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文
半边街是老叫法,在靠双脚走路双手推车的年代,这个离县城近不算近又不远的小村落,对上街下县的人来说,可谓是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鬼地方。行人走到这里,口干舌燥便要讨口水喝;肩上担子重了,人累了便要借个地方歇歇脚;到了吃饭的时候,腹中饥饿更要找个地方填饱肚子。所有这些都要在这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落完成,正因为路人就便,住户也就忙碌起来。有人开门卖茶,有人开店煮饭,有人开房歇人,卖米的卖肉的应运而生。家家户户的门口也修整平坦,方便过路之人停车放物,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一个独特的风景:一边是房屋,一边是道路连着道场的半边街道。
“半边街”,一人叫出口众人附和,久而久之,来往路人只知半边街,倒忘了它是大屋王家的岭下旮旯。岭下不比岭上,岭上住户清一色姓王,大屋场一个姓,人心齐,没什么杂念。岭下虽然人少,住的却是五方八处的杂姓,当然也有姓王的,但是少,北头第一家开歇店的姓王。说来好笑,这对夫妻男人姓王,女人也姓王,后来,岭上岭下的人干脆给那男的取了个名字叫“王不论”,意思是笑他不论女的同不同姓,能用就要得。
王不论个子大,但为人忠厚,在老婆王嫂的眼里属于那种“山大不遮风,牛大不拉犁”的不中用男人。王不论过日子是真正的“鸡毛翫年,老婆掌权”,家里的大事小事王嫂说了算。按规矩,一家开了歇店就不能再开饭店,开了歇店又开饭店就抢了别人的生意。王嫂可不管这些,她是说开就开起来了。
中午,王不论坐在灶门口帮忙烧火,王嫂则系了条干净围裙在灶上炒菜,王不论借机跟王嫂说:“我家一直开歇店,开饭店就是抢了玉秀的饭碗。”
王嫂刚才脸上还挂着笑,这会立马拉下脸,冲着王不论回道:“谁抢了她家生意,啊?县街上不都是这样开?”
“我们这里不是半边街么?”王不论小声地回道,生怕王嫂说话的声音大被隔壁听到了难为情。
他不说还好,一说话王嫂更来气,接着就数落道:“没用的东西,亏你裤裆里还多吊了根东西,白多了,真是一点用都没有。我一不偷二不抢,正正堂堂做生意,噢,我就不知道你怕什么!”王不论低头烧火,凭王嫂数落,心想:我不说你总要歇吧?
王不论不是心疼方玉秀,是同情寡妇。这会他不想解释,本来没事,怕越解释事越多,也就算了。不错,方玉秀是寡妇,男人死了好多年,如今都快三十了,带着个十二三岁的儿子狗伢,靠家里开间饭店养儿糊口,指望儿子大了,做娘的也就苦穿了头。哪曾想北头王不论夫妻抢了生意,方玉秀只能忍气吞声,有么法子?孤儿寡母的一张嘴能说得过人家夫妻两张嘴?“要是死鬼在世……”心里一酸,眼淚就淌出来了。方玉秀趴在桌子上哭,哭完起来抹抹眼泪,该做么事还要去做。
做么事?不开饭店还有么事做?方玉秀就想:酒店黄梅佬张叔家在开,再说自己也不会酿酒,茶房宿松婆子何嫲开着,织布有桐城佬余姓兄弟俩,还有么事一个女人能做?她就坐在桌子边想,想啊想,“打豆腐!”方玉秀脱口喊出声来。对!打豆腐容易,推推磨,挑挑水,一个人也行。方玉秀笑了,跑到房里照照镜子,虽然头上没有挂金插银,脸上还是跟做周女时一样的白嫩饱满。头发哭乱了要么事紧,拆了重梳不就得了?方玉秀抿嘴一笑,细嫩的手一点一点盘着乌溜溜的头发,镜子里照得黑白分明。方玉秀一只手按住盘好的头发,另一只手拿起发夹卡住,再用手轻轻按妥。稍停,又拿起梳子梳梳刘海,斜搭在额前,再对着镜子左照照右望望,后脑勺翘出的一撮发梢,更显出少妇的俏丽,虽然平时方玉秀不怎么爱出声,这打扮明白地昭示出寡妇饥渴的骚动之心。方玉秀双手扯了扯褂子,拍拍身上的灰出了门。
方玉秀这打扮,当然不是为了叫有家有室的桐城佬织两块豆腐包布而刻意,她还得叫木匠荣汉师傅打副摇豆腐的木头架子。
方玉秀虽然不大清楚荣汉,但他在半边街上住了两年。看样子木匠要比自己大,但大不了多少,顶多也就三十四五吧。记得前两年荣木匠来的时候俊秀得很,挑着一担木匠家业到半边街上王不论家借歇,王嫂想沾木匠的便宜,第二天清早便叫荣汉木匠帮她家整修一些旧家什,哪知荣汉木匠手脚快功夫细,大半天就把王嫂搬出来的家什给修好了。王嫂心里乐开了花,逢人就夸,后来岭上王家的人就东家请西家接地叫做事,把个荣木匠忙得走不开,干脆就在王嫂店里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两年。
说来也怪,这荣木匠到半边街都两年了,平时也没听过他谈声家里如何如何,逢年过节也没见他回趟老家,好像王嫂的歇店就是他自己的家一样。
方玉秀有事想见荣木匠,但又不愿看到王不论夫妻,特别是那女人。走到王不论门口,方玉秀到底还是停住脚步站在那里犹豫,正巧王嫂出来,见到方玉秀,开口笑着道:“玉秀妹子怎么来了?到了门口都不进来,像么话噻,嫌我家邋遢啊!”边说边迎了出来。见方玉秀不动身,王嫂随即说,“玉秀妹子来有么事吧?”
方玉秀随口答了一句:“找荣木匠有点事。”
“哟,他上户做事去了,要到夜黑了才回店。有么事我替你说噻。”王嫂走过来热情地说。
“不啦。”方玉秀转身时丢下一句话给王嫂。
望着方玉秀的背影,王嫂“呸”的一声,嘴里嘟嘟囔囔边说边往回走,抬头碰到男人站在门口望寡妇,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好看,一副骚货。”
王不论没理会王嫂,还在盯着方玉秀一走一扭的屁股,王嫂用力将他往屋里一拽,“砰”地关上了门。
自从玉秀寡妇晓得木匠荣汉每次都是从自家对面桃园岭那条路回店后,就有事无事地常在门口守一会,至于守么事,寡妇自己也不清楚,有时守到黑还是看不到木匠的影子,心里总像少了件东西似的打不起精神来。
荣木匠做活要到伸手不见五指才摸门回到王嫂的歇店。进店见开门的王嫂沉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荣汉不禁笑出声来。
“你笑么事?”王嫂没好气地问。
木匠借着灯光朝屋里瞅了瞅,见王不论不在场,就调皮地对着王嫂说:“你生气都好看。”一句话说得王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木匠又瞅了王嫂的脸一回,自顾进了屋。王嫂边闩门边说:“你说这个寡妇,我热脸贴她的冷屁股。她上门来求你做事,我叫她跟我说是一样,她倒好,冷冷地回了一句‘不啦!,转身走了。”
“莫生气,气坏了身子王哥不喜欢啰。”木匠笑着说。
“切,我要他喜欢。”王嫂回了一句不屑丈夫的话,说出口才知道说错了。可是迟了,木匠捡了个便宜,卖乖地說:“那我喜欢好啵?!”问得王嫂满脸通红,赶紧走开了。
虽说岭下只有半边街,但生意是越来越兴,有熟客回头,也有生人加入。比如,桐城佬余师傅兄弟俩布织得好,远近乡亲都送线砣到半边街来织布,这就引得染布的师傅、收布的贩子们隔三差五地要到这儿来转转,于是,半边街上一些店里的生意就带动起来了,连岭上大屋王家人都羡慕,有人恨不得要搬到岭下来住。做生意活络啊,种庄稼死板,穷不说,荒年连碗饭都糊不到肚子里。这不,连寡妇玉秀开个豆腐店都忙起来了。一会儿是染匠要出门先来喝碗豆腐脑,一会儿又是几个送线砣的妇女要带几块豆腐回家,还有打菜油的也要带两块豆腐回家煎,忙过半上午,自己才和儿子狗伢一起吃口饭。吃完饭娘儿俩又开始浸黄豆准备明天的生意。
打豆腐虽说一个女人能做,但水难挑,磨难推。做一回两回当然容易,长期做生意当事做寡妇一个人就吃不消,特别是挑水,一双小脚,步步要稳。还有,鸡叫头遍方玉秀就要起床磨豆腐,想叫狗伢起来搭把手吧,又心疼儿子没困好,只好自己累点。寡妇玉秀在这个年纪不仅身体累,心里更苦,有时候想死的心都有,常常一个人委屈得没地方说话,只好趴在磨担架上哭,哭哭抹完眼泪又继续推磨。
这段时间生意好,方玉秀一个人委实忙不过来,才叫狗伢起来帮忙。方玉秀边推磨边看着下料的儿子,看着儿子那张雏嫩的脸和一副惺忪的样子,有一下无一下地放着豆,方玉秀恨恨地叹了口气,心里说:“儿啊,不是做娘的心狠,娘也是无法,娘总想带你好,总不能饿着你噻,要是你有个爹在……”狗伢见磨慢了,抬头望着眼泪淋淋的娘,胆怯地安慰道:“娘,莫哭,我乖。等狗伢长大了好好地孝顺你。”方玉秀丢了磨担架跑过来一把将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哭着说:“儿啊,娘怎么等得到你大哟……”
暮秋的天色浑浑浊浊,没有阳光的日子风还大得很,时不时地扬起地上的灰尘夹杂着枯叶沙沙作响。下午淘洗完黄豆也就没什么事了,方玉秀又搬张矮凳子坐在门口,望着从桃园岭上下来的那条路发呆,方玉秀就是想不通,明明一条清晰的路在面前,怎么就是看不到希望?日子就这样在秋去冬来中渐渐地过去了。翻过年狗伢就十四岁,身体虽说单薄了点,可方玉秀觉得还是应该送他去学门手艺,手艺学好了,将来总有碗饭吃,再说三年学徒出来刚好十七岁,做娘的再给他娶房媳妇,那时儿子出门做手艺,婆媳两个在家打豆腐卖,娘的苦日子就算到头了。想到这里,方玉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要学手艺当然是学木匠,上梁翻车,做柜装犁,哪样离得开木匠?木匠手艺学好了,天天有事做,饿不死手艺人。方玉秀早就想好了,让狗伢拜荣汉木匠为师学手艺。
莫看寡妇平时不太作声,办事情还是蛮大方的。儿子拜师不仅找瞎子看过日子,还专门请了一桌子人作陪。有织布的老余兄弟俩、茶馆何嫲的男人、肉店郑三、油坊老四、米店刘麻子、酒店老张哥,就是没叫王不论。一桌子的菜,大家开开心心地吃着喝着笑着。席间,刘麻子乘着酒兴,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对坐在上位的荣师傅说:“荣师傅,我看你啊,是先当师傅后做爹的命。”
荣师傅笑道:“刘老板喝多了吧?说胡话了。”
刘麻子说:“不想呀,怕是到时候你谢我刘麻子都来不及嘞?”
“真喝多了,喝多了。”荣师傅连声说道。
“不是么?一个锅破,一个要补锅,不正合适?”于是大家都笑了起来。
说说笑笑,酒足饭饱,大家跟东家方玉秀打过招呼,也就陆陆续续地散了。寡妇有心,好不容易请到荣师傅来家里,就主动留他多坐会儿,又从罐子里抓出些炒熟的南瓜子呀红薯角之类放在荣师傅面前,这时候,方玉秀才大大方方地坐在边上陪荣师傅说话。
方玉秀用眼瞟了瞟荣师傅,喝了酒的木匠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健壮有气度。油光光的脸红红的透着阵阵酒香,不,那是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甘甜,方玉秀不禁多看了一眼,正好与荣师傅投来的目光相撞,方玉秀脸一红,赶紧低下了头。一阵沉默后,房里一阵响声打破了短暂的沉寂,方玉秀慌忙之中起身去看看房里到底为么事响,突然一只麻色老猫衔了只老鼠从房里冲了出来,吓得方玉秀“妈啊”一声惊叫,跑到桌子边紧紧地搂住荣汉的颈。荣汉被方玉秀这突其如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等静下来发现这个女人还在搂着自己不放,索性双手一操,抱起玉秀寡妇就往房里去了。
雪白的玉秀仰在床上小声地对荣汉说:“轻点,狗伢在隔壁。”这时候的荣汉那里还顾得上寡妇的啰唆,压在寡妇身上疯一样地使着劲,舒服得让玉秀自己也忍不住嗷嗷地叫了起来。
阳春桃花艳,三月春雨淫,雨打百花落,流水更无情。春天来了,方玉秀身上的衣裳再也遮不住一天比一天隆起的肚子。床上,方玉秀与荣汉头挨头地躺着,方玉秀慢慢侧过身对荣汉说:“我这肚子一天比一天的大,总不能老是这样偷偷摸摸吧?到时候落得成了岭上岭下人的笑话。”
“还真等刘麻子一屁弹着了。”荣汉笑着说,“要不就请他做个媒,叫上那几位坐坐做个见证?”
方玉秀看着荣汉的脸说:“现在是你当家,你是男人说了算。”
自从荣木匠与寡妇合了锅,当天就搬进了方玉秀的家。别人倒是无所谓,只有王嫂像个丢了魂的人一样,莫名其妙地有种失落感。晚上大门被风吹得“砰”一声响都以为是荣木匠回来了,爬起身跑过去开门,结果,眼前除了一片漆黑就是落寞,一天到晚总感觉店里冷冷静静的。
王嫂就不明白,一个住店的外人,平时也就是进门出门打一声招呼而已,如今人走了,家里也没少件东西,店里还住着其他客人,怎么就感到不对劲呢?莫不是喜欢上了他?王嫂想到这里脸通红通红的,心跳得厉害。
别看王不论平时怕老婆,那是看在王嫂单纯顾家的分上。夫妻俩过日子总要有个人让,两个都逞强,点事不好就打打骂骂哪里还有日子过?如今见王嫂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再无用的男人心里也窝着火,何况牛高马大的王不论?憋了很久的火这回终于发作了:“还不知道老子不在家时你俩做出什么事来咗?”
“能做出什么事来,一个像浮萍样的人?”王嫂对着王不論问,“你不要西头寡妇嫁了他就来找我出气,整天丢这摔那的,有本事找木匠去呀,当心人家一斧头劈了你。”王嫂边说边进厨房打水去了,懒得理他。王不论听女人这样顶撞自己,顿时火冒三丈,恨不能就去寡妇家掐死对头,牙齿咬得咯咯响:“老子总有一天要找他算账。”
王嫂么时在王不论跟前认过怂?这时从厨房里伸出头对着店堂的王不论吐出一句更难听的话:“老娘量你没卵用。”见王不论气嘟嘟地往外冲,气头上的王嫂硬是追到门槛边对着刚出门的王不论,一盆水泼了出去,骂道:“死在外头莫回来。”
刚好荣木匠收工打店门口过,王嫂一盆水正巧让荣汉兜着,惊得他“啊”的一声。
王嫂听到声音知道水泼错了人,吓了一跳,放下水盆赶紧跨出门槛,边解围裙替荣木匠擦身上的水,嘴里连连说道:“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啊,荣汉。”
荣汉被王嫂身上的女人香熏了心,又见她一对奶子随着擦水的胳膊一颤一颤的,下身的火就往上身蹿,抬手捏了一下王嫂的奶子说:“真好。”王嫂不曾想荣汉这么大胆,先是一让,然后说:“好看有么事用,又不结果。”荣汉低声说道:“我下种包有苗出。”王嫂停了手,望着荣汉半天不出声。
荣木匠做事从桃园岭上回家,总要站在门口先往北头望望再推门进去。走王嫂店门口过,也要伸头朝屋里瞅瞅,然后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当然,荣木匠不是为了看王不论,他心里系着的是王不论的女人王嫂。
三伏天的半边街则是另一番景象。茅屋还好点,瓦屋更热,哪怕像王嫂家高高的歇店。三伏天的太阳一晒,夜里屋子闷得人死,所以,天还没断黑,家家户户都搬着竹床呀阔板凳呀坐在门口乘凉,旁边烧一堆瘪谷壳或点根艾草把借烟熏蚊虫。荣木匠站在桃园岭上望着半边街,竖一排屋,躺一排人,再溜一排烟,煞是好看,这时木匠走路的脚都轻飘起来。
狗伢虽说是跟在爹后面学徒,但规矩荣汉没破,徒弟该做么事,狗伢全都照做,与外人学徒没么事区别。吃饭的时候先给师父装饭,做完事斧头锯子凿子自己要收,工具担子哪怕狗伢只有十四岁必须得挑,连走路都不准跟爹一起,得上前先走。
荣汉来回手里只拿根杵尺,有时走王嫂店门口过,见王嫂店门口坐着许多人,特别是见了王嫂夫妻,都要客气地打声招呼:“王老板,乘凉呀!”王不论总当作没听见,装作没看见,每回都是王嫂热言热语地接着:“是呀,荣师傅。”或关心地问一声:“这晚,走夜路小心点哟。”这时荣木匠总是回头笑着说:“没事,不怕,不怕。”
王不论不在家的时候,王嫂和店里的客人坐在门口乘凉,荣木匠总要站在王嫂对面聊会天。方玉秀晓得,狗伢回来了,荣汉肯定也在后面。如果好久不到家,到王不论门口一找,准在跟王不论的女人闲扯。荣木匠被玉秀追回家,少不了被说上两句。这会玉秀边摇女儿边说:“也不怕夜,还要挑豆腐水,跟王不论的女人有什么好说,我是看到那强婆子都够了。”
荣木匠也不多作声,门背后靠了杵尺,到豆腐房取条扁担勾了水桶径自挑水去了。
寡妇嫁人,像挑豆腐水的体力活呀随着身子一起包给了荣汉。不管木匠么时辰回来,水总是你挑,那怕木匠半夜回来乘兴骑在方玉秀身上抖一阵,折腾完了还得挑水去。乐意的事随你做,不乐意的事你也得乖乖地去做,反正都是你男人的事情。
今夜的月色有些朦胧,看不见死路,走的路荣木匠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东家新屋上梁,荣木匠乘兴多喝了两盅,从桃园岭上下来,整个人轻飘飘的。“砰”的一声推门进屋,方玉秀也不理,自顾摇着女儿春妹。荣汉靠了杵尺径自勾了水桶挑水去了。
借着朦胧的月光,荣汉见王嫂店前窗户上搭了条破老布裤,知道王嫂的意思,于是轻轻推开门,放下水桶,溜进了王嫂的房里。
“轻点,有了。”王嫂说。
“多下点种,生对龙凤胎。”荣汉喜滋滋地说。
王嫂手指一点荣汉的额头,说道:“美死你!”就由了荣汉。
王不论从外面回来,黑暗中见两扇大门敞开着,心一惊,朦朦胧胧地看见豆腐店的水桶放在店堂里,心里顿时全明白了。随手操起扁担冲进房里,举手就打了下来。
荣汉被这突其如来的吼声吓得坐了起来,惊慌中见王不论的扁担勾被楼上吊下的勾子挂住了,乘机身子往床下一跳,双手猛地一推王不论,顿时将他摔了个仰面朝天。
荣汉也顾不得羞耻,赤身裸体地跨过地上的王不论就往外冲。王不论爬起身抓起扁担跟在后面猛追,边追边骂:“跑到阴司里老子都要打死你,看往哪里跑?”王不论家这一闹,吵醒了半边街上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王不论深一脚浅一脚地追,直到看不见荣汉的影子,还不死心,在黑暗中找了一阵,仍不见荣汉就悻悻地往回走。走到刘麻子门口,麻子对他说:“哪不晓得叫岭上王家人做了他,伤风败俗的?”走到织布老余兄弟俩门前,兄弟俩站在门口一唱一和:“叫你王家人做了他,免得坏了半边街的名声。”“留着他,莫说你,半边街上的人都没脸,往后还怎么做生意?”邻居们一句话点醒了王不论,公开地教他杀了荣木匠雪耻。王不论走到店门口,丢了扁担,突然转身去了岭上大屋王家。
据说后来方玉秀和儿子在山洞里找到了荣木匠的尸首,寡妇命硬,依旧是带着狗伢打豆腐卖。王嫂次年夏天则生了儿子王荷生。
半边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责任编辑/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