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上)(3)

时间:2014-05-12 22:31:53 

老人院的管理人自称宋教友,看样子已经老得快咽气了。“比德威尔·杜坎?”他的目光不安地从萨米脸上移开。宋教友没认出萨米,但他知道林区治安部,“比德威尔·杜坎十年前就死了。”

他在撒谎。他在撒谎

萨米深吸一口气,打量着这个阴暗肮脏的房间。突然间,他感到自己已经变成了舰队流言编造出来的那个危险人物。上帝原谅我,但只要能从这个人嘴里掏出实话,我什么都干得出来。他的视线回到宋教友身上,尽量挤出一个亲切的笑容。笑容肯定不如想像的那么亲切,因为老头子后退了一步。“老人院就是替别人送终的地方,对不对?宋教友?”“是让人自然走完自己一生的地方。大家给我们捐赠,我们用这些钱帮助来到这里的人。”真是老人院最原始的定义。但在特莱兰这种其糟无比的情况下,这种说法完全正确。宋教友尽力帮助的是贫病交加者中最无助的人。

萨米抬起一只手,“我会向你们教派所管理的每一家老人院捐赠一百年的经费只要你带我去见比德威尔·杜坎。”

“我-”宋教友又向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知怎的,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一定能做到说话算话。也许,·但就在这时,老头子抬起头来,瞪着萨米,目光中是不顾一切的固执倔强,“办不到。比德威尔·杜坎十年前已经死了。”

萨米走过房间,双手抓住老头子座椅的扶手,脸凑近对方。“你知道跟我在一起的是什么人。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他们可以把你这个地方拆了,打得粉碎。如果在这里找不到我想找的人,我们会把你的教派的每一所老人院打得粉碎,全世界每一所。你信不信?”显然,宋教友完全相信。林区治安部能干出什么事来他清楚得很。可一时间,萨米只怕宋教友会置这种威胁于不顾,强硬到底。那样的话,我只能做我不得不做的事了。但突然间,老人好像彻底垮了,不出声地抽泣起来。

萨米抽身离开对方的椅子。几秒钟过去了,老人停止哭泣,挣扎着站起身来。他一眼也没看萨米,也没有做任何手势,只拖着脚步,走出房间。

萨米和他的随从紧紧跟上。他们排成一行,走过一段长长的过道。真是个可怕的地方。不是因为这里的照明设备破旧不堪,一片昏暗,也不是因为片片水渍的天花板、污秽不堪的地板。过道两边,人们坐在沙发上、轮椅中,他们呆呆地坐着,愣愣地望着虚无。一开始,萨米还以为他们有隐形头戴式显示装置。他们的视线注视着遥远的别处,也许正观看某种互动图像,因为他们中间有些人正嘟味着什么,还有几个不断比划着复杂的手势。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墙壁上那些鬼画桃符是涂在上面的,片片剥落、毫无装饰的涂料,就这些,再没有什么可看的了。而那些干瘪枯萎的人,他们的眼睛是裸眼,没有任何增强手段,眼神里空空洞洞,什么都没有。

萨米走在宋教友身后,靠得很近。修士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他的话不是没有意义的咕浓,说的是那个人。“比德威尔。杜坎算不上好人,不是哪个你会喜欢上的人,哪怕才见面都不会喜欢·,一尤其是才见面的时候。他说他从前很有钱,但他什么都没给我们带来。头三十年,那时我还是个年轻人哩,他工作得比谁都卖力。无论多苦多累··一但他的话可不中听,对谁都没句好话,谁都要笑话。他可以陪着病人度过一生的最后一晚,之后却嘲笑人家。”宋教友想说话,排遣刚才的紧张情绪。过了一会儿,萨米意识到他不是想说服对方,他压根儿没有半点劝说萨米的意思。宋甚至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他仿佛是在替一个他知道命在旦夕的人说几句悼辞,“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了,跟我们其他人一样,他能做的事越来越少了。他说起他的对头,说只要他们找到他,肯定会杀了他。我们向他保证,说会把他藏起来,可他却笑话我们。到了最后,他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一肚子恶毒,恶毒得简直没法说。”

宋教友在一扇很大的门前停住脚步。门牌上写着几个大字,饰着花边:通往日光室。

“杜坎每天都要看日落。”可修士并没有开门。他站在那儿,垂着头,但也没怎么挡道门萨米绕过他,又停住脚步,道:“我刚才提到的捐赠会存进你们教派的户头。”但老人根本没有看他,只朝萨米的外套上阵了一口,转身朝过道走去,一路推开挡道的治安官们。

萨米稍一转身,手搭在房门的机械转锁上。

“先生。”是城市治安部长。这位警察头子走近一步,轻声道:“嗯,我们不愿意再护送您了,先生。护送工作应该由您自己的手下来做。”

嗯?“我同意,部长。可当时你们怎么不让我带上我自己的人?“那个决定不是我做的。我想,他们觉得治安官更谨慎些。”警察转开视线,“您看,舰队司令,我们也知道,你们青河人要是恨起谁来,会恨上很长很长时间。”

但这种仇恨更多情况下指的是对某个文明的仇恨,而不针对个人。不过萨米还是点了点头。

警察终于直视他的双眼。“是这样,我们跟你们合作了。我们确保了这次搜索的任何消息都不会走漏到你的目标那里。但我们不能替你们做掉这个人。我们会转过头去,不看你做的事。我们不会阻止你。但我自己不会下这个手。”

“哦。”萨米极力琢磨,在道德的万神殿中,究竟哪个位置适合眼前这个人,“这个嘛,部长,我只要求你们不要干涉我的行动,剩下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警察紧张地猛一点头,退后一步,不再跟随萨米。萨米打开那扇标着“通往日光室”的房门。

里面的空气冷甩腌的,弥漫着一股陈腐的臭味。不过跟过道中人体的恶臭相比,这里好多了。他仍然在室内,却又不完全算室内。这里原本是一个向外伸出的出口,通向下面的大街。但现在装上了塑料板壁,成了一个有点遮蔽的天井。

如果他也跟过道里那些可怜虫一样了怎么办?在他看来,外面那些人已经病入膏育、无药可救了。同样糟糕的是成了某种疯疯癫癫的实验的牺牲品,思维、意识迸成碎片,再也无法恢复。他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样一种收场,可现在萨米沿着楼梯走到最下一层。拐角处隐隐约约看得见一线天光。他用手背擦了擦嘴,静静地站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

干吧。萨米走向前去,进人一个大房间。房间似乎是停车场的一部分,但用半透明的塑料板壁围成一个有顶盖的封闭空间。这里没有供热装置,一股股冷风从板壁缝隙中钻进来。屋子中间四散着几把椅子,上面是包裹得厚厚实实的人形。这些人并没有特意望着哪个方向,有的只呆呆盯着外面的石墙出神。

所有这些,萨米几乎没有注意。屋子的另一端,一柱阳光从顶盖的一个破洞中斜斜落下,光柱下孤零零坐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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