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叹口气说：“你哥这么大岁数，娶个媳妇容易嘛？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你们城里人的想法，我老太婆也是真不懂。我看你收拾东西，是想回家吧？”
我赶紧点头，说真的，我恨不得立马生出翅膀，赶紧飞离这个家，再也不要看见这个家的每一个人，包括小惠。
姨妈如负释重地连连点头：“也好，你们也快开学了，我给你妈预备了一些土产，明天我找车送你去车站。”
当天的晚饭我没有吃，夜里，外头下起了雨，我辗转反侧，在想姨妈会不会写信跟我妈告我一状，这一顿臭骂是逃不掉了。
隔壁传来很大的响动，紧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厮打声，噼里啪啦的雨声都压不住，是小惠在哭喊：“不要啊，不要！疼啊！疼死我了！”
我坐了起来，这该死的跛脚，烧得糊里糊涂还不忘打老婆，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穿鞋下地冲出门。顶头碰上表哥抱着小惠往外跑，看见我气喘吁吁喊着：“快跟我去医院！”
我吃了一惊，表哥把不断呕吐的小惠放上小驴车，我赶紧也跟过去。车刚跑几步，小惠突然从车上滚了下去，打滚号叫着：“我不去医院！”
表哥停下驴车，把身上都是泥水的小惠死命抱在怀里，迈开大步就跑。小惠渐渐不再挣扎，她已经昏过去了。我紧紧跟在他们后面，山路崎岖湿滑，表哥跛着一只腿：居然跑得飞快。
姨妈家到镇上卫生院有十几里山路，我们就这样跑到了那里。原来小惠喝的是农药，出门之前表哥已经给她灌了尿，吐出了不少，可还是需要洗胃，醒过来的她却挣扎着不配合，连发哥急得拖着一只跛脚团团转，突然冲进了抢救室，扑通跪在小惠面前，哭泣着喊道：“小惠，你听着！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你好好治病：等你好了我就放你走，那十万块钱，我也不要了！你不能死！”
小惠挣扎的幅度减弱了，终于停了下来。
我看着五官都纠结成一团的连发哥，突然觉得他异常高大。这时我也才想起来，他还是个发烧了几天的病人，于是忍不住问道：“哥，你这么在乎嫂子，为什么还打她呢？”
他楞了一下：“打？我一个手指头都舍不得动她的，怎么会打她？”
“可是她身上的伤……你要是不打她，她总哭什么？”
连发哥叹口气：“那是她爸打的。她爸是个赌棍，欠了一屁股高利贷，要不哪能高价卖了她……输了就喝，喝醉了就打她们娘几个……哭，是想家，惦记她妈呗，这都不懂，还大学生呢。”
居然是这样！我看着那张疲惫的脸，不但是脸上，连心都发起烧来。
小惠出院以后没跟连发哥离婚，踏踏实实过上了日子。那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家，这些都是从姨妈的来信中知道的。当然姨妈没忘了告我的状，我妈妈也理所当然狠狠骂了我一顿。
几年以后，连发哥和小惠生了一个女儿，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孩子五岁那年，他们一家三口来到城里投奔我们，这时我已经读完了硕士参加了工作，快要结婚了。
我帮连发哥租了一个小门面卖烧烤，夫妻俩日夜操劳，小店的生意红红火火。一次聚餐我开玩笑问嫂子，当初我满心放她逃走，她为什么不逃？
小惠已经变成一个丰满的小妇人，也恢复了活泼开朗的天性，她一边给孩子和连发哥夹菜一边笑着说：“当时我以为你跟我说的那些话，还有故意躲开，都是我婆婆安排好了试探我的呢，哪敢跑！”
我又试探着问起她当年为什么服毒自杀，她对往事显然早已经放下了，笑笑说：“大军……是我的初恋，他家穷，出不起十万块钱，就跑到南方打工去了。那次拦着我是让我跟他一起逃跑的……”
连发哥显然不知道这段往事，吃惊地看着小惠。
小惠转过头看着他说：“小智躲开以后，我跟大军说跟他一起出去打工，赚来十万块还给你家。可大军说，一分钱也不能还，你让瘸子睡了好几个月，白睡啊……当时我心里就很难受。他又说不过这样也好，不干不净的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东莞那边女的干那个赚的多，我这模样的过去肯定能赚大钱。”
这次我也大吃一惊，小惠却不在乎地笑了：“当时我就觉得活着一点盼头都没有了，夜里就偷偷喝了农药。等连发在医院说出那句话，我心里一下就亮堂了！我就想，为这种人死我这命也太贱了，我得好好活着，这辈子就跟连发过：过出个人样儿！”
连发哥把小惠和女儿搂过来依偎在一起。那一刻，我感动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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