,比樱芷的年龄还大,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肯定是可靠无比。”周楚天答道。
进了闺房,凌乱不堪,周樱芷正躲在床上,被子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了两只惊恐失措的眼睛。睫毛轻轻颤抖,云鬓散乱。
她一看到进来的周楚天赵雾岚南宫奇三人,立刻叫了起来:“你们这些贼人,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把我禁锢在这里?”
南宫奇上前一步,坐在床边,细声说道:“姑娘莫怕,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弄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平稳低沉,给人一种放心的感觉,周樱芷立刻停止了呼喊,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这个看似睿智的中年人。
南宫奇回头对周楚天说道:“我可以和令小姐单独呆上一会吗?”
“单独呆上一会?我们都不能旁听吗?”周楚天不放心地皱了皱眉头。
南宫奇站起身来,走到周楚天身边说道:“按照西方医学的精神,患者的疾病属于个人的绝对隐私,除了患者本人和住治医师,旁人都没有权力了解的,特别是精神卫生方面的疾病,我更有义务和责任为患者保持私秘。”
“说得有理!”赵雾岚率先出了周樱芷的房间。
等周楚天带上了房门,南宫奇走到了周樱芷身边,柔声问道:“姑娘,我是应该叫你周小姐呢?还是应该叫你秦小姐?”
“当然是秦小姐!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和这姓周的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周樱芷!”
“那你真是苏州人吗?”
“当然!我家住苏州城中柳叶巷十六号,因为时局不稳,我才到江城来寻亲的。”她答道。
“那你如果真是苏州人,而且平时还喜欢看看报纸的话,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南宫奇。”南宫奇缓慢地说道。
“南宫奇!”她高声叫了一声,“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陵神探南宫奇?”
“不敢当,不敢当,那只是朋友胡乱的谬赞。其实我只是一介西医医师,偶尔和警局的朋友一起探讨探讨案情罢了。”南宫奇面对眼前这女子,倒有了点不好意思。
“如果真是南宫先生,那小女子倒也放下心来了,我知道你是不会胡乱做事的。”她放下了遮住脸的被子,露出了她姣好的面容。
“如果你说你是秦青丝,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总不会是你平白无故地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了周家的床上吧?”南宫奇问道。
“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哦?”南宫奇惊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来到江城,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你且细细道来。”
秦青丝是苏州一所小学的音乐教员,由于时局愈发不稳,无奈何只有随着大批离家逃难的人一起乘上了驶往大后方的轮船。好在江城还有一个过去读师专时的同学,在上船前她发了个电报给同学。
几天的船上颠簸后,秦青丝终于看到了江城建造的像巨大阶梯一般的朝天码头。下了船,可她却并没有看到来接她的那位同学。她东张西望,却感觉到在不远处有凌厉的目光在窥视着她。她想看清究竟是什么人在暗处偷窥,可她在出码头的人潮中根本没办法分辨出到底是什么人。她只有随波逐流地出了码头,在人生地不熟的空地中手提衣箱,满目困惑。
总有不怀好意的烂仔泼皮上前搭讪,秦青丝只有快步离开,可那窥视的感觉却犹如芒刺在背,始终如附骨之蛆般紧盯着她。
在下船前,她就听说了在这江城,鱼龙混杂,遍地皆是无赖地痞拆白党人,她的心凄惶地一跳,像是针扎了一般。她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又像是一只没头的苍蝇,埋着头在码头附近的小巷里乱窜着。
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细微,但却坚持。她回过头来,没看到人。当她继续向前走时,那脚步声又出现了。
她想呼救,可小巷里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着急,想要钻出小巷,只要看见一个人她也可以减轻心里的恐惧。可她越这么想,钻进的小巷就越是偏僻。
小巷越来越狭窄,也越来越安静。除了自己的脚步和身后不知是谁的脚步,唯一可以听到的就是她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清晰,响亮,急促。
终于,她埋着头走进了一条死胡同。看到残缺的一堵墙,她绝望了,最后她决定干脆转过身来,她想看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一直在暗中跟随着她。
可还没来得及真正转身过来,她只看到了一张白色的绣花手帕,朝着她的面孔扑了过来。当她嗅到一股淡淡的酸酸又涩涩的味道,瞬间,她就觉得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
在她昏迷之前,她只记得几根很精致,细若青葱的手指,还有绣花手帕上绣着一只正吐丝的春蚕。
当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趟在一间幽暗的房间里,两个陌生的男人站在一旁,还莫名其妙地说自己的名字不是秦青丝,而是一个叫周樱芷,一个她从来没听说过的女人的名字。
“南宫先生!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没说一句假话!您一定要救我出去!”周樱芷,哦,应该是秦青丝,诚恳地向南宫奇请求道。
南宫奇皱紧了眉头,说道:“这事越来越错综复杂了。秦姑娘,我相信你说的真话,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摸不着头脑。更何况周先生那里还有一张照片,是你和他的合影,也不像是作伪。这样好了,姑娘你先稍安勿燥,暂且留在这里。周先生也没有对你无礼,只是好好地让你呆在这里。你先把你那个在江城的同学地址和姓名告诉我,我会去调查的,明天再来看你。”
秦青丝信任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的同学叫吴琳露,在美工女专做英文教员。”
“美工女专?”南宫奇似乎想起了什么。
出了闺房,立刻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在门上挂了一把粗大的黄铜明锁。
“怎么样了?”周楚天问道,语气中甚是焦急。
南宫奇自然没有讲出他与秦青丝之间的对话,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答道:“周先生,对于这精神卫生方面的疾病,我们不能简单地施药,更需要各方面的结合治疗。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以前的那场大病令小姐都有些什么症状?”
周楚天想了一想,说道:“那是她们美工女专刚刚得到留洋深造的名额时,缨芷的教官推荐了她,于是我决定去答谢一下她的教官。我也带了小女以及教官,我们三人在江城缘圆园大酒楼去吃的一餐饭,吃完后,我和小女乘坐了一辆黄包车回宅。大概是在路上受了风寒,回家后她就卧床不起。”
“哦?她的教官是谁?”
“是叫吴琳露,也是我们的杭州老乡。”
“吴琳露?”南宫奇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形,“你们那天在酒楼都吃了些什么东西?有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令小姐吃了,而你们没吃?”
周楚天的身体微微一颤,问道:“南宫先生,难道你在怀疑吴琳露老师?这不可能的!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年龄和我的女儿差不了多少,怎么会做出如此歹毒之事?再说了,当天我们在缘圆园酒楼吃饭,绝对没有什么东西只有小女吃过,而我们没吃。倒是最开始上的一道菜,只有我和吴琳露老师吃过,而小女没有吃。”
“什么菜?”
“缨芷这姑娘挑食,从来不吃鸡蛋,而那天正好先上了一盘煮熟了的蛋。一盘里有六个,本来是每个人两个的,结果我和吴琳露老师一人吃了三个。”周楚天回忆道。
“哦……”南宫奇扶了扶鼻梁上的无框玻璃眼镜,又问道,“周先生,您只有这一个女儿吗?”
周楚天答道:“那倒不是,我还有两个儿子,小的一个在我的丝绸行里照应生意,他叫周启明。还有大的一个儿子在杭州打理那里的农田,我在那里还有几千亩田地。我一直叫他到江城来,可他却置若罔闻,现在战事蔓延到了那边,他才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此刻还在路上吧,那个儿子叫周启发。”
“可以冒昧地问一句吗?您身后的遗产都是怎么安排的?”南宫奇眼睛逼视着周楚天。
周楚天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知道自己的性命延续不了太长的时间,省城的西医医师已经明告我,最多只有三个月。我已经看开了,樱芷是我的掌上明珠,我把一半的财产都留给了她,另一半则留给了剩下的两个儿子平分。”
“哦,是这样子啊……”南宫奇说道,“这样好了,我回去趁着宵禁,查看一下西洋医书,明天宵禁解了,我再过来好了。”
说罢,南宫奇就伫着文明棍离开了周家大宅。
刚出了门,南宫奇就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后面窥视着自己,他回头去,却并没有人。
南宫奇有走了几步,然后装作系鞋带,勾下了腰。在勾腰的同时,他从西装的内袋中摸出了一面窄小的镜片。一边往前走,他一边用反光的镜片观察着后面跟随的是何许人也。出乎他的意料,在他身后跟踪的,竟是那个中医医师——赵雾岚!
在通过一条胡同的时候,南宫奇闪身躲进了一个门洞,然后笑嘻嘻地看着身后赶来的赵雾岚走到门洞前东张西望,摸不着头脑。
南宫奇从门洞中走了出来,在赵雾岚背后笑着说:“赵医师,找不到跟踪的对象,是不是很不好玩啊?”
赵雾岚大骇,连忙作揖道:“真是不好意思,南宫先生,我只是想和您说上几句话,可刚才在周家我实在是不方便说,所以才跟随先生走到此处,千万请先生海涵,不要生气了。”
“呵呵,我倒不生气,你想说什么,在这里尽管说出来就好。”
赵雾岚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南宫先生,我们还是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吧……”
“好,去我的家里吧,那里应该还算安全吧。”南宫奇笑道。
打开房门,黑黢黢的一片,小卫没在家。这小家伙,又跑到哪里去了?南宫奇苦笑着用手摸索着拉线开关。
灯开了后,屋里有点燠热。南宫奇又打开了老式的吊扇,扇叶吱呀吱呀地转着,划破了凝滞的空气,气流在空旷的屋里乱旋着,倒也带来了几分凉意。
南宫奇让出了一张沙发,请赵雾岚坐了下来:“赵医师,有什么话在这里就尽管说,放心好了,这里安全得紧!”
赵雾岚还是犹犹豫豫地四处打量了一番,然后说道:“南宫先生,实不相瞒,刚才有些话憋在心里,一直没说出来,是因为在周家我实在是不方便提出。”
“赵医师只管直言不讳。”
“我是从周小姐生病的第一天就去看了她,当时我只认为是普通的伤风,开了几剂驱风散。没想到病情有所反复,我又加了几味药,却总是没有良好的效果。以我多年的行医经验,我的判断向来不会出错,所以我开始怀疑有人在从中作祟。”
“有人作祟?”南宫奇来了兴趣。
“对!我怀疑有人换掉了我开的药!”赵雾岚斩钉截铁地说道,“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周小姐的皮肤变得越来越没有光泽,甚至连指甲都变得乌黑,我怀疑是……”
不等他说完,南宫奇已经接口道:“中毒!”
“对!”
“典型的微量砷中毒……”南宫奇沉吟道,“有谁可以接触到你开的药?”
赵雾岚答道:“周家进出的人很多,他小儿子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常常在他府中进出。而煎药的是那个姆妈余嫂,据说她很可靠,但是我也觉得有嫌疑。而药煎好后一般放在厨房里凉着,随便什么人都有可能进去下毒的。”
“这事你给周先生说过吗?”
“说过,周先生也起了怀疑,后来几天中,我们都在暗中监视,可什么都没发现,一切都正常,可周小姐的病症却一直恶化,皮肤越来越暗,指甲盖越来越黑。”
“嗯,这事你先千万别说出去,周家很有可能潜伏着对他不利的人。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南宫奇吩咐道。
送走了赵雾岚,南宫奇坐在了沙发上。他愈发觉得这个案子波诡云谲,处处像麻绳一般错综纠缠。他开始觉得头有点疼痛,他在考虑要怎么解开这个迷题。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响了起来。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手执打狗棒,衣杉褴褛的小乞儿。
这蓬头垢面的小乞儿一见到开门的南宫奇,立刻呲嘴一笑,黑黢黢的脸上顿时绽出一排明晃晃的白色牙齿。
南宫奇皱眉道:“唉……小卫,如果今天你没有完成任务,错就错在你这排牙齿上。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易容化妆的一个原则,扮什么就得像什么。你见过牙齿这么白的小乞儿吗?拜托下次你扮乞儿之前,一定要把牙齿画得斑黄斑黄的。”
小卫连忙噤声道:“哦,我记得了。”
“刚才都去了什么地方?事情打听得怎么样了?”
小卫道:“七叔,今天一过晌午您就出去了,现在一定饿了吧?先进屋吃饭吧,我们一边吃一边讲吧。”
南宫奇愣道:“吃饭?现在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也才回家。”
小卫吃吃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的。”他抄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像变戏法一般变出了一个食屉。打开一看,一阁米饭,一只原汁卤制的烧鸡,一瓶没有标签的白酒,还有几个煮熟的鸡蛋,外加几碟小食。
坐在餐桌边,小卫一边嚼着鸡腿,一边说道:“你们一出门,我就化妆成乞儿。先去了周家大宅附近,一会就和那里的几个小乞儿厮混熟了。这江城的本地话还算好学,只是北方官话降低几个声调而已。我先套出了一点关于周家的事。周楚天是个一毛不拔的孤寒吝啬鬼,挣了一座金山银山,却连一碗稀粥都舍不得给给屋外的乞儿,也难怪报应,让他得了不治的恶疾。”
“呵呵,她女儿周樱芷是个怎么样的人?”
“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周楚天这么孤寒,可他的女儿绝对是个慷慨大方的人,心地也很善良。你知道她会怎么处置自己得到的遗产吗?她会全部捐给教会。”小卫眯着眼睛说道。
“哦?这样?”南宫奇惊叹道,“想不到这柔弱女子竟有这样的抱负!”
“不过周楚天的儿子可没有这么好的心地了。他的大儿子据说在苏州的,正往江城赶过来,而他的小儿子周启明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周启明生意上是个好手,但是私生活上就不太检点,常常有绯闻和本地的明星交际花搅合在一起,花钱如流水。据说周楚天的遗产中,回把大部分的现金和房产留给周樱芷,而把小部分给周启发,所有的生意留给周启明。”小卫继续说道。
南宫奇说:“这我已经有所耳闻了,你继续说说还听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我后来又去了周樱芷读书的学校,美工女专。”
“哦,对了,周樱芷是读什么学科专业?”南宫奇打断了小卫的叙述,问道。
“她学的是会计,另外兼修了教会传播。她似乎是一心向善,准备投身于传教之中。这美工女专也本来就是美国的一个传教士来开设的。”
南宫奇放下了筷子,沉吟片刻后,点上了一根哈德门纸烟,示意小卫继续说下去。
这时,屋外响起一阵尖利的警报声,然后屋里的电灯熄灭了下来,顿时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是宵禁的时间到了。
小卫放下了窗台上的深色厚丝绒窗帘,点上了蜡烛。
“周小姐品格端正,在校园里也没听闻过什么桃色绯闻。她品学兼优,功课一直排在前一二位。前个月,据说学校还准备把一个去法国留洋深造的机会交给她,虽然还有一些江城高官的子弟想要争取这个名额,可校访执意要把这机会留给她,她也是学校里最受器重的学生。可惜,正当她准备的时候,偏偏一病不起,丧失了这个机会。”
“噢,你去了解了她的教官了吗?那个叫吴琳露的女老师。”南宫奇又问道。
“当然我不会忘记了这一茬。吴琳露是半年前进的美工女专,平时生活也很检点,听说最近交了一个男友,还是一个警察。我只是在学校外的那些乞儿们口中得知的,具体情况就没太清楚了,但直觉上觉得,吴琳露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小卫答道。
“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线索,也不能太早地下任何结论。”南宫奇说道,“你去码头了解过一个从苏州方向来的,叫秦青丝的女子没有?”
“我去了,但这的确难度有点大,我一点线索也没有,无从找起啊。”
“哦,那也难怪。”南宫奇说,“我今天去周家大宅,又有了一点新的线索。你明天去码头问问那里的小乞儿,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被劫持。这自称秦青丝的女子说,她在一条胡同里被人用带着酸酸涩涩气味的手帕给迷晕,你去查上一查。”
“酸酸又涩涩的气味?”小卫愣道,“莫非是……”
“哥罗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南宫奇答道,“都是这时局的错。在以往,哥罗芳只有在实验室里才能配出,在市面上更是没有可能找道。可惜现在这世道,物欲横流,所谓的某些医学教授,也是越教越瘦。眼看着手中的货币越来越不值钱,微薄的薪水更是不够开销,只有变卖一点手中自配的违禁品,根本不考虑收购的是何许人也,也无暇考虑,毕竟是自己和家人的肚子更重要。所以现在的哥罗芳,只要手中有钱,就一定可以买到。”
小卫年龄虽小,但一考虑到如今这越来越紧急的时局,也不禁叹道:“七叔,这世道也不是我们可以控制和改变的。我就在奇怪,为什么前方越来越吃紧,后方的江城却越来越紧吃。天天的报纸上都在说某处上映新电影,某处召开盛大交际舞会,某公馆的名媛又有什么新绯闻,某时代曲的歌星又交了新女友。仿佛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和平景象,莫非正是应了古人的一首诗歌,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吗?”
南宫奇皱紧眉头,挥了挥手,说道:“小卫,这些事在家里说说就是,你还年小,在外面可得把紧口风。不过,我猜,这样的局面不会是永远,也许就快有一把铁锤,会击开这眼前的黑幕,划破开这沉沉的黑夜。你且先退去,我在这屋里暂时思考一番,演绎一下手中的迷雾重重的疑案。”
小卫收拾了碗筷离开了房间,南宫奇坐在了沙发中,在摇曳的烛光中陷入了沉思。
这案子有着越来越多的疑惑。周樱芷一病醒来后,竟称自己不是周家小姐,而是另一个陌生的苏州小学教员秦青丝。虽说借尸还魂之说并非不可能,但在这身边发生的机率实在是少之又少。如果把借尸还魂之说放在一边,那这个案子就显得古怪之极。应该说,只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周樱芷假称自己是秦青丝,另一种则是秦青丝被人绑架来替换周樱芷。
不过,所以的罪案都逃不过动机二字。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疑点,那就是动机何在。
如果是周樱芷假称自己是秦青丝,她会有什么原因?本来南宫奇怀疑是她想假借这个名义离开周楚天的束缚,或许是想和心上的人儿一同私奔。可小卫打探到的消息却是,周樱芷向来品行端正,对钱财更不放在眼中。她向来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依着周楚天的溺爱。就算她真的爱上什么周楚天不喜欢的男子,也用不着使用借尸还魂这招。
那么,假定为是秦青丝替换周樱芷呢。
既然是替换,就应该一直伪装下去,不让别人知道,为什么她一醒过来就说自己的身份呢?这用意何在?如果真是她替换了周樱芷,那现在周樱芷又在什么地方呢?哦,对了,赵雾岚说周樱芷已经是病入膏肓,难道她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很明显,如果周樱芷已经死了,这其中一定有罪案发生,是谁想置她于死地?只有她的两个哥哥为了遗产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可为什么又多出一个秦青丝来替换?这启不是前功尽弃吗?
太多的疑团,越想解,越是解不开。南宫奇感觉自己正在一步一步陷入罪犯设下的迷团,他的头越来越疼,就算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这时,他的手指一热,原来是手指间的那根哈得门纸烟燃到了烟尾,烧着了指甲。他连忙把烟头挤熄在了荷叶型的烟灰碟中。
南宫奇想了想,觉得应该尽快去找那个既认识周樱芷又认识秦青丝的人,那个美工女专的女教员——吴琳露。
南宫奇恨不得立刻就插上翅膀,飞到美工女专找到吴琳露问出了究竟。可这该死的国民政府定下的宵禁禁令,让他此刻出不了门。
没办法,现在焦急也没有用,于是南宫奇决定先吹熄蜡烛,休息一夜再说。
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声音,有个粗纩的声音正大声呼喊着南宫奇的名字,还“砰砰”敲打着薄薄的木门。
是谁?竟然在宵禁的时候来探访南宫奇?这往日的金陵最佳神探不禁在脑海中划了一个重重的疑问。
南宫奇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黑色警服的高大男子,一见门开了,通的一拳头砸在了南宫奇的胸口上,大声笑道:“你这南宫老鬼,我真不相信居然在这里能见到你!”
南宫奇一看,也不禁哑然失笑。面前这高大男子正是当年在金陵任探长,人称铁面判官的李舞衣警官。
“哈哈,我看到门前挂着的牌匾,南宫奇西医诊所,就寻思是你老哥来了。怎么不到警局来见我呢?莫非还真忘记了我这老相好?”李舞衣大笑道。
南宫奇微微一笑:“呵呵,我才来江城不到一礼拜,还真不知道你也在这里当差。如果知道,我早就来叨扰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都是一个不客气的人。”
“哈哈,我就说你不是这么一个不讲情谊的家伙。”李舞衣说道,“小卫呢?这机灵小鬼也来江城了吗?”
“当然,现在他正在梦中和周公打架呢。”正在南宫奇打趣说道的时候,小卫正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从楼梯拐角走了出来,一看到李舞衣站在门前,就跑了过来,大叫:“李叔,您也在江城啊?”
“哈哈!”李舞衣大笑,“现在我们金陵三人组聚齐了,江城的罪犯又得遭殃了!”
三人同时笑了起来。
“少说废话,南宫老鬼,快,我们出去喝酒去!见了面,怎么能不浮一大白?”李舞衣兴奋地大叫。
“李叔,现在可是宵禁呢,哪有什么地方喝酒去?”小卫埋怨道。
“嘿嘿,旁人找不到喝酒的地方,你李叔可有的是喝酒的地方!”
“哦?!哪里?”
李舞衣此刻脸上却泛起了不合时宜的羞红,他不好意思地回答道:“这个嘛,嘿嘿,你李叔到了江城,才结识了一个红颜知己……”
“噢……原来铁面判官也交女朋友噢!”南宫奇笑道。
“嘿嘿,我正准备现在到她那里去,她给我准备了一整桌的菜肴,你们且跟我一起去吧,顺便认识一下我那红颜知己。”
“可是,现在正宵禁呢?”小卫不识趣地说了一声。
“哼哼,有了这身警服,这宵禁还算得上禁令吗?”不由南宫奇和小卫分说,李舞衣已经拉着二人走进了空旷得像坟墓一般的街道。
“哎……李叔,俺婶婶的家在什么地方啊?”小卫嬉皮笑脸地问。
“什么婶婶?在这里你可以这么说,一会见到了可不能这么叫。”李舞衣满脸通红,“你叫姐姐就可以了,别把人家叫得太老了。”
“嗯,知道了。”小卫答道,“李叔,可你还没有说俺家婶婶到底住哪里呢。”
“你这小鬼,我怕了你啦!”李舞衣拍了拍小卫的头顶,笑道,“说了是姐姐啦,别给我添乱了。她住在美工女专,是那里的教员。”
南宫奇一听,胸腔里不由得砰然一跳,问道:“什么?美工女专?你先结识的女友叫什么名字?”
“她是苏州人氏,姓吴,名……”
未待李舞衣说出口,南宫奇就叫道:“是吴琳露吗?”
“是啊……难道你也认识?”李舞衣奇道。
在路上,南宫奇简要地把案子介绍给了李舞衣,李舞衣听完后,满头是汗,他大叫道:“不可能!琳露绝对不可能和这个案子有关系的,她是个正直的人。绝对不会纠缠进这个奇怪的案件,她同时认识周樱芷和秦青丝,这一定只是个巧合而已。”
“唉……陷入爱情的人儿啊,眼睛总是被蒙住了的……”小卫故作大人状深沉地说道,可换来的只是李舞衣冷冷一瞥,他连忙打住了话头。
“舞衣,我们先且慢下任何结论,还是等我们见了吴姑娘再说吧。”南宫奇赶紧打了个圆场。
夜幕之中的美工女专,有着一堵高大的围墙,墙中是一座教堂般的建筑,月光下,尖尖的钟楼塔顶清晰可见,两边各是连体的三层西式平顶洋房,赭红色的砖头,红砖之间镶有黑色的粗线。二楼以下爬满了墨绿色的爬山虎,锯齿般的叶片在微风中缓慢摇曳,如浪澜一般。看来这学校修建已有不少年了。
李舞衣指了指左侧二楼的一个窗台说道:“那就是美工女专的值班室,其实就是一间卧室,琳露现在就住在里面。”
那个窗台放下了厚重的墨绿色窗帘,和爬山虎俨然一色,不仔细看,还看不出窗台的存在。在窗帘后,隐隐有着一丝微弱的烛光。
“我们上去吧。”南宫奇说道。三人一起走进了钟楼下的一个门洞。
走廊很暗,李舞衣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强力手电筒,顿时眼前一片光亮。一边走,李舞衣一边介绍:“如今宵禁令下了后,在这附近都见不着人影,就连流浪汉也都赶到了体育场里的临时收容所,这里还算安全。但是为了防止宵小作祟,这里依然保留了值班制度,今天正好轮到了琳露值班。她一个人胆小,前天就给我说了,要我今天来陪她,还准备了好酒好菜等我呢。”
“前天?那你昨天没见着她吗?”南宫奇问道。
“昨天,金陵方向有一个高官抵达江城,我负责安保工作,所以没来见琳露,平时我们每天都相见的。”
“哦。”南宫奇应了一声就不再作问。
这走廊狭长,但楼层的层高却很空旷,走路踏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了砰砰的脚步声,还激起一波波回音。
由一个曲折的转角楼梯上了二楼,李舞衣轻车熟路地走到一间紧闭的房门前,敲了三下。
“笃——笃——笃——”
在这幽静的走廊上,这敲门声显得格外清晰,偏偏又不知为何,显出了一丝诡异的错觉。
屋中没有人作答。
李舞衣又敲了三声。
“笃——笃——笃——”
还是没人作答。
“咦?!怎么没有人开门?奇怪了。”李舞衣自言自语道。
“好象有点什么不对劲。”南宫奇沉吟道。他走拢门边,抽了抽鼻子,空气里似乎氤氲着什么不可知的怪异气味。
酸酸的,涩涩的,还依稀有点甜味。
是血!血的气味!
李舞衣从皮带上摸出了一把三八大盖,一脚踹在了门上,门板应声而倒。
在手电筒的映照下,吴琳露躺在地上的一片血泊中,身着睡衣,半个酥胸露在了外面。轻薄的睡衣浸透了鲜红的血液,裸露的大腿上也沾满了血迹。在她的胸前插着一把刀,嫣红的鲜血已经凝结成了块。在一旁的桌子上,竖立着一支蜡烛,只燃了小半截,蜡烛旁还有一个水杯。已经空了。
李舞衣轻呼一声,跑上前来。虽是方寸大乱,但这铁面判官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探员,他深知道保存现场的原则与重要性。他的第一个动作是将手指轻按在吴琳露的颈部动脉上,然后转身黯然道:“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关掉了手中的电筒,躺着尸体的小屋在蜡烛微弱摇曳的光线中,显得更加迷离恐怖。
南宫奇回身看了一眼,被踢开的门上,插销上连着一小块参差的木渣。这说明刚才在进屋前,门是从里面栓死了的。他又走到窗台边,所有的窗户都插着插销。
南宫奇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一个典型的密室杀人事件!我们的难题又来了!”
“密室杀人事件?”李舞衣与小卫二人同时惊呼。
南宫奇踱到摇曳的蜡烛边,捋开墨绿色的窗帘,惊奇地发现在窗帘后还有一截已经熄灭的蜡烛,这只蜡烛只燃了一点。在蜡烛边摆着一个火柴盒,南宫奇拾起火柴盒,在一侧的火柴皮上只有两道划痕。南宫奇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舞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话音未落,屋外突然响起了钟声,“当当当”,正是深夜十二时正。
南宫奇连忙吹熄了正燃着的那只蜡烛,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诡谲的黑暗,只剩下三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吹熄蜡烛?”李舞衣奇道。
趁着李舞衣打开手电,南宫奇说道:“这个案子超过了我们想象中的复杂。我们必须保持现场的完整性,这蜡烛正是可以让我们利用来做一个时间上的推演。”
“可我们来的时候蜡烛已经熄灭了,琳露有可能是在这之前的任何时候被害的。”李舞衣问道。
南宫奇摆了摆手,说:“这个我们过一会再来分析吧,现在我们需要确定的就是,我们所处的这间房间,是一个密室。”
“是啊……”李舞衣搔了搔脑门,无奈地说道:“我们进来的时候,这插销是从里面拴上的,而所有的窗户也是从里面插上的。这个案件分明是谋杀,这凶手又是从哪里逃走的呢?”
“所谓的密室,只是伪装的。在所有的罪案中,都不可能有真正的密室。要吗是被人为制造的,要吗是我们被一些现象所迷惑。”南宫奇扶了扶眼镜,低声答道。
他走到了桌边,拾起那个空了的水杯,放在鼻子前嗅了嗅,一股酸甜味。
南宫奇扭过头来,问:“舞衣,平时琳露小姐喜欢喝橘味汽水吗?”
“以前她也不喜欢的,可最近却十分喜欢,她常常说嘴里没味,想喝点酸的东西。橘味汽水既可以解渴,又非常的美味。这段时间她几乎每次喝水都喝这个。”
“噢……既可以解渴,又非常的美味……而且,还可以掩盖某些其他的气味……”南宫奇自言自语道。
“什么?掩盖其他的味道?什么意思?”李舞衣奇道。
南宫奇眯了眯眼睛,说道:“现在我也不能确定,等到天亮了,你把这杯子送到警局去,检验一下残留的水分中是否含有什么诡异的成分。”
李舞衣浑身颤栗了一下,问道:“难道你怀疑这杯子里的橘味汽水中被人暗中下了毒?”
“不错!”南宫奇答道。
“可是,有这个必要吗?既下了毒,又在胸前补上一刀?凶手何必多此一举?”小卫插话道。
南宫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问李舞衣:“你和琳露小姐认识多久了?”
“两个月。”
“她又来江城多久了?”
“应该是一年有余了吧……”李舞衣也不是很确定。
“可以问一个冒昧的问题吗?你和琳露小姐曾经有过肌肤之亲吗?”
李舞衣顿时脸红了起来:“这个……这个……南宫老鬼,实在是不瞒你说,我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一向身体健康,而琳露也是性情中人。再说了,这事也是你情我愿,人之常情……”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一切也是昭然若揭。
“嗯,我明白了。”南宫奇蹲在了吴琳露的尸体旁,手电筒的光圈正好对准了她满面血污的脸。虽然已经五官扭曲,但也依稀看得出生前,她也是一个标致的美女。瓜子脸,柳叶眉,眼睛两角微微有点上翘。可以想象,当她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一定眯得像一条缝。
“琳露小姐平时的性情如何?”
“她这个人与世无争的,没事就在自己的宿舍里呆着看书。不过她最近似乎总有什么心事,常常走神。”
“你们天天见面吗?”
“也不尽然,但是只要我有空她也有空的时候,我们总是在一起的。”
“这样的机会多吗?”南宫奇继续问道。
“唉……说实话,你也知道。我才从金陵调任江城,时局不稳,整个警局里派系横生,军统中统都想插上一脚,民间又罪案丛生,我也难得有空闲的时间。”李舞衣叹道。
南宫奇的手掌轻轻抚了抚尸体的小腹,然后又问:“琳露小姐的性格刚强吗?”
李舞衣点了点头,答道:“刚强,非常刚强!前一段时间她生病,需要注射盘尼西林。你也知道,那盘尼西林注射起来是非平常地疼痛。可她从来都是等闲视之,眼都不眨一下。”
南宫奇轻轻叹了一声:“唉……她是很刚强,说不定刚强得超过了我们的想象……”
他站起身来,黯然说道:“我们出房吧,把现场完整地留给警方,待天明再做了断吧。我猜尸体检验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得到一些想象不到的结果。”
坐在警局检验室外的长椅上,李舞衣面若死灰,手指颤抖地拿着报告单。
“这混帐女人,竟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舞衣,暂且先别提此事,你是一个探长,最应该做的就是,收回自己的私人情感,竭力侦破罪案。”南宫奇劝道。
李舞衣黯然点了点头,在眼眶里滑出了两行泪水。
南宫奇拿着另一张检验单,说道:“在那个橘味汽水的水杯和吴琳露的胃里,都检验出了氰酸钾的成分。果然和我想象是一样的。”
“可是,凶手为什么既要下毒,又要再多加一刀呢?”李舞衣依然不解。
南宫奇反问道:“如果没有这一刀,屋子又是从里面反扣上的,再加上她肚子里的小孩,你会不会觉得这是一场自杀呢?”
“自杀?”李舞衣大骇,不过转念一想,也确实是这样。一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学校女教员,突然死亡,肚子里有个未成形状的婴胎,屋子从里面反扣,只有一杯剩下残汁的混有氰酸钾的橘味汽水,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是一场为情而生的自杀。说不定,最大的嫌疑对象就是他李舞衣,社会大众的舆论都会唾弃他这个始乱终弃的陈世美。
李舞衣想了想,又问道:“难道你的意思是,本来她就想自杀,可又遇到了想要杀她的人,才成了现在这情形?那被反扣的房间又如何解释呢?”
“呵呵……”南宫奇微微一笑,“你是说,她自己用氰酸钾自杀,又有凶手用刀子直插她的胸前?”
“嗯,我是这样想的,可这也太不合逻辑了,也不符合密室的条件啊,那个凶手又是怎么逃脱的呢?”李舞衣越想头越疼。
南宫奇答道:“也许是你想错了,才会觉得头疼的。”
李舞衣不服气地问道:“那你说当时的情形究竟是怎么样的呢?你又是怎么推演的呢?”
南宫奇点上一根哈德门纸烟,语气缓慢地说道:“我们先来考量一下密室的秘密吧。我们先假定有一个凶手,那凶手是不可能变成空气离开屋子的,那他是怎么做到门窗反锁的呢?我昨晚上也细细检查过,没有什么可能能够做到这一点。从逻辑上分析,能够反扣上门的,如果不是凶手干的,那就是吴琳露自己干的。”
“她自己干的?”李舞衣惊道。
南宫奇将烟灰抖在了地上,继续说道:“这只是逻辑上的分析。你也看到了,吴琳露是身着睡衣而死的,如果真有凶手,那么这个凶手一定是她的熟人,一个熟得超过了一般朋友范围的人!”
“难道你在怀疑我?”
南宫奇笑道:“呵呵,你可千万别误会了,以我们的了解,我又岂能怀疑你?你才认识她一个半月,可她肚子里的婴胎已经有两月多了,她就算是自杀也不是会为了你。我猜这个凶手一定就是她肚里婴胎的始作俑者。”
李舞衣又问道:“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
“那我们就在假定有凶手的情况下来推演这个凶案的情形吧。”南宫奇狠狠吸了一口手指间的哈德门纸烟。
“一个和吴琳露相熟悉的人,说不定就是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进了房间。他们也许在讨论什么话题,这个男人产生了杀机。他在橘味汽水里偷偷加进了氰酸钾,现在这个时局,只要有钱在手里,想要找到氰酸钾并非难事。当他看到吴琳露喝下了汽水,就借故告辞。这凶手离去了,吴琳露自然会从屋中反锁上房门。这就是造成密室的原因。当吴琳露发现身体不适的时候,她想告诉我们一点什么。她不想让这个凶手逃之夭夭,逍遥法外,她得留下什么隐藏着的东西来告诉一个足够聪明的探长,也许当时她想到的就是你这个铁面判官。她想找一支笔来写下那个人的姓名,可找遍房间也没有找到一支笔。呵呵,做出这个推论是因为我也在屋里找了笔,一支也没找到。”
南宫奇又接着吸了一口纸烟,继续道:“最起码,她想让人知道她是被人杀害的,而并非自杀。所以她得做出一个举动,让来了的警察不会误以为她的自杀,正好她是个刚强的人,所以她选择了一个一般人不敢想象的事。”
李舞衣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大叫:“南宫老鬼,难道你是说……”
“没错!这刀是她自己插上的,她只是想告诉我们,她是被别人杀害的,而不是自杀!”南宫奇答道。
“可这是不是太过牵强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明这一刀是她自己插进胸膛的?”
“你注意到了吗?这刀是一下就插进了胸膛,直刺左胸的心膜,伤口是由上至下呈一条斜线。一般人握刀都是正手握住,顺手刺的话,只会刺中小腹。如果是刺中胸膛,刃口必定是从下至上呈一条斜线。我是从伤口判定她是自己造成这刀伤的。”南宫奇冷静地说道,“而且,我也细细检查了,屋里有陌生的足印,但只是从椅子附近到门边。甚至还有一个足印,有一半已经被血泊所覆盖,但在周围却找不到其他带着血迹的足印。这已经足够证明,那个人的离开是在这刀伤以前的事情了。”
“可恶的凶手!”李舞衣握紧了拳头挥动着,“我一定要把这个恶魔擒出来,让他挫骨扬灰!”
“稍安勿躁!”南宫奇说道,“舞衣,别忘记了,冷静,才是一个侦探最重要的原则!”
两人站起身来,出了警局,向南宫奇的西医诊所慢慢走去。
小卫正站在门前,他是趁着天明先行一步回了家。他一看到南宫奇和李舞衣,就叫道:“七叔,刚才那个赵医生来了一趟,叫你今天有空的时候到周家去一下。”
南宫奇对小卫说道:“哦,我知道了。小卫你今天回来休息了吗?扛不扛得住?”
小卫答道:“没问题,我是铁人呢!”
“嘿嘿……”南宫奇笑道,“那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今天要做的事?”
“忘不了,你叫我去码头问问是否有年轻女子被人劫持。我趁着天还没亮就去问了,可是那个周小姐或者秦小姐,说的那一条小巷实在是太僻静了,没有一个乞儿会到那里去讨食,所以也没有人看到。”小卫连忙答道。
“不错不错,那你先在家里休息一下,我们这就到周家去。”南宫奇应道。
在去周家的路上,南宫奇和李舞衣在路边小摊上喝了一碗当地特产的油茶,稍稍填了一下肚子。等到达周家时,已经接近晌午。
南宫奇正要叩黄铜大门时,大门却由里面打开了,周楚天和一个年轻男子正要出门。
周楚天一见到南宫奇,就喊道:“南宫先生,您才来吗?我正要和我这小儿子启明去码头接我那从苏州赶回来的大儿子启发。现在家里没人,干脆你们陪我一起去码头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大事。”
南宫奇应了一声,连忙向周楚天与周启明介绍李舞衣。
当周家父子二人听到李舞衣的警局探长的身份后,眸子中都多了一丝戒备。
当四人乘坐滑竿到达朝天码头时,从下江方向驶来的轮船已经抵达了港口。这朝天码头是依山势而建的,从轮船靠岸的地方到出站口是一排又抖又长的石阶梯。船刚到岸,密密麻麻的旅客向潮水一般向出站口涌来。周楚天与周启明垫着脚想要寻找周启发的身影,可接踵而至的人群立刻淹没了他们的视线。正当他们焦急的时候,一个年约三十的男子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大叫:“爹!我回来了!”
这个男子正是周启发,刚从苏州乘船到达江城。此刻的他身着一件普通乘客穿着的圆头汗衫,大概已经几天未换,正散发出酸涩难闻的汗臭。他头上戴着一顶最为普通的草帽,一幅寒酸的模样。但两只眼睛却滴溜溜地乱转,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狡黠。
上了一辆周楚天刚刚才召来的美国道奇轿车,周启发就脱下了帽子,翻开了夹层,摸出一叠纸片交给了周楚天:“爹,这些都是苏州的地契,等到战事结束您再亲自回去收回吧。”
周楚天只是推了回去,黯然说道:“这些东西你都留着吧,爹得了大病,也捱不了多久了,这些都是留给你的。”
周启发像是被锤子重击了一下,连忙问道:“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了?”
周启明凑拢周启发的耳朵边轻声说了几句,周启发顿时一脸黯然。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周启发问道:“咦?!小妹呢?她人在哪里?怎么她没来接我呢?她不是最喜欢我这大哥吗?”
“唉……”周楚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也生了一场大病,现在都还没恢复神智……”
“这都是出了什么事啊?怎么什么事都往我们周家在推呀?”周启发大叫道,随后就头耷在肩膀上,微微耸动,默不成声。
回到周家大宅,周楚天本来执意要求南宫奇与李舞衣与他们一同先去用膳,但南宫奇称自己早上吃得晚,他先去看看周小姐。于是他留下李舞衣在饭厅里与周家父子三人周旋,他一个人去了周小姐的闺房。
那个叫余嫂的姆妈为南宫奇打开了紧锁的大门,里面发丝凌乱的周樱芷或者秦青丝,这里暂时且称她为秦青丝罢,一见到南宫奇,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奔了上来。
“什么?我的天!琳露死了?”当听到南宫奇的讲述,秦青丝不禁抱头掩面而泣。
“先请节哀吧,你就算哭也是哭不醒吴小姐了,现在我们要想办法找寻出杀她的真凶,还要还回你真实的身份与清白。你先告诉我,吴琳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南宫奇的声音平稳中又似带了几分威严,这也令到秦青丝止住了哭泣。
“琳露这个人,很不错。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爱情,她是个爱情至上的人。她常常将一句裴多芬的诗歌改成自己的话,那就是,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她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我也很佩服她的。她是在一年前就来到了江城,在一家教会学校里教书,据说还发展得很不错……”秦青丝介绍道。
“等一等……”南宫奇插话道,“你从苏州来到这大后方江城,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吴琳露邀请你来的?”
“这重要吗?”
“请你务必说实话,我想这会很重要的!”南宫奇正色道。
秦青丝想了想,答道:“大概是前个月的事了,那时战事蔓延到苏州,我正想寻找地方逃难。就在那个时候,我收到了一封信,是琳露托人辗转送来的,并没有邮戳。信中她鼓励我去江城,她说国民政府刚刚迁到江诚,各个学校正极度缺乏教员,我过去一定会有一个好发展。于是我按信上的地址发了一封电报后就上了路。”
南宫奇扶了扶眼睛镜片,他似乎找到了揭开迷题的一些线索。
他又问道:“吴琳露以前在苏州的时候可交往过什么异性朋友?”
“这可就太多了……”秦青丝笑了起来,“她是个宁可没有饭吃,也不能没有男友的人。我们以前住寝室的时候,常常都笑话她是个天生的花痴,没有男人她会全身无力的。但是不管她什么时候交男朋友,她都不会让我们知道那个男人是谁的。因为她家人都在苏州,她不想让别人对她指指点点,所以她只是在我们几个朋友面前炫耀,到了外面处事很是低调的。”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她的男朋友都是些什么人吗?”
“是啊,不光是我不知道,我估计就算她现在交了新的异性朋友,她也不会让其他的人知道。因为她是在教会学校里教书的,那里向来学风严谨,她一定不会让私人上的事情影响自己在教会校园里的清誉。”
南宫奇暗暗点头,心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否则小卫也不会打听不出来吴琳露的情人是何许人也。
“好吧,我们先谈到这里,我是相信你的。但是你现在也只有暂时呆在这里,我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解救你出去。不过你放心,不出三日,我一定让你离开这里。”南宫奇此刻似乎竟有些胸有成竹。
南宫奇拉开了门,正要向外走去,却迎面撞到了一个人。是余嫂,正端着一碗参汤准备送进房来,却不料正好撞到了南宫奇,一碗参汤恰好摔翻在地,汤汁溅得四处都是。
“你这人怎么搞的?我辛辛苦苦熬了一整天的参汤啊!你这挨千刀的冒失鬼!”余嫂气得大发雷霆,饭厅里的几个人也闻声走出来看个究竟。
周楚天连忙呼喊,叫余嫂不得无礼。
南宫奇也知道是自己做得不对,正准备低头道歉时,突然一只白色的长毛大猫一溜烟窜到了地上的汤汁边,舔起了碎碗上的残汁。
余嫂正要用脚赶走这只白猫时,突然发出了尖声的惊叫。
这只白色的长毛大猫已经身体僵硬地躺在地上,透体冰凉,已然断过了气。
“参汤里有毒!”南宫奇喃喃说道……
几人大惊失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如果不是这碗参汤无意落在了地上,被这白色大猫喝到了,那么死于非命的应该是正在屋中的周樱芷!
只听得周楚天大叫一声:“余嫂!妄你跟随我这么多年了,你居然做出如此之事!真是我长瞎了一双眼睛!”
余嫂吓得脸上一片煞白,她战战兢兢地叫道:“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这参汤里加进了剧毒!周老爷,我是跟大小姐一起嫁进周家的,樱芷小姐就像我亲身女儿一般无二,我又怎么能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肮脏事情来呀?!”
周启明怒喝:“不是你又是谁?这参汤是你看着煎熬的,自从樱芷妹妹病情老是加重反复,我们就千嘱万咐,绝对不能让其他人触碰。那你说,不是你下的毒又会是谁?”
余嫂哭道:“不是我!不是我!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接触到参汤,这倒是不假,可如果真是我下的毒,又怎么会在参汤里下毒呢?那岂不是根本不能逃脱被嫌疑的危险?我又怎么会这么笨呢?”
南宫奇摆了摆手,让大家禁声。他摸出一根哈德门纸烟,叼在嘴里,然后扶了扶无框的玻璃眼镜,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家不要吵,下毒的事肯定有人做,但到底是谁,我们暂且不要妄下定断。这里还好有一位警局的李警官,一定可以明察分毫的。”
李舞衣吹响了警笛,不一会就有几个身着灰衣的警员冲进了周家大宅。
李舞衣吩咐了几句,几个警员把周家所有人赶进了一间大房间里。
南宫奇对周楚天轻声说道:“周先生,发生这样的事,谁都不愿意看到。但是令小姐有生命危险,这也是个事实。她再继续住在贵府,我也难保她不会再收到死亡的威胁。所以我建议让她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周楚天的嘴角抽搐道:“你们想让她住在哪里?”
“抱歉,这个暂时不能说,就连你也不能知道的。”李舞衣在南宫奇身后冷冷地答道。
原来李舞衣的寓所离南宫奇的西医诊所并不远,只有十多分钟的路程,是一个江城的袍哥大哥听说了他的名号后,主动借给他居住的一幢高墙深宅。
李舞衣将秦青丝安排在了一间干净整洁的客房中住下,然后就回到客厅与南宫奇从长计议,这时,古灵精怪的小卫也赶到了这里。
李舞衣见着南宫奇就问道:“南宫老鬼,这案子你是怎么看的?”
南宫奇坐在红木椅子上,端起了茶几上的一杯大红袍,浅尝了一口,缓慢地说道:“这下毒的事是确认了,但是这下毒的人是谁,宅子里的所有人都有嫌疑。我们暂时还不能知道究竟谁是这未遂的凶手,但是我们可以假定自己就是凶手,推演一下下毒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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