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脸色暗了下来,身子也不由晃了一晃。
汉子不知村子的天空怎么聚集了这么多红嘴鸦,它们愤怒地叫着,好像在商量着什么。汉子想,怎么会有这么多红嘴鸦啊,从前可没这么多,它们是来看热闹还是给这热闹吸引过来的?它们究竟有多少只,几千,几万?好像扯起了一天黑云,这一天黑云又碎成了一天黑雪,黑雪中夹杂着白色的鸟屎。汉子感觉自己的头上脸上嘴里好像都沾染了鸟屎,不由得呸呸呸地朝地上猛唾。汉子的脸色越来越暗,阴得好像要下雪了。
终于,汉子出了声,妈的,要出大事了。
汉子突然又踢了小皮一脚,回家,赶紧跟我回家去!
还没等小皮反应过来,汉子看到天上的黑云便压了下来,不,是那群红嘴鸦俯冲下来了,像一架架气势汹汹的美式战斗机。汉子不由得蹲下来,身子蜷缩着,脑袋几乎埋在了裤裆里。他知道,要是那些天上的黑家伙冲下来,一只啄他一口,他的脑袋就得像浮石一样布满密密麻麻的窟窿。汉子看到小皮还愣头愣脑地立在那里,一点都没意识到即将来临的灾难。
汉子就骂,想死,小东西你想死吗?
汉子说着,把小皮揪过来夹在了自己的两腿间。汉子是真的害怕了,汉子感到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他的颤抖也传到了小皮身上,他听得小皮的牙齿也害了病似的磕碰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汉子站起身来。汉子发现自己没死,他胯下的小东西也没死。那黑云一样压下来的红嘴鸦呢,他不知道它们飞到哪里去了。
汉子跌跌撞撞地向村委会那边走去。
小皮也跟着他走。
村子的小广场那边,传来禽类们热烈的鸣叫。汉子一瘸一拐地走着,突然停下来捡了根棍子,这时候那愤怒的鸣叫已经潮水般溅到他们身上了。因为手持了棍棒,汉子觉得自己啥都不怕了,汉子看到小皮也直起了腰,跟着吠叫起来。赶到小广场时,汉子发现那群人刚好给击散了,他能看到他们失魂落魄的背影,听到他们发出的惊恐不安的叫声。红嘴鸦们在低空盘旋着,有的就落在村委会大院的墙头上,好像一探手就能抓住它们铁片一样坚硬的翅膀。黑色的云片下,移动着一个艳红的身影,可能是给禽类们的袭击吓晕了,失去了方向,她陀螺似的在原地打转。红嘴鸦们发现了目标,重又压了下来,汉子看到她身子晃了一晃,便倒在了被她自己的脚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地上。汉子心里一惊,朝着红嘴鸦们拚命地挥动着棍棒,击中了一个领头的家伙,它呀地叫了一声,翅膀一垂便栽落下来。禽类们不再像原来那样张狂了,落在墙头的飞到了半空,盘旋在半空的又飞向了高空。
汉子一屁股坐到雪地上,把那个女的抱到了怀里,伸出一只手指使劲掐着她的嘴唇上方。汉子觉得自己把她搂得很紧,嘴都快贴到那张粉嫩的脸上了。汉子看到小皮冲着他笑了笑,好像是说,你咋能这样呢,你看你把那女的搂得,你这样太让人难为情了。汉子冷冷一笑,心说你懂个屁,我这是在救她呢。想着,汉子看到那个女的慢慢慢慢醒了过来,她直直地看着他,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流氓!放开我!她猛地推开他,皮球似地弹了起来。
汉子看到她的脸扭曲得厉害,变得他都认不出来了。
汉子没提防,身子朝后一仰,重重地栽倒在了雪窝里。
等他爬起来时,那个女的早跌跌撞撞地跑了,可能是找那伙人去了吧。她一边跑,一边发出尖利的叫声,后来不知从哪儿冒出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来,他飞快地朝着她迎过来,离着几步远,他们的手就牵到了一起,紧接着他们的身体也拥在了一起。然后,汉子听到了那个女的嘤嘤的啜泣声,她委屈地向大胡子诉说着什么,肩头像风中的树叶一样颤抖着。汉子看到大胡子一边安慰她,一边把脸扭向他这边,突然,大胡子松开了那个女的,捡了根棍子朝他扑过来。
你这个乡野的老流氓,敢动我女朋友。大胡子忽然抡起棍子砸向他。
汉子听得小皮叫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他身子一闪,躲过了这一棒。大胡子手里的棍子又接二连三地朝他砸过来,他左躲又闪,最终还是没躲过,腰背着着实实挨了一棍,身子一晃,倒下了。汉子看到小皮猛地朝那个可恶的家伙扑过去,咬住了他的腿,撕下了一块布。大胡子叫了一声,棍子便朝它身上砸下来,砸得它几乎直不起腰了。太可恶了,这家伙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甭打我的小皮,你打我。汉子挣扎着站起来。
老流氓,我让你死。大胡子又挥起了棍子。
汉子骂了句什么,突然一伸手夺过了那人手里的棍子,扔到了一边。大胡子一愣,显然没想到面前的他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正愣怔着,那伙人赶来了,大胡子一看来了救兵,一下又来了劲,嚷嚷了几句,一群人就把他和小皮团团围住了。打死他,打死这个老流氓!汉子听得他们喊道。不,把他扭到派出所去!他们又说。
汉子听得小皮又汪汪汪地吠叫起来。
这时,天上的红嘴鸦们又一次嚣叫着压下阵来。
那伙人立刻慌了神,失魂落魄地向他们的车跑去。汉子看到禽类们尾随而去,将他们击得丢盔卸甲,七零八落。汉子看到他们忙不迭地挤上那几辆车,都快把车门挤烂了。汉子看到了车窗上他们惊恐的脸。汉子听得他们的车放了几个响屁,兔子似的溜了。
黄昏时,红嘴鸦们也散了。
西边的老火山上,那颗老太阳在流血,将整个村庄都染红了。
汉子和小皮立在小广场上,瞅着那个酷似他的雪人发呆。雪人的两只胳膊都断了,手里捧的那张报纸落到了脚下,沾满了鸟屎,胸前衣袋里卡着的那支钢笔也不知了去向,可他依然倔巴巴地立在那里。他的脸在淌血。汉子又看了小皮一眼,小皮的脸也好像在淌血。
汉子立在那里发呆时,小皮像是嗅到了什么,突然朝那边跑去了,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小皮从雪窝里叼起了一串白金手链。汉子就知道是那伙人中的某个女的丢下的。小皮甩着尾巴跑过来了。汉子盯着它嘴里的东西,迟疑了半天,慢慢蹲下来,接过了那串手链。他掂量着那串东西,仔细地端看着,记起了他的女人,他的女人那时候多想要一串白金手链啊,可这不是他的,这是他们丢下的。他站起来朝着村口的方向望去,他们早没了踪影。
回吧,回家吧。汉子将那串手链藏进了衣袋里,弯下腰摸了摸小皮的皮毛。
小皮跟着他往家走去。
到了家门口,汉子看了一眼门前堆的那些个雪人,鼻子差点没气歪。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汉子看到他的女人倒下了,他的小羊小驴也倒下了,他的爹妈也倒下了。躺在地上的他们,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落满了羽毛和鸟屎,好像能听到他们在痛苦地呻吟。那袭红艳艳的纱巾早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