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带姓氏的村名都与村里人群的姓氏有关。比如我们村往南的曹村,村民大多姓曹。东边的大许家,村中姓许的人家居多。再比如我姥娘家小王庄,百分之八十的人姓王。 不知为何,我们村名字叫焦村,可村里却没有一户人家姓焦。这事儿困惑我心里老长时间了。一天晚上在瓜棚里,我把这个疑问向来福爷爷提了出来。来福爷爷照旧得先装他的烟袋窝子,拉足了劲,才能开始侃。 原来焦村还真有户大姓人家姓焦,只知人们都叫他焦大员外,焦大员外富甲一方,是方圆几百里首屈一指的富豪。光看他家豪宅气派,就足以知道他有多富有。四进院落,两厢耳房。描金鑲银,雕窗画梁。长廊、鱼塘、后花园应有尽有。院里青砖铺地,厅前台阶俯拾而上。匾额高挂,库门紧锁。大门外石鼓、石凳、拴马桩依次排列,特别是那高大的门楼、用大漆漆成的红边黑底、上有贴金门联的大门,以及威严坐立的石狮,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另外,出则车驴辕骡伺候,入则有人牵马坠蹬。全家老少夏有绸缎绫罗,冬有狐皮貂裘。餐桌上是鸡鸭鱼肉不断,山珍海味时有。妻妾子女娇宠,丫鬟佣人光鲜。 来福爷爷描述的这些,我都没听过,也没见过。小小年纪的我也想向不出那种气派。不过从来福爷爷描述神态中,我们可以揣摩出一个老农对富有、尊贵的仰慕。我真不明白仅读了几天有限私塾的来福爷爷,怎么竟能描述的如此绘声绘色。 来福爷爷又开始吧嗒他的烟袋了。随着他的咝咝吧嗒声,烟袋窝子里的火光在夜色中一闪一闪的。过足了烟瘾,来福爷爷又接着往下絮叨。 焦大员外除了家里有良田百亩以外,徐州城还有他的粮行、油坊、绸庄。焦大员外诺大的家业据说除了他祖上留下的以外。大部分是他年轻时,与人一起合伙贩盐发的财。 俗话说,钱能通神。钱一多了,什么事都好办。就连官府也得让他三分。有一次衙门里的刘捕头因办事不力,无端的被一个要犯逃脱。 知县大人予以对其严办。刘捕头托人找到了焦大员外,焦大员外就到知县大人那里去通融,新来的胡知县不太了解焦大员外的底,没给他面子。然而没过几天,知府大人亲临其县为刘捕头开脱。临走还借其他原由对胡知县一顿训斥。弄得胡知县一肚子苦水不知向谁倾诉。 人一有钱了,除了好显摆以外,有时还好忘乎所以,瞎吹一气。特别是酒后。焦大员外一次与几个乡绅在家喝酒,那天由于高兴,酒喝高了。当着众人的面吹大牛。什么宋朝良将焦赞是他的先人。大明朝的开国明相刘伯温是他祖上的亲戚等等。反正子虚乌有的的事情扯了一大堆。 古语说,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也合该有事。那年春暖花开,朝野闲适。当朝天子乾隆爷再下江南,途径徐州。御驾在御驾在徐州稍作歇息,就沿着官道浩浩荡荡南下。徐州府大小官员们恭送至城南二十五里桥才向圣上拜别。铜山县吴知县这时率众官僚接驾,而后护送天子继续南下。 此时正在麦收季节,即便皇上有人伺候着,路途依然是很辛苦的。炎热的天气,寂寞的旅途,单调的鸣锣开道声都叫圣上心烦。 队伍在缓慢的行进着。当经过铜山境内焦村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响铃声。铜铃本来并不难听,但以圣上当时的心情,却是极刺耳的噪音,于是龙颜不悦。掀开轿帘,招来随行太监,命车轿暂时停在路边的大树下,传县令问话。御前太监大声喝道:“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此惊扰天子,冒犯圣听。” 胡知县这边颤颤巍巍的跪在轿子前,头几乎要磕破了,连声说:“下官该死,下官该死。”然后示意跟班前去打听。 快马前往,不一会儿的功夫,打探的人就回来了。立刻将情况说与知县,胡知县又赶快跪诉:“回皇上,此响声乃焦村焦大员外在打场时弄出来的。” 皇上有所不解的问:“打场就打场,何故弄出如此大的响声?” 胡知县说:“回皇上,焦大员外乃焦村首富,他家是方圆百里数得着的大户。这焦大员外不论做啥事都十分的讲排场。” “怎么个讲法,朕到要听听。” 胡知县心想你老焦合该落在我手,今圣上过问。如此好的机会我岂能放过。 “圣上有所不知,这焦大员外人称三大:即家业大,心气大,派头大。家大业大自不必说,心气大,派头大下官就不敢恭维了。先拿派头大来说,焦大员外四进院落,雕车宝马。出则家丁跟随,入则妻妾簇拥。渔猎宴请,灯会社火,都无所不尽其极。更有甚的是,在那大荒之年,还与十里八乡豪绅相聚一起。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完全不知收敛。焦大员外讲派头讲得有时竟让人不可理喻。比如今天的响铃就是他别出心裁的杰作。人家都在地上打场,他是在木台子上打场。” “木台子上如何打场?”皇上不解地问。 “这焦大员外让人在地面楔上木桩,然后用上好的楠木板铺在木桩上面,木地板离地足有三尺来高,坚实无比。木地板下四周拴上碗口粗,一大扎长,花盆般大小的铜铃一十八个。中间还系着一个水桶般大小的大铜铃。这些铜铃全部是用响铜制成的。打场的时候,牲口拉着碌碌滚子在木地板上走,木地板一震动,那铃就会发出震耳的声响来,这分明是有意在向路人和邻里声扬,我焦大员外家又打场了。就是不打场的时候,有时风大了,方圆几里外的人也能听到响铃声。今天的响铃声正是焦大员外家打场弄出的动静,不想惊扰了圣驾,是下官该死。” 乾隆爷说:“这焦大员外未免有些太过显摆了吧。” 胡知县马上讨好地说:“皇上圣明,他就是这么个人。还不仅如此,焦大员外的心也不可小觑。” 皇上问:“此话怎讲?” 胡知县答道:“回皇上,那焦大员外平时经常在人前人后吹嘘说自己是宋代名将焦赞之后。还说明朝一代名相刘伯温,也是他祖上的亲戚。” 乾隆帝听到这里,皱了下眉说:“这厮到会攀附!” 胡知县赶紧趁热打铁:“谁说不是,更可恶的是这厮不仅把村名改为焦村,那边一大一小两座山。也分别由大青山和小青山改作了大焦山、小焦山。” 皇上顺着胡知县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果然有一大一小的两座山。它们像一对老少在对弈。又像祖孙二人正话别。 乾隆爷不听胡知县说这些还不打紧,一听到区区一个土豪劣绅竟胆敢乱改地名和山名,龙颜勃然大怒。 “混账,社稷是朕的社稷,子民是朕的子民,江山是大清的的江山。岂容他一介刁民如此狂妄。何况在那大荒之年,饿殍遍野,朕尚且要恭俭问政,放粮赈灾。不想此厮却这般骄奢淫逸。我大清国安能容得此人骄横乡里,乱我朝纲。”一道圣旨下去,焦大员外全家抄斩。 胡知县喜接圣旨,只等送走圣上,就组织人马前往焦村行刑。不想这边刘捕头早趁机遛到了焦村,见了焦大员外,简捷的把事情说了一下,这边焦大员外早吓得魂不附体,六神无主。刘捕头急忙催促他说:“大难当头,恩公快拿主意,否则就来不及了。” 焦大员外这才如梦初醒,心中寻思,此番死劫难逃,不如设法保住独苗儿子为妙。焦大员外心中这么一动,那边就对刘捕头跪拜了下去。刘捕头赶快将恩公扶起,连说:“使不得,使不得。恩公有事快快讲来,切莫再耽搁时间。 焦大员外面露难色的说:“老朽死不足惜,只是犬子年幼,下个月他才将满十五岁,又是我焦家独苗。让他陪我受刑,未免太过残忍。捕头若能设法救犬子一命,为我焦家留下一脉香火,我就是来生做牛做马也得报答您的大恩大德。”说完,满脸老泪纵横。 刘捕头也顾不上许多了。就对焦员外说:“恩公不要多讲,快把小少爷叫来,我就是拼上性命也要保他逃此一劫。”焦大员外这边急忙叫出小少爷,又拉出一匹快马,尽可能地带足银两,仓促间送刘捕头和儿子出了大院。 刘捕头抱拳一恭。然后飞身上马,也不回头,抄近路向着青龙山和凤凰山的交界避静处,快马加鞭疾驰而去。 话说胡知县将皇上一行送出铜山县境外,这边就马不停蹄地赶往焦村拿人犯。可怜焦家除小少爷一人在逃外,满门老少尽数被诛。丫鬟用人也被官府削卖为奴。焦家仅贵重物品就用三辆大车拉了两天,全部变卖充了官府。焦宅也难逃一焚。想当初焦大员外何等风光,只因做人太过张扬,不慎得罪小人,竟遭其横祸落得如此悲惨下场。 自焦大员外家出事后,焦村几户和焦大员外八不沾边的焦姓人家怕以后受到牵连,都相继远走他乡。至此焦村再无焦姓人家居住。 后来听说胡知县将从焦家查抄来的一些珍宝上下打点,没用多长时间胡知县就变成了胡知府,他于是由原先七品官顺理成章地升为五品官员。 五六年的光景转眼过去,忽然从城里传来胡知府在正月十五夜晚观灯的时候,不幸被刺客刺死。焦村的人多半推测,此事应是焦大员外那个逃走的儿子焦继祖所为。不过焦村的人是不会向官府报案的。 二十世纪的六十年代末,东北的一家国有企业因国家需要搬迁至徐州。有随迁的一户人家来焦村寻根,来福爷爷曾接待过这家子人。 这家人男的有三十来岁,国字脸,浓眉大眼,操着一口极浓郁的东北口音。来福爷爷问他来历时,他说:“我叫焦勇,出生在辽宁铁岭地区,现工作单位搬迁至徐州。听爷爷讲,祖上是徐州铜山县人氏。来徐后,听人说徐州铜山境内有个焦村,正与爷爷所说的老家地名相符,这才趁节假日休息的时间,来焦村看看。” 这家人幸亏碰到的是来福爷爷,来福爷爷可是当地有名的百事通。一些再老一辈的人不知道的事情,来福爷爷都很清楚。来福爷爷听焦勇这么一说,就明白了这是焦大员外的儿子焦继祖的后人。来福爷爷一面热情接待他们;一面感慨世事沧桑,难以琢磨。一个那么有钱有势的焦大员外,后来落得满门抄斩。害人又害己的胡知县,机关算尽,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可悲的下场。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网恢恢,天网难逃啊! 来福爷爷而后就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焦勇一家。他们听了焦村没有姓焦的缘故和他们祖上的事情,都目瞪口呆,慨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