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过传单、洗过厕所、去工地搬砖,大年夜拿不到工钱和工友一起去找老板要钱,被老板家的大狼狗咬了一口,没有钱去打疫苗,直到被曝光才算解决。”
他口吻随意,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辛酸往事。
丁蔚一口饭塞在嘴里,咽了几次都没有咽下去,强烈酸楚起来。她说不出话,俞放远却好像已经感知到她的愧疚和难受似的,放下碗筷靠近过来,以一个几乎算是逾越的姿势将她的脑袋搂在怀里,反而无奈地安慰她:“不难过,都过来了。”
他就在她身边,触手可及,实实在在的温暖,而她的心在跳。
丁蔚犹豫许久,忽然咬咬牙反手抱住他,趁着头脑发热迅速抬头在他下巴处亲了一下。俞放远整个人都随之僵住的空当里她飞快站起来,佯装收拾桌子,却还是匆忙对他说:“老是你请我吃饭,明晚我请你吃火锅吧,你一定要来。”
她不给他拒绝和说话的时间,继而坚决补充道:“我会一直等。”
这实在是不言而喻的邀约,丁蔚说出口时觉得整个人都要热得燃烧了。她心里也忐忑,毕竟曾经是那样的关系和芥蒂,但过去毕竟过去了,他们现在是平等的,也就有平等追逐爱的权利。丁蔚自我安慰着。
选的火锅店不是什么高档场所,俞放远好像不记得昨晚发生了那样尴尬的事情,依然是一副随性自在的样子,看得丁蔚患得患失。
他还开玩笑问丁蔚:“你最近的业绩很差吗?我以为你会请我吃好一点的。”
丁蔚的业绩是真的很差,她最近好像总是不在状态,自从遇上俞放远,自从那天莫名其妙地为这个人心悸后,她就不是原来那个没心没肺的丁蔚了。
俞放远给她倒了茶:“要我给你提供一下新闻素材吗?你可以写篇报道介绍一下公司,算是给我们间接打广告了,公司还会付给你酬劳,一举多得怎么样?”
这种事情丁蔚司空见惯了,俞放远也不是别人,当即便答应下来,很快就把报道写好交上去排版发行。丁蔚压根没觉得这是个大事,然而月底报社的例会,上面却下了纲要说要彻查有偿新闻,肃清新闻媒体。
丁蔚给俞放远公司写新闻的事情在报社里不算秘密,同事间口耳相传就到了老板那里。很显然,丁蔚成了首当其冲的牺牲品。
起初只是停职写检讨,后来不知怎么又闹到了当地新闻上,报社难敌舆论冲击,很快就正式革了丁蔚的职。丁蔚在一连串的冲击中还未回神,就被新闻台派来的记者暗访,和本市几个同样有偿新闻的撰稿人彻底地在电视上露了一回面。
有偿新闻向来是被禁止的,一旦被举报就等于在新闻圈子里被拉进了黑名单。
丁蔚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可能以后都当不了记者了。
无助时想起俞放远,给他打电话,那头响了很久才接,他的声音一响起,丁蔚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眼泪噼里啪啦地就下来了。
她跟他诉苦:“我被开除了”
俞放远沉默片刻,继而平声静气回答:“我知道。”
丁蔚还想再说,却莫名觉得他的语气不太寻常,他太镇定了。
丁蔚再傻,也感觉到微妙来。
俞放远却也没打算瞒着她:“前段时间谈生意遇到你们同行,喝多了跟我们透露说过阵子要整治。我特意去查了资料,然后想到了这一招。”
“你被革职归根结底是我害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卑鄙。”
“我十八岁从家乡出来,一分钱没带,去火车站却乞讨,被人打得躺着爬都爬不起来的时候,我告诉我自己,我一定要往上爬,有一天让你也体会一次我当时的滋味。”
“你不知道我怪了你多久。但是现在好了,丁蔚,我们真的平等了,互不亏欠了。”
“我终于”
没等他说完,丁蔚就挂了电话。
丁蔚把俞放远的电话号码从手机里删除时,难受得想哭。
她也不是非记者这个工作做一辈子不可,只是她不愿意被她喜欢的男人从自己喜欢的岗位上驱逐。但是俞放远不知道从何时起根植在了她的心底,明明才这么短的时间,想要把他忘记时却好像刮骨疗伤一样疼。
她愧对俞放远,可当年也并非她本意,她最大的错就是在他被万人所指没有站出来维护他、相信他,她为此后悔至今。她不知道这会给俞放远留下这么大的阴影,亏她自以为一句抱歉就能冰释前嫌,承担了莫须有的罪名、受了那么多苦的俞放远怎么可能随便释怀。
是她太天真,以为还可以将余生所有信任都给他。
他根本不需要。
她退了租房住进旅馆,换了手机,打算回家乡,想着一辈子估计就这么平平淡淡灰头土脸地过去了的时候,却在去车站的地铁上看到了电视新闻。
她工作的那间报社,被查封取缔了。
她们的老板被查出来私吞地震时募集的善款,被曝光后引起了民愤,最终引火烧身。丁蔚怔忪着站起来想要靠近点,却在两步远的地方看见了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俞放远黑着一张脸,眼底却莫名有些别扭的愧疚,凝望她良久,好半天才问了一句:“这些天你去哪里了?”他打不通她的电话,找到她家好不容易磨到房东开口,才追过来。
他头发已经乱了,衣襟也随意耷拉着,一副急匆匆跑过来心有余悸的模样。
丁蔚目光疑惑地看着他,又示意他去看电视上的新闻,问:“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俞放远转过脸,认真望着她:“那天的话我没说完,我”
丁蔚忽然变色,转身就往人群里走。说她没出息也好自欺欺人也好,她就是不愿意再听俞放远说一遍那些伤人的话了,哪怕他的质问和报复都是有缘由的。
可是她喜欢他啊,他怎么可以这么糟践她的喜欢呢。
俞放远大步跟在她后面,扬声让她听见自己说的话:“我十八岁的时候你说只有两个人处在平等的关系里才能尝试新的关系,我铭记到现在。我承认我怪你,可是你难道不奇怪我为什么谁都不怪就怪你这么久吗?我也跟自己说要释然要放下要快乐,可是该死的我就是放不下你,我就是想靠近你,想看着你,守着你,他妈的一辈子都嫌不够!”
“我觉得我疯了,你说你哪里好我竟然会喜欢上你,不就是因为一本破破烂烂的《爱的教育》吗?!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像你”他说不下去了。
从来没人像她让他心跳加速有无穷无尽的暖意。
丁蔚在哽咽里隐约感觉到身后追上来的男人同样哑了嗓音。
“我没谈过恋爱,最难的时候想着你,功成名就了还是没法放下你。我无数次跟自己说,再等一年,遇不到你我就去找女朋友去结婚,拖了一年又一年,有天早上我做梦梦到你结婚了,我给你送了一本《爱的教育》当贺礼,醒来的时候整个心脏都绞在了一起。而那天,我推开会客室的门,就看见了你,那一刻我不生气也不愤怒,只是突然想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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