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夜道:“杜大人认为,目前我们手上线索太少,必须扩大调查范围。”
“愿闻其详。”卢天行点头。
“罗飞他们死于家中,一定是得罪了凶手。我看了你们对罗氏兄弟的评估,他们办案黑人钱财是很辣手,但平日行事并不跋扈。所以仍旧要从他们的旧案入手。他们既然入东厂才两年的时间 那就将他们经手的事全翻一遍。若是案件惹来的敌人,或许这个凶手是专门针对厂卫经手的案件而来,我们要重新审视一下近几年的案子。”
卢天行皱眉道:“这是是否做不完?我们每年经手的大案,全国一起是要过百的……”
“不,其实活不算多。”杜郁非笑道,“无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每年在办案时间外意外死亡的人并不多。把注意力先集中在京师,先从这里的死者开始筛选。”
尽管查案翻卷宗是每个公门中人的必修课,但为了查旧案翻阅旧卷宗,却是大多数人都不愿做的事。据说公门中人最不愿做的三件事,分别是“盯夜梢”、“查内鬼”、“翻旧卷”。这三件事一是太无聊,二是太纠结,三则是太烦心。查旧卷宗,通常不会有当时记录的人帮忙,别人写的东西,要看明白本就很难,更不用说还要和过往作对照,并拿出自己的看法。公门里办差的人,文化水平不高,记录水平更有高低,要在一大堆含糊不清的旧文字里找到真相,这不仅仅是耐心,更是运气的问题了。
每次遇到这种事时,杜郁非都会庆幸自己有苏月夜。不论多含糊潦草的记录,苏姐儿都能将其剥茧抽丝、拨云见日,不论多厚的卷宗,最后她都能找到最直接的线索。
苏月夜带着五个文书加班加点地翻阅旧卷宗,既要查罗氏兄弟的旧案,又要查近期锦衣卫殉职的悬案,真是千万头绪。可尽管在这几年锦衣卫经常出现些稀奇古怪的状况,真要找符合本次案子特征的旧案并不容易。她又将查找范围扩大到东厂,仍旧没有收获。如此就过了两日。卢天行和石清扬也逐渐失去信心,提出是否将调查铺向外地。
这时,杜郁非忽然收到罗邪的信。罗邪说她拜祭娘亲后,被族长要求去应天府帮助一个子侄辈的后生。那个侄子岁数比罗邪还大,但因醉酒伤人被关入了南京城的大牢。而原本以为只用赔钱的小事,忽然成了醉酒杀人。族长想问罗邪有没有在南京的朋友可以帮忙过问。罗邪表示这事不用杜郁非插手,但她回来的行程可能要耽搁了。
冤案?杜郁非皱眉回了一封信,希望罗邪不要把事情闹大,然后又写了封信给南京卫所。
“大人,有事发生了。”这时,苏月夜带着卢天行来到杜郁非的桌前,“但你一定很喜欢”
杜郁非道:“说来听听。”
苏月夜笑道:“我们查了两日。京师范围不论是东厂还是锦衣卫,没有案子符合我们要求。但今天济南卫所发来加急。两日前,济南卫所的千户徐朝阳,被杀死于泰安县的县衙内。之前他卷入过几个有争议的案子,尤其是济南府通判刘堂贪墨一案,但事情过后他升了官。徐朝阳被杀死,身上有两处致命伤,其首级被放在尸体边。”
“徐朝阳?这家伙身手可不弱,具体卷宗有没有发来?”杜郁非问。
苏月夜摇头道:“还没有,当地卫所已一片混乱,那徐朝阳算是那边的一把手。”
卢天行道:“死者的伤口是否和罗氏兄弟案一致,我们并不清楚,但……”
杜郁非笑了笑抬手道:“我们立即去山东。”
众人日夜兼程前往山东,一路上卢天行和杜郁非聊了些办案心得,居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到达山东后,他们兵分两路,袁彬和石清扬去了济南府,杜郁非、卢天行、苏月夜直奔泰安县衙。泰安的早晨飘着小雨,杜郁非望着远处的泰山,不禁想到了两年前,自己因这里的差事被贬回泉州,而后,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
“山东卫所的人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两天来这里没有外人进入过。”苏月夜小声道,“这时候下雨虽然恼人,但那天清晨这里也飘着小雨。你说如果徐朝阳因为雨天,没出来练功,是否能躲过一劫?”杜郁非问。
杜郁非道:“若有人处心积虑要杀你,靠躲是没用的。”
卢天行拿着县衙捕快给的案卷记录,一一对照真实场景,用石块标记了尸体所在的位置,划出了所有的脚印和墙壁、树木损坏的部位,然后将记录递给杜郁非。杜郁非对照了一遍,对其点点头,退回院子的回廊下。
“徐朝阳本身是内家拳高手,擅长武当虎爪手。罗飞和他比起来,会的只是花拳绣腿。”苏月夜轻声道。
杜郁非指着院墙上点点碎碎的地方:“这次凶手并没很容易就得手,他们是经过一番恶斗的。”
卢天行翻看记录道:“但记录上说并未在墙外发现血迹,所以凶手并未受伤。”
杜郁非笑了笑,问道:“卢兄,我们是否根据记录演示一次?虽然在下雨,但我们没时间等天晴了。”
“如此,大人就扮演凶手吧。”卢天行拱了拱手,走到雨中。他扫视周围,选了一棵大树站定。他站的位置有一双足印,据说徐朝阳经常在此练功。卢天行以为他会从背后攻击,却不料是正面进攻,头一抬却被雨水打湿了眼睛。只得斜跨一步双手格挡向剑锷。杜郁非身形旋转,一剑扫在对方背后,卢天行眉头锁紧,陡然转身在雨中夹起双掌,凌厉无比地攻出三掌。杜郁非深吸口气迎风而起。但踏雪剑诡异地一拐,点在了卢天行的胸口。
“我输了……”卢天行苦笑。
杜郁非道:“没有输赢,我们只是在演练可能有的过程。卢兄,若非为了配合现场的那些足印和印记,也不用站在必输的线路上应付我的剑招。”
“你们两个快从雨里回来!”苏月夜皱眉叫道。
杜郁非和卢天行并肩走回廊下。苏月夜问道:“但这么走个过程,你们又新弄明白了什么?”
“凶手若无踏雪剑在手,用的必为有回转刀刃的铁钩,又或是双兵。”杜郁非低声道,“不然他的身法要比我快上一截,那可能性不大。”
卢天行道:“凶手是借着雨势突然出手,打了徐朝阳一个措手不及。徐朝阳虽然也反击了,但从动手之初就被压制。只可惜我不会武当身法,不能模拟出更详尽的过程。但有一点,凶手能利用风雨给自己造势,定是极有经验的老手。我觉得这凶手定是成名人物。因为有这样的身手,要不出名也难。但我偏偏想不出,江湖上有谁用铁钩,用能到这个水平。离别钩杨成,断魂钩司徒易,勾魂使者连举?这些人且不说都不在山东,更多不是会为了别人出头的主。”
杜郁非摸摸鼻子并不多言,只是低声道:“我们分头行动,找县衙里和徐朝阳有接触的人谈一遍。”
许多人以为官差办案,重要的是那灵光一现的直觉,仿佛那些案件的结果都是拍拍脑袋随便想出来的。其实绝大多数案件的告破,都是建立在脚踏实地的琐碎工作上。翻卷宗是一个,民间访查是另一个。民间访查的难度在于两点,要么是被询问者胡言乱语,讲得云山雾罩;要么就是一言不发,死守真相叫人无可奈何。
这次徐朝阳案就属于后者。整个县衙没人愿意议论这事,杂役老黄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当天因为下雨,他清扫的工作玩了半个时辰,却发现了徐大人的尸体。而县令和师爷,也只是例行公事地说了些徐朝阳是几月几日来此,为的是什么公事,本来应该几月几日离开的。但光知道这些有什么用?杜郁非又不愿将这些不说话的都拉去牢里,毕竟死了的徐朝阳早在他们锦衣卫内部定为贪官。卢天行去了济南城和袁彬会合,这里只留下了杜郁非和苏月夜,整个县衙因为他们的存在气氛非常压抑。不知不觉又过了两日。
衙门里年纪最大的师爷陈贯中前来见杜郁非:“徐朝阳为了斗垮通判刘堂,在济南府的各县活动了很长时间。这次来泰安,则是为了对付我们县太爷鲁大人……”
“他准备怎么对付?”杜郁非问。
陈贯中道:“官场里的事,无非就是威逼利诱、恐吓栽赃这些事……说句您不爱听的话,锦衣卫是最擅长的了,还用我说?”
杜郁非笑道:“恐怕你还是要说清楚,不然我可不好查。”
“徐朝阳有个外号,叫徐大嘴。叫这个绰号的原因,是他每到一处都会狮子大开口地伸手要钱。若你不满足他,他就会从各方面跟你作对,除非你背后有更大的势力可以压住他。不然,要么妥协,要么就是死路一条。”陈贯中低声道,“刘堂身为通判,管理一府的钱粮支出,很多事若他不点头。徐朝阳就很不好办。他们有冲突是在所难免。徐朝阳之前整刘堂的时候,用的就是栽赃嫁祸的手段。刘堂是难得的清官,硬是被他栽赃了三千两的黑心银。三千两……大明律例几十两就要砍头的。好好的清官,因为这莫须有的三千两银子,被他安好罪名抄家。这一次他来泰安,是因为县太爷在他整刘堂的时候,为刘堂说了几句公道话。所以他就在泰安坐镇,随时准备诬告我们鲁大人。大家都在为鲁大人担心,没想到,哈哈哈,他居然死在了泰安。他死在泰安未必是好事,但毕竟是死了个恶人,大家都是很开心的。”
“未必是好事,此话怎讲?”杜郁非问。
“徐朝阳是锦衣卫,锦衣卫死了,只会招来更多锦衣卫。自古官官相护,徐没做完的事,自会有人帮他做完。对鲁大人未必是好事。”陈贯中面色不变,“不过,我在一旁观察了你们两日,杜大人和苏小姐都是不错的人。所以才冒死来见你们,说一些别人都知道,但不敢来说的话。反正我无儿无女无牵无挂。”
杜郁非笑道:“老爷子。你勇气可嘉,但既然来了,自然还要告诉我们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陈贯中皱眉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你觉得这里谁最希望徐朝阳死?”苏月夜给老头子沏了杯茶。
陈贯中道:“自然是他的冤家,要他死。”
“你先前也说了,他是徐大嘴。在山东三年,仇家可不少。”杜郁非道。
“我也不打马虎眼,最想他死的一定是刘堂家。最需要他死的,自然是我们鲁大人。但有一点……”陈贯中拍了拍脑袋,“徐朝阳可是武林高手,寻常还真找不出人能弄死他。”
弄死他……这个老爷子一点也没有师爷的谈吐啊。“刘堂不是已经死了吗?”苏月夜皱眉。
陈贯中道:“但他的家人还在牢里。杜大人,你若真是来查案的,顺便能将刘家人救出来吗?若你能做到这点,相信整个山东的百姓都会主动给你提供破案的线索。”
苏月夜小声道:“刘堂的小儿子刘琦,在济南府的大牢里,好像才十九岁。”
杜郁非笑了笑,即便把刘家的人从牢里救出来,那些百姓也不会来帮他抓杀徐朝阳的凶手的。这就是杀贪官后带起的附加效果。也许正因为此凶手才会明目张胆地入县衙杀人,因为不是一定不会有人看见,是看见的人大多数都不会开口。看来要找鲁县令谈一下。
“老爷子问我,如果这个凶手只杀贪官赃官,那我们还要抓捕这样的侠义之士吗?”苏月夜送走陈贯中回来道。
“侠者以武犯禁,他们做之前就知道自己会付出什么代价。而我们呢?”杜郁非看着衙门外雨过天晴的天空,“我们到底是执法者,还是他们口中所谓的朝廷鹰犬?这轮不到我们选。因为……我们本是执法的鹰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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