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人伎俩
黑石村在长白山脚下,满村都是黑色的石头。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这里是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穷得出了名,光棍都能编成加强连,很多年轻人做梦都想能跳出这个穷山窝。
这年一开春,征兵开始了,几乎所有的适龄青年都报了名,因为参了军找对象就容易多了。那时,姑娘找对象讲的是一等军人,二等工人,三等老师,四等社员。黑石村最后通过体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叫孙大国,一个叫田小焕。
政审的时候,田小焕因为外祖母出身军阀家庭被刷下来了。田小焕一度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万念俱灰,他心里一遍一遍地说:完了,我什么都完了!田小焕之所以这样绝望,是因为在他心里白春雨是个最完美的女人,说什么也要娶到她,与她厮守终身。
白春雨是黑石村出类拔萃的姑娘,大大的眼睛,敦实的身材,心地善良,里里外外都拿得起放得下。村里的年轻小伙子没有谁不想追她的,可真正有资格和她谈婚论嫁的也就孙大国和田小焕两个人。孙大国没爹没娘,住在叔叔家,也就是有睡觉的一块炕席,一贫如洗。田小焕的条件虽然也好不哪里去,但最起码有一座小草房可以当新房。在这之前,田小焕觉得,在白春雨心中,他和孙大国不相上下,可一夜之间,他们之间就有了天壤之别。他愤愤不平地想,我姥姥的家庭出身和我有什么关系?怎么成了我的“污点”?要说污点,他孙大国的污点更大。
生产队饲养所房后有好多像小山一样的大草垛,草垛下面都有个深深草洞。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孙大国和白春雨在一个漆黑的草洞里度过了终生不能忘怀的一夜,他们紧紧相依在一起,心里话说也说不完。大国问:“你能等到我回来吗?”白春雨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你一年不回来我就等你一年,十年不回来就等你十年,海枯石烂心不变!”孙大国也发誓说:“我这一辈子,非你不娶,如有变心,天打雷轰,不得好死!”白春雨急忙捂住了他的嘴,说:“别说不吉利的话!”
孙大国戴着鲜艳的大红花被生产队的马车送到了县里,送他的人整整挤了一马车,白春雨一直守在他身边,脸上洋溢着无限的幸福,每一个爱慕的眼神,每一把深情的牵扯,对田小焕来说都是一种无情的摧残。
半个月后,孙大国的信从遥远的海滨城市飞到了黑石村,几乎所有的长辈和要好的伙伴都接到了他的来信。那几天,白春雨心情极好,脸色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羞涩,透着一种迷人的绯红。田小焕气急败坏地把孙大国寄给他的信撕得粉碎,但又马上把碎片捡了起来,拼凑在一起,然后小心地装进了衣兜。
田小焕和孙大国是光腚子娃娃,一直是好朋友,况且孙大国还在最危难的时候帮助过田小焕。他田小焕本应该为孙大国高兴才是,然而在爱情面前,什么珍贵的友情都失去了分量。
为了夺回白春雨,经过几昼夜痛苦的挣扎,最后田小焕决定,既然孙大国无情在先,就别怪他无义,索性当一回 “小人”。
这天,田小焕独自一人来到大队部。大队部外面的大门旁挂着一个邮箱,他鬼鬼祟祟走到邮箱旁,掏出了用一晚上时间写好的信,正要往信箱口里投,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田小焕,你也给大国邮信啊?你怎么用自己糊的信封?不行,要被退回来的,我这正好还剩一个,给你,重新写。”田小焕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说:“是吗我真不知道,谢、谢谢。”他接过白春雨递过来的信封,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拿出笔,急三火四地在信封上写了几行字,见四下没人,再次来到信箱前,迅速把信塞进了邮箱里。他心里愧疚地说:大国,对不起你了,我承认这样做是卑鄙无耻,可我实在没有办法啊,我太爱白春雨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一个爆炸性新闻在黑石村传开了——孙大国被部队遣返回来了。
二、峰回路转
被部队遣返回来可是一件丑事,关于孙大国因为什么被遣返,却说法不一。有的说是因为和战友打架,犯了错误;有的说他不听从命令,擅自离岗;有的传得更离谱,说是因为擦枪走火打掉了战友的一只耳朵最终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只有田小焕心里最清楚,那是因为他给部队写了一封匿名揭发信。
一个英雄般被人羡慕的人,一夜之间变成了灰溜溜的“小丑”,孙大国经历了人生水火两个极端。在他回到村子的当天晚上,白春雨不容分说把他拉进了草洞里,一把将他推倒在乱草上,气呼呼地说:“你跟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此时的孙大国,和两个月前已经判若两人,他把脑袋几乎低进了裤裆里,一句话也不说。白春雨急了,用力摇晃他的肩膀,“你说呀,你说呀!到底是因为什么?”孙大国终于说了话:“春雨,我对不起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因为和部队驻地一个姑娘搞对象违反了条例,犯了严重错误。你,你把我忘了吧!”说着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草洞。白春雨在他身后大声地喊道:“孙大国,你个王八蛋,给我回来!”喊完伤心地号啕大哭。
第二天一大早,孙大国就悄悄地离开了黑石村,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孙大国走了之后,白春雨就像丢了魂一样,人也一天天消瘦起来。田小焕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总是找机会靠近她,安慰她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人也走了,你这样折磨自己有什么用?其实他孙大国也挺好的”白春雨不等他把话说完,瞪圆了眼睛,说:“你没资格说大国,我最恨的就是卑鄙小人!”
田小焕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春雨,你这话我听不明白。”
白春雨怒视着田小焕说:“你明白,你心里最明白!”
白春雨的声音虽不高,可却极具穿透力,田小焕因为心里有鬼,没有胆量再和白春雨说什么,讪讪地走开了。
田小焕心里很害怕,那封信的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可听白春雨的意思,她好像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田小焕觉睡不着,饭吃不香,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最后他认定,一定是白春雨在诈他,孙大国被部队遣返回来,她可能是怀疑他在背后做了手脚。既然是怀疑、是猜想,就没有什么证据,那他就有希望。
从此,田小焕加强了对白春雨的爱情攻势,有事没事总往她家里跑,今天送两个瓜,明天送三个果,百般献殷勤,可白春雨就是不领他的情,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他,还动不动拿话敲打他,有时甚至像撵狗一样把他轰出家门。
时光在欢乐和郁闷、幸福和悲伤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三年。这一天,村里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他们自我介绍说是某地的公安人员,来调查孙大国,并拿出介绍信说孙大国在他们那里犯了案子,如果以前还有前科劣迹,就数罪并罚;如果以前清清白白,没有污点,就可能从轻处罚。他们严肃地提醒大家,必须实事求是,意思要负法律责任的。一听这话,很多人心里就打了鼓,因为孙大国已经离开了这里,他好他孬,处罚轻重都和这里没关系,为这事再“负法律责任”不值得,于是都悄悄地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