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名夫妻又养着别人的儿
杨云石对夫妻的理解就是在一起吃饭、干活、说话,不明白爱情是何物。尤兰青走后他也觉得烦闷,就又挑起担子卖起菜来,每天走乡过街过起了闲云野鹤般荡荡悠悠自由自在的日子。
一个冬天的早晨,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屋檐下结了尺把长的冰柱。杨云石去院门外取柴禾。当他扒开麦秸垛时,看见一个人蜷在其中。此人穿一件蓝色毡片做的衣服,蓬头污面骨瘦如柴,两眼紧闭,呼吸微弱,看样子危在旦夕。他不由分说就把陌生人背回家中,取出件破棉袄给陌生人穿上,又烧了两碗热汤挂面让陌生人喝下。不一会儿,陌生人睁开了眼看住杨云石,什么也不说只是流泪。杨云石说:“大哥你就别哭了,你一哭我这心里就酸酸的,你有啥苦处就说出来吧!”陌生人摇摇头还是不说话。杨云石说:“莫非大哥是个哑巴,我送你回家去吧!”陌生人连连摆手开始说话了。
原来这陌生人是个女的,名叫梅慧中,原籍香港,毕业于美国东方女子大学。两年前她来到中国内陆办教会,谁料有人误认为她是美方派过来的特务,到处张贴标语要捉拿她。她身在异乡举目无亲,想回家也回不去了,眼前只有死路一条。杨云石听了梅慧中的哭诉毫不迟疑地说:“大姐,只要我有一碗稀饭喝就不叫你饿着。”梅慧中说:“小兄弟,你可知道要是留下我,你就犯了国法,就得吃苦头的。”杨云石说:“我看你不偷不抢也不是恶人,我不管它什么法不法的,救人要紧,救人就是法。他们要打就把我打死好了,我傻乎乎地活着也没啥用,你是个文化人,有大用处,你不能死,要好好地活着。”这朴实得像泥土一样的话语使梅慧中有了生的希望。从此,二人姐弟相称。杨云石天天出门卖菜,把梅慧中锁在屋里。
过了一段时间,邻家有一小孩放的风筝落在杨云石家院内,他去捡风筝时无意中发现杨云石家中有一女的。这个小孩的父亲是乡武装队长,就带上几个民兵来到杨云石家中搜查。搜出梅慧中后,上级要以窝藏反革命分子的罪名让杨云石坐牢。杨云石说:“我这个人只知道吃饱不饿,哪知道什么革命反革命的。”梅慧中也趁机说:“我如果是反革命,就一定去串联那些满腹经纶的大能人,决不会来找这个老实得像石头一样的杨老憨。我呆在这儿就是想当个平民百姓,老老实实做人,平平常常过日子。”武装队长心想,是啊,一个呆在杨老憨身边的人还有什么狼子野心?于是便走了。没想到杨老憨这顶异乎寻常的“桂冠”成了梅慧中遮风挡雨的保护伞。梅慧中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安心本分的真诚,就与杨老憨商议道:“为了你我都得到安宁,不如咱俩做个名义夫妻,别人就不会再怀疑什么了。”杨云石说:“我这个人不会当领导,你看咋办就咋办吧。”
杨云石和梅慧中虽然领了结婚证,表面上像正常夫妻一样生活,但暗中却分床而卧。梅慧中心灵手巧,两年后本地的各种农活及各样饭菜手艺她全都精通了。她还特别会织毛衣。为了让丈夫穿上不同花样的毛衣,她一天一夜就能织一件毛衣。乡邻都夸赞她是仙女下凡。人们见他们结婚六年了还不见生出个孩子来,都以为梅慧中不会生育。一天,杨云石在路边捡了个不足月的女孩抱回家来。这女孩个儿小得像个老鼠,还是个兔唇。村上人都说:“老憨呀,你真是老憨,人家亲生父母都嫌这孩子残疾把她给扔了,你要这干啥?还不一辈子都是个吃累包?”杨云石笑笑说:“好歹也是一条命,人不能见死不救。”在人们的讥笑中杨老憨把小女婴收养下来,取名玉华。玉华三岁那年,杨云石凑足了九百元钱到河南医学院为玉华做了整容手术。兔唇不见了,玉华原来是个聪明绝顶漂亮无比的小姑娘。她特别能歌善舞,后来在学校被老师和同学们夸赞为百灵鸟,喜得杨云石合不上嘴。谁知有一天,一位中年妇女突然到杨云石家,说玉华是她的亲生女儿,现在要把女儿带回去,补偿杨云石三千元。杨云石毫不客气地说:“当年你把这残疾孩子抛弃了,今天见孩子出落得像个人样儿你又要把她带走,你还是人吗?”中年女人一听说不让她带走孩子,当即就昏倒在地,苏醒后又泪如雨下,直哭得天昏地暗江河呜咽。原来这位中年妇女是武汉大学的一名教授,因她被打成右派丈夫和她离婚了。她在劳改农场生下这个女孩,实在无力抚养才把孩子包好放在一个小汽车站,还托人追踪孩子落了谁家。孩子的内衣上写有“母转危为安速接儿还”的字样。中年妇女的不幸遭遇和她那凄厉的哭声完全打动了杨云石的心。他将心比心,世上谁能舍得自己的亲骨肉,咱不能羊毛安在猪身上,自己喜欢让别人愁。想到这里杨云石就果断地说:“让孩子跟你回去吧,我只求认个干闺女就行了。”“好好好,我只是把孩子领回去好好教养,以尽母亲之责,孩子永远都是你的女儿。”中年妇女千恩万谢。小玉华与生母离别太久,根本不愿随生母走。杨云石就千方百计地哄女儿说:“你妈妈那里有楼房有汽车有百货商场还有大学堂,比这儿强多了,爹还会常去看你的。”最后,玉华总算随她生母去了。
梅慧中与村上人相处久了,从一些妇女口中得知杨云石第一次婚姻失败的根由,她觉得可惜又可笑。她毕竟是香港过来的女人,思想比较开放。从此,她就有意识地给杨云石讲这方面的知识。杨云石认识到自己的无知时脸红得像大红布一样低着头憨笑着。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紧紧地抱住梅慧中说:“大姐,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学会用拥抱表达自己的感情。梅慧中看着这个憨厚得可爱的小兄弟情不自禁地在杨云石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从这时起他二人才同床而眠,成了真夫妻。第二年他们生了个儿子,起名杨玉刚。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人见人夸。
玉刚只上到初中就辍学了,因为在那个读书无用的年代,梅慧中不支持孩子上那么高的学。她心想,孩子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母亲是个被管制的黑五类,上边不找你的事就够抬举你了,你的儿子上了大学也等于零。玉刚在村上学打铁器。这活虽说苦点累点,可比种地还强一点儿。农村人常说铁匠冒股烟儿,胜过庄稼人干半月儿。闲下来时玉刚就看看书,有时还会给父母来一段豫剧清唱,杨云石总是喜欢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就在这时,村里又出了桩稀罕事:大队支书的小姨儿还没有出嫁肚子就隆起来了,一个月内必须找个人家嫁出去,不然就要出丑。左邻右舍体面一点的家庭谁家都不愿接受这“任务”,那姑娘每天哭得死去活来。
杨云石一听说,觉得那姑娘挺可怜的,就自告奋勇去找到那姑娘说:“若不嫌我家穷,就跟我儿子过吧。”姑娘睁开流泪的双眼,说:“伯父救命之恩终生难忘。”杨云石说:“人都有个三昏三迷的时候,错了往后改正就好。”姑娘名叫严玉梅,来到杨家没过一个月就生了一个白胖小子。这时候村上不少人都在指指戳戳:“玉刚老婆生了个野娃。”杨玉刚有点爱面子招架不住,杨云石却乐呵呵地说:“什么家娃野娃,来到咱家就是咱的娃,管你叫爹,管我叫爷,别人想还想不来哩!”玉刚听父亲这么一说,也就挺起了腰杆,人前不再觉得低三分了。为此,媳妇对公婆更加敬重,对丈夫更加体贴入微。夫妻二人情深深意浓浓,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甜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