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从没想过齐煊会喜欢上其他人,哪怕他早就言明不会和我在一起。
从前齐煊是孤家寡人,出门只带我一个。他怕我死,处处小心翼翼,秋猎时不让我上马,练剑时不让我拿刀。篝火晚会上,我终于得空取了一把匕首要给大家削羊肉,他满脸惊恐地看着我道:“你这个是不是削铁如泥的全羊小尖刀?”
我就着月色看了看,答道:“我们吃的是尖刀烤全羊,我要是拿把倚天剑,合适吗?”
齐煊连宫人都没喊,径直从上座跑下来,从我手里夺过刀扔给了坐在我旁边的虎威大将军,然后拉着我往他的座位走,边走边道:“这么利的东西以后不要碰!如今,朝廷只有你我两个大夏人,我们就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甲壳虫,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好笑地从腰间抽出折扇,往胳膊上一敲,十二根寒铁刀刃冒了出来。我问他:“那你给我打这把寒铁扇是为什么?”
他扳正我的脑袋,认真解释道:“教你习武,给你兵器,是为了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能自保,而今我在,你安静地当个美男子就好了。”
那年,齐煊一本正经地说这样的话,篝火映红了他的脸。我以为我们一辈子都能这样相依为命下去,可是,很快就会出现这么一个人,她会同我说:沈相知,你看清楚了,我才是能光明正大喜欢齐煊的人。
这件可怕的事儿,快要发生了。
齐煊和我姨妈坐在上首的位置,我和太史令一干围观人群只能搬个小板凳在下面看。秀女们五个一组上台,齐煊若中意就会拍一下椅子,椅子就会往前滑七尺,若是不中意就不拍。
第一轮刚完,齐煊挑了三十个。
其实,一个和三十个是一样的,只要齐煊挑了,就说明他有这个心,而且,哪怕他挑了三千个,也不会有一个我。
我有点儿伤心,正好手里有壶酒,就开始喝,喝着喝着就变成灌,灌着灌着就醉了,醉得看不清台子上都有些什么人,看不清姑娘们,也看不清齐煊。
酒醒时月上中天,我从椅子上爬起来。此时选秀散了场,偌大一片空地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唯独剩我一个。不对,有个人坐在我身边,但是我还没有完全醒,看不清他的脸。
那个人说:“你睡过头了。”
我揉了揉眼睛说:“这倒不要紧,最后谁雀屏中选了?”
他说:“杜薇薇。她长相够漂亮,人也很好。去年中秋出门喝酒,我和你走散了,她请我吃了一顿肉。我和她很有缘分,是不是?”
我怅然若失地望着前方:“我不喜欢她。”
他笑了:“换个人你就喜欢了?”
“也不喜欢。”我说,“杜薇薇也好,旁的人也好,性格再善良,长相再漂亮,再有文化,我也不喜欢,除非是个男的……不,如果今日中选的是太史令,我也不喜欢。”
他笑得更大声了:“虽然我一直知道你有报社情结,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我大言不惭道:“我是为了社稷啊!朝廷总共只剩两个大夏人,就是皇上和我,假如皇上娶了一个外来人,那么二十年后,朝廷就一个大夏人也没有了!还说保卫什么国家,你自己拱手让人了!”
他说:“你撒谎!”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对,我撒谎,我喜欢你。”
认识齐煊后,我撒了很多很多的谎——我说我是个男子,我叫沈莫问,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保卫大夏社稷,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齐煊。
八年了,我和齐煊之间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片段。
年少时,我瞒着府里去上书房听课,被我爷爷抓回来,让我抄“女子无才便是德”,齐煊就点名让我做他的伴读。
我说:“齐煊啊,你让我读书,不怕坏了大夏国风?”他说:“你多读点儿书好,免得将来被人卖了。我希望你能好好长大,独立坚强,不要做不喜欢的事儿,不要嫁不喜欢的人。”
我二叔沈梁贪污,齐煊为了夺皇位,要拿这件事儿攒业绩,他怕我难受,便接连十几天都没来找我喝酒。最后,我亲手把二叔的证据搁在他手上。
我说:“就凭你那点儿本事,皇上驾崩了你都搞不到手。”齐煊低着头不敢看我,他说:“这是你二叔!”我说:“可你是齐煊啊!”我冠冕堂皇地告诉他,我宁愿多一个为江山考量的主子,也不要有一个危害国库的亲戚,他信了。
牡丹诗会上,小侯爷摘了一朵花同我告白,我没答应,夜里就被学士府二小姐下了毒。乍一听这是个三角恋,其实我很冤枉,乃至于齐煊骑了一匹快马连夜赶来的时候,我都在同他解释,我连小侯爷全名叫什么都没记住。
他很放心地跟我说,解药拿到了,好好睡一觉,他知道我不会喜欢别人。别人是哪个别人?我记不清这些话了,我只记得他抱着我,从天黑坐到天明,又到天黑。他就坐在床边,一直问我:“你还活着吗?”
可是,我的齐煊要娶别人了。
这些片段如零落的沙子,被夜风一吹,就散得到处都是。
我望着星星问:“齐煊,你喜欢过我吗?”
齐煊站起身,抚了抚袍子,慢悠悠地往会场门口走:“薇薇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