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鬼伢子,淘气死了,下来,让你叔叔歇歇。嫂子慧莲见到这种情景,总会又疼又爱地骂自己不懂事的儿子,儿子却嬉闹着丝毫没有半分下来的意思。顺平就也开心地对慧莲说,嫂子,你这是何苦呢,这么玩,他高兴,我也高兴。于是,时间长了,慧莲便也认可了这种叔侄俩别致而不失童趣的游戏了。有时,忙得不亦乐乎的慧莲,也会加入到叔侄俩的嬉闹中,给儿子递来一根“打马棍”什么的,仿佛一家充满了农家乐的山户人。这样的日子,尽管还是艰难,但好在乡野人家对贫困早已变得麻木。在麻木的日子里,笑声便足以让人忘却一切。
冬日里更多的时候,还是到后山去经营顺平的那块新开的荒地。翻地,追肥,一把山火又闲不住地烧出了三四分新地,顺平和慧莲都不怀疑,到了来年,吃饭已基本不算大问题了。这时的顺平和慧莲,出来进去的还是一道儿,话却明显多了。看着儿子和慧莲双双出去干活的背影,娘的心里却不是味儿。孩子大了,到了该娶媳妇的时候了,可老伴儿死得早,大儿子又去了油田,指望不上。屋里屋外,空空如洗,哪有娶媳妇的能力啊。有时,做娘的反倒觉得,顺平和慧莲这俩孩子,或许更合适也更般配,难怪儿子会对慧莲这女子动心思呢。
冬日里的劳作,自然和夏秋两季不同。在鄂西北的乡下,冬日里下地,原本就不成风俗。当然也有极个别的山民时常拿着铁锨到地里转一转,但这种转悠,很多时候是乡民们不愿意在漫长的冬季里让身子骨变得发懒,就跟艺人们的“曲不离口”是一个道理。
或许是受这种风俗的影响,冬日里,顺平和慧莲在山上干活儿,一半是干活,另一半则是就地打些柴草什么的,选一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烤火取暖。面前是燃烧的篝火,背上是冬天的暖阳,叔嫂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童年、聊着孩子,聊着三乡五里所发生的奇谈怪事,这样的情景便让人格外的舒坦。有时,聊着聊着,俩人一时都没了话,便是一阵令人微微心跳的寂静,往往这个时候,顺平便会知趣地站起来,说一声“干吧”,便开始了不紧不慢的劳作。也因此,这样的日子,在顺平和慧莲看来,就显得特别消停、特别散漫,也特别让人遐想、让人心动。对山民来说,遐想和心动,都是一种难得的比过年还要奢侈的享受啊。
有时,也顺便捎上两个生地瓜蛋子到山上。点火前,先把生地瓜蛋子扔进土里,胡乱掩埋一下,之后才在上面点起火来。烤完火,再去干活。活儿干完,地瓜已被热土烘烤得又熟又香了。俩人便坐下来,一人一个地瓜慢慢享用着,一种淡淡的温馨,便总在这个时候弥漫在俩人的身前身后。
“顺平,问你一个事。”慧莲拿着半个尚未吃完的地瓜说。“问吧嫂子。”“你告诉我,恨嫂子吗?”顺平摇摇头。“那,嫂子看看你的那个小手指头。”顺平乖乖地把手伸了过去。慧莲把那只手心痛地捧在掌中,一遍又一遍地看。“还痛吗?”“不了。”“真的不了?”“真的不了。”慧莲没有再问了。慧莲轻轻地抚摸着那只手,含羞地看着那只手,看着看着,慧莲便在稍稍的迟疑里,把顺平的那个被砍的小手指含在了口中。顺平哎,慧莲喊了一声,便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舌尖却蛇一样地卷在那只已经残疾了的手指上。
动情的女人却忘了看一眼身边的这个男人,男人的眼睛充满了火一般的仇恨。
现在,该是顺平实施报复的时候了。这个外表粗鲁却又极有心计的庄稼汉,无师自通地采用起了自家嫂子教给自己的那一招。当然,无论是慧莲还是顺平,都不知道它原本的学名叫做“欲擒故纵”,但无论怎样,无论其知道亦或不知道,其实已都不影响年轻的嫂子和同样年轻的小叔子对它的使用。
雪耻的时候终于到了!
顺平倔强地将自己的手用力地向外抽出。令人遗憾的是,顺平的这个抽动客观上给人的感觉却是哆哆嗦嗦的像着了魔一般。这种传递过来的着魔的信息,使得慧莲的舌头变得更加的灵巧、更加的有力,也更加的投入。
顺平“啊”的一下绝望地大叫着,嫂子哎!
说时迟,顺平那只闲着的手,使劲地照着女人肥硕的腰部拍打了一掌,紧接着,便恶狠狠地把慧莲发了疯似的搂在了怀里,压倒在坡上。
四
年根里,大发从油田打了一封信来,说自己正在山东一带打井。大发还在信里说,这个地方离渤海很近,一眼望去,地上全部是白花花的盐碱。信的最后,大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在家里能吃饱饭吧。大发说,这里的粮食很紧张,粮比人更宝贵。
这封信让大发的娘操心,也让顺平和慧莲难受。
那个晚上,慧莲怏怏地对顺平说,早点睡吧。说完便自己去了里屋。在这之前,慧莲的这句话,简直就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暗示。但这个晚上,俩人不自觉地没了往日的兴趣。
很快,饥饿便瘟疫似的传到了大山里。其实在那之前,已有一个又一个逃荒要饭的人来过山里,不知是山里的人木讷,还是那里的人已经习惯了饥荒,顺平他们并没有很在意。是啊,守着大山,还能没吃没喝吗,山里有瓜果,有野菜,有跑动着的狐狸、兔子、狍子,还有大量荒芜的土地,只要人不懒,随便一块儿土地上,种点菜、种点粮,不就活过来了么。实际上,山里的这种情形慢慢地也开始变了。从前,顺平挑一担山里的干柴到集市上,除了能换回一点儿食用油、盐巴、酱油醋、豆瓣酱、针头线脑什么的,偶尔还能拎回一壶酒。到了后来,集市上的饭馆关门了,赶集的人没有了,一担柴跳过去,有时连一斤盐巴也换得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