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新人的档期很满,简单招呼完刘皓和我,就被婚礼督导喊去彩排了。当然即使他们无所事事地逗留在我面前,我大概也只是作为刘皓的附庸,一言不发地旁观热闹。或者我该想想怎么把礼物低调地送到新娘手里。
草坪仪式的参加者基本是两家亲友,一般的同学、朋友只被邀请出席晚宴。这些人里我只见过钟宜爸爸——某次家长会后,他被钟宜挽着走出校门钻进一辆那个年代的豪华大奔,眼角是满满的宠爱和夹杂着的不舍。
我读书的时候以为从外省来的就是弱势群体,不自觉地想给对方多点关注,等钟宜慢慢接受我的“接济”彼此熟络起来后,她问我为什么要对她好,我说为了学习雷锋为了慈善事业为了外地同学的健康成长。钟宜瞪我一眼,说我有本地优越妄想症,并且甩我一词:chauvinism。我查了查字典,觉得虽然还不至于上纲上线到沙文主义,倒也说明她对我第一印象差不是没有道理的。
高二那年,学校新建一实验楼,消息灵通人士说楼是钟宜她爸的公司捐的资,我没有向钟宜求证,反正我又不讨她做老婆,她家有没有钱也不会关系到我是否跟着鸡犬升天。我对钟宜好,是因为我想对她好。我说我们是伟大的友谊,当然说这话时我还没看过王小波的书。钟宜拒绝承认我的“伟大论”,还非要往自己脸上贴金,说我就是个以貌取人的色狼,否则怎么没见我跟姿色一般的女孩做过朋友。
我承认姿色是激起兴趣或者欲望的敲门砖,但能留存在记忆里的从来就不是一张脸孔或者一副身材,而是从累积体验中抽离出的一种感觉,推动你在这段关系中选择加速升温或者冷处理。假如那时有人问我钟宜好么,我一定毫不犹豫地说好,但如果人追问我好在哪里,我大概就没词儿了。我一直把喜欢归结于心念一动,追究优点或者美德的喜欢一定不是单纯的喜欢。相反如果被问钟宜哪里不好,我却可以思考出内向、孤僻、清高、冷漠这样的同系列词汇,虽然我知道钟宜只是不小心在自信里掺杂了些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自卑,于是不敢对人好也不敢接受人的好。当然这一系列也算不得贬义词,只是在那个充满阳光的花季岁月里,类似的表情就显得不那么招人,尤其是女人的喜欢了。所以当我无视众议哭着喊着要和钟宜套近乎时,我想她对我是有所感激的。其实说穿了,交朋友就是一个从被吸引到主动勾引的过程,男的女的都一样,所以那时的我只是听任自己的欲念,甚至于完成一个潜意识里的挑战罢了。
钟宜爸爸把钟宜交到新郎手上的表情,和他当年隔着大奔车窗挥手作别时一式一样。刘皓举着照相机,拍拍他们又拍拍我。我说你拍我干嘛。他说趁机看看你。我笑了笑,接过相机,透过放大的镜头看新人交换戒指,相拥接吻,然后我把相机还给刘皓,我怕自己忍不住会不停地拍,怕那些倾倒香槟、放飞气球的定格里留下的只有女主角一个人。
整个过程,钟宜都很投入,配合典雅的微笑和深情的眼神,足够得到一个A级的评分。间或她也会看看在座的宾客,视线却始终没有落到我身上。我想她还在气我,不过这个论调马上就被否定了,因为耿耿于怀是念念不忘的同素异形体,而我显然没资格达到这个高度。于是我告诉自己她只是无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