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欢喜。”
她的名字从他嘴里喊出,即使不亲昵,却也叫她愉悦:“怎么了?”
她一回身,笑容还挂在嘴边却已僵住,慕容复的面孔刀削斧凿般,总是高高在上,旁人无法亲近的样子,可她是见到过他的眉眼柔和得能化开水的模样。
“你说人的手会那么冰冷如死人吗?你说人的心口被剑刺穿会不流血吗?”他持剑的姿势很稳,半点迟疑都没有。
林欢喜后知后觉地看向从自己心口横穿过去的剑刃,眼底闪过明显的痛色,可笑容却是不由自主:“哎,果然骗不过你。”
即使心还会跳,但她确实早就死了。
“慕容复,你还跟以前一样,总是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向死亡。”
鬼魅的笑吊儿郎当的,慕容复却丝毫不敢小觑。
“其实鬼也是会流血的,不过我生前把血都流干了,现在一滴都流不出来了。”
慕容复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她一点点把剑拔出来,漠然说话的表情。
三
“我们是见过的,在我的生前,你的上辈子。说起来,你那时候也是个挺厉害的将军,中了埋伏重伤在我‘故我村’村口,我还救过你一命呢。”
“你那时候待我多好,百依百顺,温柔耐心的,哪里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对我吹胡子瞪眼的,我猜,你此刻又拉下脸了。我虽然是鬼魅,但不会害你,不过你老是不喜欢我的话,那我就杀了你,让你死了陪我,正好。”
慕容复再次醒来,是在“故我村”他暂住房间的床上。听见他起来的动静,隔着床帘,等在外头的鬼魅一刻不停地说着,或淡淡地怀念或虚张声势地恐吓。
“就算我们前世有过怎样的风花雪月,但那都是曾经,人鬼殊途,这一世你我不可能在一起。如果你还对我有情意,那就放我走。”冷面冷心的慕容复难得对她说这番劝解的话语。
林欢喜轻叹一声,不再有言语。
此刻该是夜里了,屋内昏暗,细听之下只有他的呼吸声,整个村子一起陷入了死寂般。
“着火了!快救火!”一声接一声的大喊割破了黑夜。
村子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慕容复下意识地下床,就要往门外走,帮忙救火。
门却打不开,站在窗前的林欢喜轻声道:“没事,过了今晚又会恢复原样。”窗外火光冲天,映得她的脸色更加惨白。
慕容复顿悟,方想起小道长说的,“故我村”一夜被大火焚烧的事。难道这是场景重现?
“‘故我村’当时就是这么从世间消失的。”然后每年的这一夜,这个鬼村总会重复这一场灭顶浩劫。她朝夕相处的村民凄厉痛苦的哭喊声,被毁灭的家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要报这血海深仇啊,他们都死不瞑目。
“慕容复,我没死在这里,我死在远方,全身被放空了血。我的村民因我而死,所以我要看着他们受苦。”
慕容复这才注意到那个喜穿月白色衣裳的鬼这时却全身素白,是丧衣。
跟着有成行的液体滴到那白色上,晕染开大片的刺眼的红。
从女鬼眼里络绎不绝滑落的是血泪。
他惊诧着往后退。她苦笑:“这是他们的血,不是我的。”
她身体一直颤抖着,嘴唇一直咬着,眉头皱得很深,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慕容复,我很疼,你抱抱我吧,我就不疼了。”
他见过她许多的模样,认真的无赖的清冷的狡黠的,却唯独没见过她像现在一样,伸出双手哀求着。
慕容复的答复呢?他挥开她的手,轻功一展,自窗外跳下,既然是历史重现,那么就不关他的事,林欢喜又忍着疼
这时便是他离开的最好机会。
林欢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没有动作,眼神里除了痛苦还有无边无际的失落
不过是要一个拥抱,怎么前世今生都这么困难。
慕容复啊,我可是你生生世世逃脱不了的情债。
四
慕容复从大火中穿过,果然半点都不受影响,如果不是亲身见闻,他也不会相信那个平和淳朴的小村会是个早已灭亡的鬼村。他施展了轻功,很快就要到达村口,他打算去找上次的寺庙,找那个小道长。
但到了村口,就看见一身道袍的小道长已经拿着禅杖守在那儿,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施主,上次是贫道疏忽,让鬼魅钻了空,把人抢了去。这回,贫道定会保你安全离开。”小道长声音幼嫩,可那威严法相,持杖的稳重却叫人不可小觑看。
慕容复亦郑重地道了声谢,回过身时,林欢喜已经赶到。
天敌相见,无须言语,林欢喜和小道长很快纠缠到了一块。
林欢喜的身形时现时隐,很是难缠,小道长降妖除魔自有一道,终究还是因为年纪尚小,道行尚浅而渐渐落于下风,慕容复见状,也加入对付林欢喜的行列中。
啪——小道长口吐鲜血倒落在地,禅杖掉在身旁。
慕容复持剑挡在他身前,林欢喜那尖利的五爪方才停住:“你让不让,不让我连你也一起杀了。”
她的状况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对付一个小道长叫她已成强驽之弓。
“不让!”慕容复答得坚决,因为他的潜意识里是笃定林欢喜不会对他怎样。
“你自找的。”杀气腾腾的林欢喜哪里还有那清冷的谪仙气质,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的死于非命的女鬼。
她的五指穿透慕容复的肩膀,将他整个人狠狠地甩到树上。
慕容复全身酸痛,挣扎着站起来时,恰好就看到林欢喜破开小道长的胸口,掏出那火热的心的一幕。
战场上那么多伤亡,可他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利落果决的手法,残忍无情的手段。
月色也显阴郁,火光依然冲天,林欢喜黑发如海藻,半身鲜血如红河,她眼神狠辣,声音阴沉:“挡我者死。”
慕容复只觉背脊生寒
五
盛夏的午后,风里带着花香,沁人心脾,常青藤摇晃在窗口,一派的赏心悦目,任谁看了,都无法想象这个迷人的村子在那一夜遭受的灭顶之灾。
任谁看了,也无法想象眼前这个言笑晏晏的姑娘会在那天晚上让他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毫无反抗能力,把一条鲜活的生命捏碎在掌心中。
思及此,慕容复厌恶地撇开了视线。
林欢喜在布条上倒了些伤药后又笑眯眯道:“慕容将军,该换药了。”
慕容复冷哼,自顾自看着手上的书。
一身简单的长袍穿在他身上整齐又妥帖,黑亮的头发高高束起被水蓝色的发冠束缚,飞眉入鬓,他棱角分明的面孔实在平静,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他有伤在身。
林欢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慢慢转身出了房门。
慕容复头也不抬,图这一时的清净。因为她还会跟前几日一样,不出半日还会回来,软硬兼施地给他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