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时不时的,远远近近的村里,就有山东人或河南人出没,他们在本地娶不上媳妇,于是攒一点钱,专门到遥远的甘肃来,打算花钱买一个媳妇回去过日子。不知道是谁在碎女子的父母那儿瞎起哄,碎女子的父母突然觉得,他们嫁了自己的女儿,却没有得到一点好处,吃了亏了。有那么一天,有财找上门来,不管碎女子愿意不愿意,也不管牛娃同意不同意,非要把碎女子领回去,说是,牛娃要么拿一份二百元的彩礼给他,然后再把碎女子领回家,要么,他就把碎女子卖给山东人。
牛娃无奈,拿不出彩礼。只能让有财把碎女子从自己家里,生生地揪了回去。
牛娃上哪儿去弄什么彩礼?他家里那时只有六毛钱,连一元钱都凑不够。这个村子里,能够拿出二百元的人,也许是有一个的,但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有第二个。牛娃也觉得自己白捡了一个媳妇,是有点儿对不起老丈人。他也只能先让碎女子在娘家住着。
天黑了,碎女子要到牛娃家里去睡觉,有财当然不同意。有财也不放心碎女子,怕她三更半夜悄悄地跑到牛娃家去睡。有财在睡觉前,拿绳子捆住碎女子的手脚,第二天早晨,又给她解开。碎女子得了空闲,想到牛娃家去,帮牛娃的家人做点儿什么,有财却不允许碎女子那么做。碎女子只好坐到大门口,独自撅嘴生闷气。过路人用开玩笑的口吻对碎女子说,你咋不到牛娃家去?碎女子就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地跟对方解释,她的意思人人都明白:有财是她爸爸,他不让她去牛娃家,她就不能去。
有财明白,牛娃是拿不出二百元彩礼钱来的。可是,转眼要到夏天了,山东人还是音讯全无。有财也在纳闷儿:有个专门说道这种事情的中间人,跟有财都已经说好了,说是过了一九七六年的新年,会有一个山东人来把碎女子带走。有财是真的打算把碎女子卖到山东去,他已经让中间人跟山东人说好了,他要山东人给他二百元,作为这二十多年来碎女子的抚养费。中间人把有财的要求写信告诉了山东人,山东人也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有财的要求。有财这才到牛娃家来,把碎女子领回了家的。
有财心里想的是,摊上碎女子这么个“宝物”,不如嫁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还能赚到一笔钱,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在家乡,在那时候,人们都认为这么买卖妇女是很正常的事情,没什么了不起。人们的共识是:男人没有媳妇,就该找个媳妇,女人没有男人,就要设法嫁一个男人,一方想要一点钱,另一方愿意支付,也付得起这笔钱,就是好事情。乡亲们认为,这么做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任何人都无权干涉。
有财天天盼望着山东人会来,可是,他盼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或大或小的地震。
生产队集体防震后,有财两口子每天晚上都到仓库的台子上睡觉,为的是防震,可他们不让碎女子来。有财说是,怕有小偷会偷了家里的东西。他们让碎女子在家里睡,顺带看家。他们说不出口的原因其实是,作为亲生父母,他们都不想跟碎女子在仓库台子上,在大家的眼皮底下,睡同一个被窝。有了这样的想法,有财就不管碎女子安全不安全了,他也不管碎女子是不是会到牛娃家里去,或者,牛娃会不会偷偷摸摸地,睡到碎女子的炕上去。有财想,山东人恐怕是等不来的了。如果山东人不来,碎女子跟了牛娃,虽说不怎么满意,对碎女子来说,却也是条出路。
有财此时此刻的心理,就是这样。
牛娃没有去仓库的台子上防震。牛娃主动要求父母,说是要在家里看家。牛娃为什么这么说?他难道不怕地震吗?牛娃当然怕。但是,牛娃更怕的,是他的妹妹。
牛娃的妹妹也是一个大姑娘了,还没有出嫁。从懂事起,妹妹就觉得这个哥哥让她很没面子,从而在牛娃面前,常常颐指气使,比后娘还凶。牛娃疼爱妹妹,不跟妹妹计较,妹妹以为牛娃怕她,更不把这个做哥哥的放在眼里,记在心上。刚刚打算防震的那天,牛娃到生产队仓库的台子上去给一家人打地铺,地铺打好以后,妹妹前来看了看,絮絮叨叨地埋怨说,这么大点地方,四个人咋睡?牛娃的妹妹回头对牛娃说,牛娃你就别出来了,还是睡在家里吧。妹妹用的是命令的口气,听上去没有商量的余地。牛娃接过话来说,我也想在家里睡,总得有人看家嘛。父母看了看牛娃,不好说什么了。
牛娃知道妹妹嫌弃他,他不跟妹妹计较。妹妹不把他叫哥哥,牛娃还是不计较。牛娃已习惯妹妹叫他牛娃了。
让人想不到的是,碎女子适应了独自在娘家,即使父母不管她,她也不再吵闹着要去婆家了。牛娃呢,除非碎女子回了家,他也是不会去干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的。牛娃的性格就这样,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人们纷纷替牛娃想办法。其中一个人,就是代祥娃。他是最卖力的。
代祥娃和牛娃是老庚(同一年出生的人),是和牛娃一起长大的好伙伴。代祥娃的女人已经一口气给他生了三个女子了,代祥娃还在努力地开垦着他的女人。他一心想生个儿子。可是,在代祥娃努力耕耘自己的女人的时候,并没有忘记关心一下他的老庚。
山东人为什么不到有财家来将碎女子买走?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事情坏就坏在代祥娃身上。找有财的那个中间人,恰好是代祥娃的朋友。有一天,代祥娃到镇上去赶场的时候,遇见了他,那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把要将碎女子卖到山东的事儿,作为聊天的话题,对代祥娃说了。这时,碎女子已让有财从牛娃家领回去了。代祥娃听了这些,立即冷下脸来,让中间人不要这么做,他对他的朋友说了他跟牛娃的好朋友关系,代祥娃也对中间人摊了牌,他的意思是,碎女子是牛娃的媳妇,中间人要是一意孤行,他不交他这个朋友都可以,也要替牛娃打抱不平,将这件事情干涉到底。最后,代祥娃对中间人说,你赶紧给山东人写一封信,叫他不要来甘肃了,来了也是白来。
代祥娃就是这么对他的朋友说的,他的中间人朋友,只能依了他。即使卖了碎女子,中间人也得不到多少好处,做中间人的人,犯不着因此得罪了自己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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