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水般过去,我稀里糊涂地混进了美术学院。大学里的头一件事,就是扮艺术范儿。那时候流行扮披头士,细腿裤配大褂。我穿37码T恤刚刚好,偏买成42码的,大到一不小心领口能从肩膀上掉下来。再用丙烯颜料,在大褂前襟画上流血的伤口或万箭穿心的玫瑰。我跟一个同学商量好,两人买同款不同色的鞋子,彼此交换,一只脚一种颜色,在校园里招摇。外系的人这样“夸”我们:远看像要饭的,近看像流浪的,仔细一看,是美术学院的。
毕业那年,学院外聘浙江美术学院的全山石老师辅导我们的毕业创作。全老师一头银发,白衬衣、灰长裤,脚上一双布鞋,脸上一贯的浅笑。看到我牛仔裤上挖出的破洞问:“这样会凉快些,是吧?”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有一回,全老师给我们上人体课,画到一半时,那个老年模特突然呕吐了,人体画室是密封的,气味难闻极了,同学们都跑到窗户边透气。全老师放下画笔,给模特披上衣服,蹲下身,试试模特额头的温度,询问他要不要去医务室。模特老人摇着两只大手,说没事。实在拗不过去了,他才低声说:“院里要是知道我病了,我的模特工作怕就保不住了。”全老师握住老人的手说:“放心,先看病,有我呢。”
那一年,全老师的课结束后,同学们一改嬉皮颓废的风格,重新变得干净斯文起来。后来想想,以我们那时的浅薄和肤浅,一时还不能领悟全老师的高风亮节,但全老师那种使人如沐春风的学养和清气,在潜移默化中我们隐隐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文艺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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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说,女人有两种:一种是打麻将的,一种是看《红楼梦》的。文艺“未遂”后,我憋着一腔看《红楼梦》的矫情,“扑通”一声,落在升斗小民的麻将桌旁,读过的书、学过的画全都换了饭吃。当初逼着我学琴、棋、书、画的老妈,彻底改弦更张,嫌我看书费眼睛,画画耗精神,全是四六不着调的营生,不如学着熬汤炒菜、养娃过日子正经。一粥一饭的小日子过下来,通身上下连文艺的皮毛都不剩了。
生活,斑驳了虚饰伪装,让真相水落石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只是文艺的形式和表象,真正的文艺范儿,是感受和发现平淡中的诗意、庸常中的智慧,是发自内心的悲悯和善良,是那些我们用手摸不着、用眼睛看不到,却能用心感受到触及我们灵魂和精神的东西。
讳疾多忌医,文艺病人也忌讳别人说他文艺。某一天,朋友跟我说:“你吧,行事做人,多少有点文艺范儿。”陡然被人揭了短,我恼羞成怒:“你才文艺呢,你们全家都文艺!”
(志墨摘自《时代青年·悦读》201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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