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我嫂子沉默不语,她何尝不想让我哥回家啊。我哥就这样走了,她心里最难受。可是,人家有规矩啊。过了一会儿,我嫂子起身,走到我哥的尸体旁,大放悲声。大伙都没劝她,默默地陪着她哭。是啊,从得到胡青山的死讯到现在,她还没有顾上哭一声。大伙都想,她这一哭,肯定会改变主意,把胡青山拉回家。
没想到我嫂子哭了一阵子,停下来对大伙说,我代表青山谢谢你们,这事儿我自己处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我嫂子抱着骨灰盒回到了胡庄。我大侄子和我,对着我嫂子哭了一通,却没有哭我哥。我爹娘也没有哭我哥,我娘对我嫂子说,精他娘,你受罪了。
我的天堂
第二年开春,乡亲们都到了我家,跟我嫂子说,红梅,咱还去不去了?青山才走,俺们也觉得来找你不合适,可是,咱的机器还在那儿,你要是不去,咱得找人把那些东西处理了。
我嫂子说,容我想想,过几天再招呼大家伙。我嫂子很为难,我爹娘年纪大了,我又是一个残废,她一走,家里怎么办呢?那天,我嫂子来到我哥的坟前,围着坟头转了一圈又一圈。地里的麦子绿油油地透着旺,就要到种棉花的季节了。我远远地看到我嫂子仰天长叹一声,坐在了我哥的坟头上……
我找到胡大精,说,让你娘去天津吧,咱爷俩照顾你爷你奶。胡大精没说话,我知道他的想法,他想等把婚事定下来再让我嫂子走。我们这里有老规矩,家里老人去世,三年内不能办喜事。胡大精已经定了亲,如果不是我哥出事儿,今年就要结婚了。这孩子跟他爹一样没个主意。我说,这事儿我做主,让你娘去女方家里说说,咱就等一年,等你爹过了一周年,就给你办事儿。
我嫂子刚走,我爹的病就加重了。我和胡大精把他送到医院,在医院待了三天,也不见好转。胡大精说,给我娘打电话吧,我爷万一不行了咋办啊?
我说,停停再打,你娘刚到,还没有安顿住呢。胡大精哭了,说,我娘的命真苦啊,她到咱家没有享过一天福。她这才走,俺爷又出了这事儿。
过了一天,医生下了病危通知,说该准备后事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底还是让胡大精给我嫂子打了电话。我嫂子坐夜班车赶了回来,直接上了医院,见到医生说,无论如何也得让老人再撑几天。
我央求她,让爹回家吧,人都昏迷不醒了,再待在医院,除了花钱,弄不好会老(死)在医院里,咱得让爹老在家里。
我嫂子说,青松,咱不迷信,爹老在哪儿都是咱爹。我想让咱爹多撑一天,赶在他走前头,把大精的婚事给办了。不然,还要等上三年。过去的老规矩,咱不能不讲,但是那规矩都是人定的,咱得先顾活人,你说是不是?我去大精媳妇的娘家,跟他们商量商量,先把媳妇娶回家再说,咱家里确实需要个女人撑着。
我嫂子以最快的速度把儿媳妇娶了回来。胡大精两口子回门回来,我爹就走了。我嫂子回来五天,娶了儿媳妇,葬了公爹,办了两件大事。她把我爹送到坟里,就晕倒了。我们把她送到医院,她醒过来之后,拔了针就要回家。她说她没那么金贵,就是缺觉,睡一觉啥事儿都没了。第二天,天津那边打电话催她回去,她把家里安排好就走了。
胡大精的媳妇过门后,看到我们这一家子要伺候,心里很郁闷。那天,我看胡大精脸被抓伤了,就问他咋了?他说,树枝子挂的。我知道,那是女人的指甲印,肯定是小两口闹了别扭。看我问得急,胡大精就哭了,说他媳妇不想和我们在一起吃饭,他咋给他娘交代啊?他娘走时把一家子交给了他,可他媳妇不听他的。
我心里非常清楚,胡大精的媳妇不能算是坏人,接受我们这一家子确实得有个过程。我们不能要求所有的女人都像我嫂子一样。我只好跟胡大精说,这还不容易吗?我和你奶奶—个锅吃饭就是。
胡大精说,那哪儿行啊?俺娘回来能愿俺的意?
我说,傻孩子,媳妇是咱娶的不是咱养的,不怪她。你回去跟你媳妇说,你奶奶吃不惯大锅的饭,想自己吃。等你娘回来时,咱再合一起。记住了,千万别让你娘知道了,免得她在那边不安心。明年啊,你们小两口也和你娘一起去,在外边挣点钱,不要担心我和你奶奶,我娘俩一个锅挺好的。
那一年,我娘得了老年痴呆,只认识我嫂子一个人,连我也不知道是谁。我娘坐在院子里,不停地喊,精他娘,精他娘……
娘喊我嫂子时,我只能顺着她扮我嫂子。
我嫂子终于回来了,我娘见到我嫂子,像个委屈的孩子,呜呜地哭个不停。我嫂子说,青松,真是难为你了,从现在起,娘就交给我了。
那天,我娘突然拉着我的手说,精他娘,青山咋还不回来?我心里一惊,对着她的耳朵说,娘,我是青松。青山走远了,不回来了,你就别再念叨他了,怪疹人的。
我嫂子听到我说话,赶紧过来拉住我娘的手说,娘,我是精他娘,这是青松呀。
我娘说,青松?青松是谁啊?他咋在咱家啊?
我嫂子怕我伤心,对我说,青松,咱娘糊涂了,不认人,你先出去,我跟她说说话。
我转身离开我娘,心里五味杂陈,眼泪不由得流出来。我娘糊涂了,她不认我,我不怪她。她心里只有我嫂子,我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