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旅行(4)

时间:2014-05-12 21:19:11 

一枝花打电话叫老夏回家,老夏也想顺便取场院的资料。回家发觉一枝花做好一桌的饭菜等着,说要说说话。老夏真正坐下来,才发现上当受骗了,这哪是他娘的说话,简直是在上法庭。一枝花抱怨冷落自己,由嗔怪的撒娇变成讨伐,老夏按捺不住,结果两人打了起来。本来老夏不打人,但喝了酒,手就像变成了别人的一样,动作不由自己控制了。

晚上城市上空一直霹雳不断,闪电在四周游走,东西南北的天被照亮,楼房被闪电和雷声弄得支呀呀作响。老夏不放心,便给家里打电话,结果没人接,他知道一枝花不出门,便让别人打,还是没人接,他心就咯噔起来,心神不宁地朝回赶。敲门不开,他用钥匙拧开了门,门一打开,一股闷热的污浊气包裹了他。他知道雷雨天,她紧闭门窗。一枝花最怕雷电,每次雷电来临,她会一直不睡,大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窗外闪电抽打着大地。她喃喃地念着上帝保佑,饶恕我吧,把头埋在丝绵被子里,等着那恐怖过去。

他撩开被子,一枝花嘴巴半张,一脸惊恐地看着他。那灰白的眼睛珠子,一点也不动。被窝垛子里,还有些热气。他急得团团转,他扶住她的肩膀,摇晃着她,叫着着她名字,希望她醒来,或者是在做恶作剧,是想恐吓他,让他以后回来住,可她真的死了。就像梦幻一样,老夏感觉一切都不大真实,但又无法从梦幻中醒来。

他本想电话通知一枝花的亲戚,但电话拿起,眼睛就像被蜇刺了一般疼了起来。他看见面如桃花的一枝花,左边脸上有一团青紫,那紫绀不是尸斑,而是在昨晚盛怒中,用手掌抽打的印痕。这样召唤来亲戚,在道义上把自己逼到了死角。没有人会认为一枝花是被雷电吓死的,而是以为被他害死的。他家的户口本上,有了一个多事的莉莉户口,好像他老早嫌弃一枝花,把莉莉娶进家门,活活气死了一枝花。其实莉莉为那一百万钱看透了老夏,扬言要拾掇老骗子和老流氓,说他千不该万不该,骗她身体还有感情。

老夏将一枝花抱在怀里,就像抱孩子一样。楼梯上没有碰到一个邻居。他抱着她灵魂远逝变得轻飘的身子,一点不费力。他把她安放在宽大的路虎车上。三吨重的车子很沉稳,一点也不颠簸。车子顺河道上了大桥。或者在本能驱使下,老夏想送一枝花回家。一枝花娘家在城市北边大河的源头,直线距离一千八百公里。沿河道路计算路程,就要五六千公里,不歇息走也得走十天半个月。或者老夏没有思维了,他仅仅需要的是镇定,需要和一枝花单独相对的地方和空间。连日的开车,老夏感觉自己快瘫痪了,他腰背酸困,连疼都感觉不了了。他把车靠大堤停下,下车在浅滩下把脸。他脱掉鞋袜,把脚像儿时那样浸泡在刺骨冰凉的水面上。他感觉自己和一枝花就像旅行,既然是旅行,就应该轻松,浑身放松,不急着拼命赶路,更不应该有所谓的烦恼。

河边全是干黄柔软的枯草,在夕阳的照射下,也显得有些诗情画意。他头枕在手臂上,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那一刻,他想起了一枝花,想起了死亡之神就在附近躲着,也在算计他。他也想起在美国结婚生子的女儿,觉得该是诀别的时候了。他拨了女儿的电话,远洋那边还是睡觉时分。好久才被洋女婿那睡意浓浓的洋腔不耐烦接听,听出是他,便把电话给了女儿。丫丫也在睡觉,应付几句,说困得要死,明天给他打过来。然后就挂了。老夏很是惆怅,以前丫丫也挂过电话,他不在乎,唯独这次,他觉得自己时日不多,连明天接听丫丫的电话,也变成了不确定的希望。

在寂静的古河道,他睁眼看见自己停靠的车在坡道启动,自由地朝前慢慢起步,好像后面有人在推它,后来便急速地奔驰起来。车上载着的一枝花好像复活,驾驶着它朝水面开去。好像上帝在疏忽中,释放了一枝花未曾远去的灵魂,让她复活。车落水的瞬间,激起一片白色的水花。但老夏听不到激溅起的巨大响声。他看见封闭很好的车子,像巨大的棺椁样,漂移在宽阔的水面上。

老夏被惊愕弄得失去了所有动作。不肯下沉的车子,一摇一摆,在风浪中漂浮前行。

一枝花家在对岸的小县城,但她却借着河流朝回漂流,或者过不了十天,她就会到他们生活的城市,那也是她家。她是真信徒,灵魂归附在上帝身上,她认为天堂是她的家,或者她早已回了家。只留下没生命的空皮囊,逗留在大河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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