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愤怒。
钟圆也在等车,孤零零的。周末的夜,为什么一个人?
看,潜意识里,我也有从众的意识,认为身边没有人陪伴,是孤独的,可怜的,值得同情的。
后来终于来了一辆车,停在钟圆的身边,钟圆犹豫了,问我要不要拼车,我当时已经悲愤难平,觉得错过这辆车再也等不其他的车一般。我和钟圆拼车离开。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钟圆和我离得不远,我也没猜错,他是个典型的理工科男生,名校毕业,现在在一家知名的公司做架构师。
我并不懂他的工作是什么,只是莫名其妙,我想谈恋爱了。
可是,虽然我拥有千百个自编的和收集来的故事,但是当我真的打算开启一段故事的时候,我却笨手拙脚,完全乱了分寸——
我不知道他对我什么感觉,以前我不在乎别人对我是否有感觉,最好没有。然而当我想恋爱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特别在乎别人对我的感觉。
我是不是太胖了?
我是不是不够时尚?
我是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我怎么判断他是否也想恋爱,对象又正好是我?
乱了。
拼拼凑凑,女孩的小伎俩也还是有一些的,别忘了我是编剧,别忘了我还有那么多故事,别忘了我善于营造完全不存在的情节——钟圆,看招。
我谎称心情不好,约钟圆一起吃饭。席间我仔细观察钟圆的表情,认为他果然是对我有好感的。
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立刻否认——这难道不是说明他其实是对我有好感的吗?
好吧,我喝多了。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喝多了,多到不可思议,简直可以称作烂醉如泥。
喝得烂醉如泥的我并没有得偿所愿跟钟圆建立起“暖昧而明确”的关系。
相反,自从那天晚上我们见面之后,钟圆突然对我冷淡起来了。
到底怎么了?
难道他是个骨子里比外表更传统的男人,认为喝醉酒的女人不成体统?应该不至于吧,如果是这样,他压根就不该赴我的约会。
我没心隋讲故事,编故事,以及听故事了。
钟圆真是老天派来玩我的,刚刚找到一点点愉快的人生体验,却被全盘打乱。钟圆,你到底是怎么了。
在犹豫不决之际,我决定亲自找到钟圆,问个明白。
一个善于编撰人生的人,遇到真正的人生问题,却发现完全无能为力。
我不是上帝,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故事,我甚至猜不出他到底怎么了,该死。
——那到底是怎么了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坐在我对面的林也急不可耐地看着我,显然这个故事让她投入进去,她比当时身在其中的我更加想知道原因和结局。
我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天马行空完全不按照逻辑来布局自己的故事,我只能遵循现实,直面人生,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她。
但是我得想想用什么样的措辞才能让这故事听起来不那么悲伤。
那天,在我喝得烂醉如泥之后,钟圆就变了。
之前他对我,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我甚至觉得只需要一个台阶,他就会自然地走到我的生活中来。
虽然缺乏实战经验,对人和人交往中的情绪反应,我还是敏感的,别忘了我是个编剧。
我想直接去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足够的底气去面对问题的真实答案。
万一他像我所有听过的奇葩男主角们的行为一样,理直气壮地说:没什么呢?
有理由的故事总不会多么悲惨,最可怕,最无法面对的,正是一些没道理的对手们。
可是,不愿意面对也会痛苦,直接面对获得痛苦的可能性也不过才百分之五十吧?百分之八十好了,不是还有百分之20的可能性没那么悲观?
思来想去,痛苦纠结,我最终还是决定找钟圆问个清楚。
给自己最坏的打算,期待最好的结果,我给自己打气。
突然间觉得自己很脆弱,一直在追求特立独行,其实也不过是担心自己适应不了社会,融入不了人群吧?
看看周围强大的人,他们如鱼得水,不管在什么场合,面对什么样的变故,处惊不乱,运筹帷幄,频道可以切换得特别得体,这才是强者。
我呢?披上一层所向披靡的不在乎的外衣,内在不过是一个不愿意长大的小孩子,16岁之后,再也没长大,遇到困难自然躲闪,从来不愿意直接面对问题的症结。
就勇敢一次好了。
有什么了不:起。
大不了回到原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
我和钟圆约在我第一次编造失恋故事的自助餐厅。
我的故事从这个餐厅开始,奇遇餐厅,扭转了我29年—直维持的平淡人生。
如今它重新装修营业,选择它作为结束也算有意义。
钟圆如期而至,面色黯然,略有躲闪,眼镜背后的表情我理解为:尴尬。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尴尬,发现我是个酒鬼,还是不小心看到了我的内裤颜色?
我试图打趣,却发现自己很委屈,到底怎么了?钟圆,为什么要给我希望,然后又突然撤离,我突然想起了小灿的故事。
那个故事曾经让我难受好久,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我竟然也遇到了跟她差不多的故事。
现世报。
真倒霉。
难怪当初听她的故事,我会有感同身受的痛彻感,原来是预示到不久的将来,我也会经历类似的感觉。
沉默了大概半个小时后,我和钟圆已经吃空大概十几个盘子,再也吃不下半丝。想必钟圆也懂得拿美食来掩饰慌张。
可是,做决定是他不是我,为什么他要慌张呢?
我吃饱之后,沮丧的情绪消退一半,是时候该知道真相,迎接结局的时候了。
钟圆终于在我的逼问下,说出了真相——
原来那天我喝多了酒,确实喝得太多,烂醉如泥,影响了情绪和智商,彻底打乱了我的正常秩序——一个讨厌秩序的人,终究还是被秩序给玩了——现世报。
乱了秩序的我又哭又笑,告诉钟圆我现在有多寂寞;告诉他我有多失败;告诉他我多么想谈恋爱。更可怕的是,我把自己编造故事的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当然,最可怕的并不是这些过分的自我表白,而是,我哭累了,说累了,抱着钟圆呜呜地说:R,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我真该封自己为英雄,天底下还有比我更蠢的人吗?恐怕不可能有。
钟圆显然是像吐出了梗在喉咙里多时的一根鱼刺般松弛了一下,他说:到底哪个你,才是真实的你?
我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扒皮不算,还要撕开问问血腥味是否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