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红梅在家住了一段时间,安顿好老爹,就回去上班了。回去之后,她做出了两个选择,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一是向组织打报告,要求去公社林场;二是要嫁给劁猪的胡青山。林场离公社十里路,是全公社最偏远的地方,多年来,从没人愿意去,只有一个看林子的老人。沙阳公社有句歇后语,“谁不凭良心,就让他去林场”,柳红梅主动请缨,别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嘀咕,她的老相好回来了,她肯定要吃香了,咋就要去那鬼不生蛋的地方?更让人费解的是,她要嫁给劁猪的胡青山。劁猪匠不说,还是二婚头,带着一男孩儿。他那家啊,简直没法睁眼。柳红梅看上去恁明白,咋光干糊涂事儿啊?
曾二纬见到柳红梅的申请,就把柳红梅叫到他办公室。他拿着申请问她,为啥啊?
不为啥,林场不是没人去吗?
这么多年都没人去,你为啥要现在提出来?
早晚都得有人去的。
是不是因为我?
你想多了,我想过清净日子。
那也没必要非跑到那地方,你一个女人家。
女人跟男人有啥不同?不是都拿一样的工资吗?拿一样的工资,为啥就不能干一样的活?男人能干的活,女人也一样能干。我不觉得有啥苦的,我就想去那儿。
那你为啥要嫁给一个劁猪的?那劁猪是下九流的活,虽然现在不兴这样说了,可是,也太……何况,他还带着一个孩子。
我都三十多岁了,还能嫁个童男子?别说了,我嫁谁不是工作,不是你应该管的事儿。
我确实不应该管这事。可是,我……你马上就要提干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儿啊!你在公社干了这么多年,总算修成正果了。你这样决定,不是自毁前程吗?我看你是脑袋被驴踢了。
我清醒着呢。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绝不想。
红梅,你的能力全公社都知道,你提干不是我徇私情,那是堂堂正正的,没人会说啥。你不能就这样放弃了!我,不批。
甭劝了,我决定的事儿,谁都挡不住。
你难道就不为自己想想?
我想的就是我自己。有一件事儿,想请你帮个忙。
说。
我出嫁的前一天,把我变成一个女人。
这……
你不愿意?
不是,柳红梅,你能不能正常点?这又是为啥?
为啥?为我自己。九月十五,日潭大队的那棵大桐树下等我。想不明白你就不用去了。
那天晚上,曾二纬没有骑车,只身去了那棵大桐树下。那棵大桐树还在,只是那条斜梢路没有了。日潭大队在柳红梅的带领下,把道路都调直了,大片地变成了方块田,路上也铺上了砖碴。横平竖直的砖碴路一修,那条斜梢路也就废了。虽然废了,多年人踩车压,还是不成庄稼。因为不成庄稼,偶尔还会有人走一走。
曾二纬来时,柳红梅已经到了。柳红梅说,想明白了?是的。说说看。曾二纬并没有言语。她说,还是我说吧,不管你想没想明白,反正你来了。我约你来,确实是为了我自己,我长恁大,只为我自己做了这一件事儿。我是个女人,我喜欢一个人,却不能和他成为夫妻。可是我想把自己给我真正喜欢的人,这是我心里最想做的事儿。我想做的事儿,没人能拦住我。那一次,你摔倒,我差一点就随了你。但那时我不能,因为我和你堂弟还通着信。这些年来,我心里一直想着你,自我见到你那一天,我就相中了你。我曾想着能和你做一回夫妻,可这辈子没指望了。
红梅,别说了,我回去就向组织申请离婚。然后,娶你。
你能吗?不能的话,不要随便说。说出的话,就是吐出的钉,要算数。你不能离婚,你的女人没有错,有错的是我。也许我也没有错,有错的是老天爷,让我们该相见时没有遇上。你想想,如果你真离了婚,可能啥都没有了,比“破坏军婚”更可怕。你啥都没有我也不会嫌弃你,可是,我和你一辈子都生活在愧疚之中,哪还有幸福可言?不但我们不幸福,你的妻子、孩子都不幸福。我不会让你这样做。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儿,不想伤害谁。我现在还没有成为劁猪匠的人,是自由的,不能算不贞。只是你,是要犯错误的,你可想清楚了。
红梅……曾二纬颤声叫道。
二纬,我叫你一声二纬,是因为此时,你是我男人。我就要你这一个时辰,过了这一个时辰,你我还是原来的关系。你不要再找我,我也不会再找你,我们就此了断。你能做到吗?这棵老桐树,不知道看过了多少世事变迁,我们是从这里开始的,就从这里结束吧。
曾二纬抱住了柳红梅,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解开了她的衣服。他的眼泪滴在她脸上,和她的眼泪融在一起。
红梅,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你去林场,你和胡青山结婚,都是因为我。我亏欠你的,这一辈子无法偿还。你、我都是凡人,都会犯错误,就让老天爷惩罚我吧。
这都没啥,你也别想太多。我去林场确实是为了你,我不走,你就会受影响,所以我必须走。我能去哪儿?只有林场。我嫁给胡青山,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爹。我爹瘫痪了,需要人照顾。胡青山也需要一个女人照顾他儿子、他一家。我嫁给他,解决了两家的难事,这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