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滚真是很污邪,他还没见到杨小依的面就放了话,要搞她上床。
他这话是对朋友说的。
张滚开了家印刷厂,生意不大,印广告,印包装,印名片,也印书刊。他每天得像麻雀子一样,四处觅食。
朋友介绍杨小依找他做书,他自然很高兴,对着电话筒大声地问:“印数大不大?”
朋友说:“你真是个财迷,心里只有印数。”
“我做生意的人,不想钱还想什么?”
“除了钱还有人啊。”
“人怎么啦?”
“书老板长得漂亮。”
“有多漂亮?”
“眼睛大。”
“眼睛大的姑娘我见识得多。”
“腰子软。”
“有多软?”
“要多软有多软。”
“废话。还有呢?”
“奶子好翘。”
“奶子好翘?”
“翘!”
“再还有呢?”
“屁股好圆。滚圆滚圆。像你们那地方刚刚出笼的热馒头。”
“不说了不说了,叫她赶快过来。”然后,又撂了一句:“看我不把她搞上床!”
杨小依从南方过来。朋友没有夸张,杨小依是长得好看。有南方人的秀气,兼具北方人的饱满。尤其皮肤很白。白而润。像拿清水浸泡过。张滚不断地盯着她看,心里有点动动的。他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脸,或是她的肩膀,终是忍住了。初次见面,到底不敢造次。
张滚请杨小依吃了饭,又请杨小依喝了茶,看看天已很晚,便开车送她回旅馆。
他打好了主意,车到旅馆,送杨小依进房间,顺势就把她搞了。他已经有过两回这样的经验,心里很自信。可是车到楼下,杨小依却不要他再送。兀自跳下车,紧走儿步,一闪身,进了旅馆。张滚还没有回过神来,杨小依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一地的灯光和旅馆门背后保安的身形,万分空寂。
这让张滚有点意外。他同杨小依在一起的几个小时,他看她一直文文静静,温温顺顺的。脸含笑意,语声轻柔。他说些俏皮话,开些玩笑,常常很放肆,很出格的,她都听懂了,抿嘴笑笑,不作反应。以他的经验,不作反应,那就是默许。他以为这个姑娘可以上手。没想到他完全错了。看她推开车门跳下地、登登登头也不回地走进旅馆那架势,张滚就知道这姑娘难搞了。这些年来,他只要对姑娘上了心,还没有遭到过拒绝。这回碰上了。这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十分恼丧。他坐着,发了很久的呆。
也不知张滚是怎么想的,他突然意兴全无,不想动,也不想回家,就斜过身子,把双脚伸出车窗外,躺下了。
他很快就睡着了。
张滚这一觉睡得真死。鼾声阵阵,一动不动,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张滚睡醒一觉,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天还黑着,将亮未亮,四周一片浑沌。
眼前的小旅馆像头怪兽一样蹲伏在那里,黑糊糊一大堆。杨小依呢?杨小依在里头的哪个房间?杨小依是睡着还是醒着?唉,这狗口的杨小依。
小旅馆的黑影压得张滚有点气促。
张滚把脚从车窗外收回来,坐正了,慢腾腾地打着火,慢腾腾地掉过车头,回家。
天色一点一点地亮了。
张滚的家在城边上,一块洼地里,再过去一点,就是郊区了,算是城乡接壤处。这是一栋孤伶伶的三层高的小砖楼,四面不着人家。门前一条大马路。白天,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煞是热闹;晚上,车稀人少,路灯闪烁,显得空寂,所以,砖楼四周围了围墙,门口加了铁门。张滚还养了两条大狼狗,蜷卧在铁门两边,让它们一边吐舌头一边隔着铁栅栏凶狠地瞪视着外边的任何动静。
张滚没有想到,两条狼狗被毒死了。
狼狗是被人拿毒包子毒死的。狼狗的脑袋平摊在地上,嘴边各是一滩乌血,一旁有小半块包子皮。张滚踢开铁栅门,到砖房跟前看了看,又出来绕着围墙转了一圈,明白了,贼人已经盯了他很久,已经摸清楚了他的生活规律,选在昨天晚上下的手。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贼人万万没有想到,他昨晚一夜未归。
张滚很容易就能想像到,贼人毒死了狼狗,就守候在围墙两旁,等他开车回到家,下车,趁他掏钥匙的工夫,一边一个堵上来,拿刀逼住他。接下去还有什么好说的?交钱,交钥匙。胆敢不交?那就交命。他已经听说过这类命案,但没在意。想不到自己也差点挨上了。
这类事情经不得想像。越想像,越恐怖。张滚身上的冷汗暴了出来。一阵一阵地暴。他的背脊骨凉嗖嗖的。不住颤栗。
他把车开进院子,锁好铁门,找几块塑料布将狼狗盖住,回到楼里,泡了茶,坐在沙发上小口喝着。他努力让心情平静下来,细细地想着。
他想,假如昨天晚上杨小依让他一同进了旅馆,完事以后他一定会开车回家,那么,惨剧就不可避免了。他又想,假如昨天晚上遭到杨小依拒绝以后,立即回家,惨剧也是不可避免。可他居然在驾驶室里就睡着了。而且,没有保安来敲醒他。没有蚊子来骚扰他。连尿泡都没有憋到发胀。只要任何一种情况让他醒来,别无选择,肯定都会回家。可是,都没有。他就那样极其难看却又极其舒服地一觉睡到天将亮。因此,避过一难。一切都阴差阳错,冥冥中得到一种护佑。他觉得自己是遇到菩萨了。
那么,菩萨在哪里?
他一下想到杨小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