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三年来从未请过朝假的我,开始放一个大假,足足一十三天,齐煊是如何一个人在朝堂上生存下来的,我问都没问一句。我觉得我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第一个登门拜访的人,竟然是花木兰。
彼时,我正穿着一身女装,在绣一头大象,花木兰一进门就喊:“莫问,你舍得放下你家小皇帝不管了?”
我抬头看她一眼:“我是沈相知,沈莫问死了,你改日再来吧。”
花木兰展袍坐下:“相知和莫问,还不都是你?”
我搁下针线:“都有谁知道?”
花木兰淡淡道:“都知道。”
“哦。”我应了一声,“我大概是不会再上朝了,你们不要欺负他。”
花木兰拿起我绣到一半的“大象”对着光看:“你不在,我们当然要欺负他了,而且要往狠里欺负。以前逗着你们俩挺有趣的,你要走,我们还真舍不得。”她漫不经心地说,“太史令说,我们这些人之所以会穿越到这里,都是因为一个叫什么斯什么基的人实验出错,导致了跨时空黑洞的出现。八年过去了,他收到风声,最晚下个月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我完全僵住,大脑无法思考,片刻后才抓住她的手问:“齐煊纳妃是哪个日子?”
花木兰算了算日子,道:“今晚吧。谁关心他结不结婚……哎,你别跑啊!坐马车快一些!”
四月初八,如果下个月就要和齐煊分别,那么我只有二十二天,时间所剩不多了……
我和齐煊结盟,源于反大夏联盟。穿越人士里有一小撮人自认既长得好看又有才华,不甘心居于齐家的统领之下,自发形成了一个神秘组织,力求推翻大夏王朝,阶段目标是干掉姓齐的,然后自己称帝。太史令说,这些人大概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一篇种田文里,但其实这是篇言情文,所以,他们一定不会成功的。
反大夏联盟多少还是有些实力的,他们经营了许多年,成功干掉了齐煊的爹,又干掉了齐煊其他的兄弟,最后剩下一个他屹立不倒。
齐煊总对我说:“你看,他们一个组织几十个人,而我们这个组织就两个人,这说明我们都能以一当十,是不可多得的好人才!”
而我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齐煊手段狠辣、精而不露、大智若愚。他的下一步计划是,娶反大夏联盟的主力杜薇薇。
我赶到后宫时,仪式已经举办完毕了。我直奔翊罗殿,把拦我的内监们都甩开,然后一脚踹开殿门,喊了一声:“不想死的都离开!把新娘放着,我来!”
宫女们纷纷丢下杜薇薇,一边跑一边喊道:“沈大人男扮女装来抢婚啦!”
算了,她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我扫视了一圈,见齐煊不在,便往前走了几步。杜薇薇率先摘了盖头,跷着二郎腿说:“搞不懂你们这些古代人,抢婚都这么没创意!别跟我说我们之间没爱情,然后甩我一沓银票让我走人给你腾地儿,我想做后宫之主很久了。”
我见她好说话,也就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讲:“我是来通知你一个消息的。最迟下个月,所有非大夏人士都会被传送回家。”
很显然,杜薇薇的反应没比我好多少,她又咬了咬唇,道:“一个月也行,能享受多少算多少。”
我笑了笑:“我是说,你们既然下个月就要走了,就在走之前将反大夏联盟的势力清除干净。我不希望你们这些主要人物都离开了,属下的残余势力还给齐煊找麻烦。”
杜薇薇点了点头:“这要求倒不过分。”
我得到答复后,起身要走,却听杜薇薇叫住我:“就这样?”
我头也不回地道:“就这样。”
“你居然不是来抢婚的?”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不是杜薇薇,是齐煊。
我抬起头,见身着喜服的齐煊迎面跑来,扶着门框喘着气。他道:“我听宫人们说你来抢婚,我都准备好了,你来抢我就跟你走,抢我绝对安稳放心、干脆利落、不留后患。”
杜薇薇:“呵呵。”
我怔怔地看他,片刻后才说:“我不抢你。你大婚后要好好的,记得吃饭,记得练字,以后不要总跟朝臣们吵架,多纳几个妃子,多生几个皇子,哪怕又被什么邪教组织盯上了,别担心,总会有漏网之鱼的……当然,会有很多很多人提醒你……”
可是,我再也看不到了。
齐煊慢慢地走近我,好像要从我的眼睛看到我的心底去,良久后才苦笑出声:“沈相知,你这个骗子。”
他这就冤枉我了,我拍着良心说:“我骗了那么多人,唯独没有骗过你。”
齐煊愤怒地说:“可是你骗我说你喜欢我!”
我义正词严道:“我是喜欢你啊。”
“五年前你在洛阳中毒,我守了你两天一夜,你一直在喊一个人的名字。”齐煊喃喃道,“你喊的是,含香……”
我脚步一顿,再也走不动了。
我喊的不是“含香”,是“汉卿”。
张学良,字汉卿,毕业于东三省陆军讲武堂,人称“少帅”。1930年,他率军占领平津时,我站在学堂外等他来。
上辈子,我叫苏莫问。
我爹是清末盐商,简而言之是巨富。作为一个富二代,不留洋、不上西式学堂是不地道的,于是,我伙同几个巨富家的朋友手牵手上学堂。只是,我比较可怜,走到哪儿哪儿就发生战争。我小时候和汉卿在东北住对门,多年后再碰见他,我在天津上高中。由此可见,我真的学倒了不少学校。
可我喜欢的人不是汉卿,是汉卿的副手陆千帆。
因为我爹太有钱,我年幼时每日要担心的不是课业,而是会不会被人绑架,于是我真的被绑架了。据说,当时大帅对汉卿说:“你家对门的女娃娃,你要和她搞好关系,因为他们家很有钱。你傍上她,就可以少操点儿心,多点儿设备,所以你得去救他。”汉卿一听见有钱,就来救我了。其实,他一直坐在车里,真正推开小黑屋的大门,打趴下绑架我的黑衣人,并且把我一把揽过抱在怀里的那个人,是陆千帆。
我的一颗少女心,就这么丢了。
陆千帆破光而来,微微一笑,像个英雄。
可我是个富二代,不大适合和陆千帆这种平民英雄在一起,而且我家对门住着汉卿,于是,我总跟我爹说“我去找汉卿玩儿了”,跟同学说“我要去和汉卿吃饭了”,以及跟大帅打招呼说“我来找汉卿啦”。因为,我找汉卿,就能见到他身边的陆千帆。
汉卿甚至问我:“你是不是看上我了?你知道,我只对你的钱感兴趣。”
我不理他,直到天津发生战争,我爹一早传书给我,让我及时躲避。那日天晴,老师和同学都走光了。临走时,他们喊我,我站在学堂门口说:“你们先走吧,我要等汉卿来。”
我想,陆千帆一定还会再救下我的,如当年一样。
只是,我大概真的是命数不好,我等来的不是陆千帆,而是手枪和炮弹,挟持我的人对他们喊道:“人和地盘,选一个。”
汉卿望着我,眼睛里有浓浓的忧伤。
我说:“千帆,你不要为难。”
我伸手,动了顶在我脑门上的手枪,然后,我就变成了沈相知。
是的,我是一个由民国富二代穿越成大夏官三代的倒霉蛋。在我思考人生的第三个月,我遇见了齐煊。
彼时他胳膊上淌着血,被追杀至阁老府后院,而我正在赏月,倏得看见漫天的箭雨朝我飞过来。我以为我又要投胎的时候,齐煊从墙头向我扑过来,一个滚地翻,然后就抱着我翻进了房间里。不知过了多久,他伏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连累你了。”
连累什么?我完全不觉得啊!他扑过来的那一刻太像陆千帆了,我简直要移情别恋了。
齐煊和我的友情,是从我救了他开始的,同我和陆千帆的开始截然相反,可不变的是,先爱上的那个人,始终都是我。
我无数次想告诉他我的来历,告诉他那个黑洞导致的严重后果是扭曲了时空,除了身穿,还有魂穿,可我若真说了,朝廷便剩他孤零零一个大夏人了。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陆千帆和齐煊的脸重叠在了一起。这对谁都不公平,我却从未想过要矫正。
齐煊红着眼睛说:“我对你说过,我想要你好好长大,不要做不喜欢的事儿,不要嫁不喜欢的人。既然你喜欢的另有他人,我宁愿让母后去游说你做侍郎,也不要你迫于压力入我后宫。我不做他人替身,也不想勉强你。”
我抹了一把眼泪,笑着推开他:“那就这样吧,我们好聚好散。他日江湖再见,我还当你是兄弟,拿一壶好酒招待你。”
我正要跨出门槛时,这才看见有一处衣角仍然被齐煊握在手里。他说:“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