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

时间:2022-02-14 08:20:11 

卢群

我叫潘岳,河南巩义人,潘安之名始于杜甫的“恐是潘安县,堪留卫玠车”。我不知道杜甫为什么要改我的名字,“岳”多好,高大巍峨、高耸入云。“安”呢?小富即安、安于一隅。一个志向远大,一个安之若素,天壤之别、南辕北辙!

然名人就是名人,他们的话往往一句顶一万句。小杜这一改,“潘安”就叫响了:“才过宋玉,貌赛潘安”,“子建才,潘安貌”,“多才夸李白,美貌说潘安”,“潘安再世”,“貌若潘安”……我原来还想找小杜理论理论的,后来一想,光宗耀祖不正是我的追求吗?人家免费为我广告,我应该感谢才是,潘安就潘安,只要能扬名就行。

哈,扯远了,接着说我的简历吧。我出身于儒学世家,爷爷叫潘瑾,当过安平太守。老爹叫潘芘,当过琅琊内史,都是正四品,不小的官了。中国的父母,没一个不望子成龙的,当官的更是如此。譬如老爹,我还没出生呢,就摸着我娘的肚皮对我说:儿子,咱家人才辈出,世代为官,兴旺着呢,你一定要好好努力,让咱家的兴旺发达世代相传,发扬光大。

有父如此,我的人生就只有“拼搏”二字了。同样大的岁数,别人家的孩子还在牙牙学语,我就正经八百地捧起书本。别人家的孩子才捧起书本,我已饱读四书五经。毫不夸张,我的童年就是在书本里度过的,除了学习,我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其他可供消遣的东西。天才加勤奋,十岁不到,我就学业有成,文章写得好,口才也很棒,說话丝丝入扣、滴水不漏,认识我的人,没一个不说我是“神童”。12岁那年,我被慧眼识珠的杨肇一眼相中,早早地定为他的女婿。杨肇自己不怎么样,却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儿,容貌出众、聪慧可人。有此女红袖添香,我的生活绚丽了许多。20岁时,我如愿以偿,端起了金饭碗,当上了“公家人”。接到任命,老爹激动得喜泪直流:儿呀,贾府相当于中央机构呢,能给贾充贾大人当秘书,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啊,好好干吧儿子,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你把贾大人服侍好了,就能飞黄腾达、青云直上。

我这个老爹,念念不忘的就是当官、晋升、光耀门庭。二十年的耳濡目染,我早已成为他的影子,即使他老人家不叮嘱,我也不会满足现状。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能赢。小秘书算什么,我的目标是郡官、州官,甚至是一品大员。有句话说得好:不想当元帅的兵不是好兵。同理,不想当大官的官也不是好官。为了当个“好官”,我豁出去了,不仅把分内事做得漂漂亮亮,还顺带着把贾充的许多别的事情也处理得漂漂亮亮,比如生活起居,比如迎来送往,比如寻医问药,比如家庭琐碎,总之,只要是贾充需要的,随叫随到,不叫也到。贾充感动了,抚摸着胡须对我说:小潘,你是个可造之材,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亲爷,我等的就是这句话!我心里一下子百花齐放,恨不能抱住老爷子亲吻一顿。老爷子是武帝的亲家,皇太子的岳父,他的话管用着呢。我似乎看到,一条金光闪闪的官道,正在我面前徐徐展开。从此,我工作更卖力、更尽心、更出色了。我敢保证,如果不是后来的“马屁”事件,我的仕途一片灿烂,前程一片光明。

268年正月初九,我遭遇了人生的滑铁卢。这一天,人们仍沉浸在节日团聚的喜悦中,我已奔赴在回京上班的路途上。老爷子说,年后要委我更重要的工作,让我人尽其才、才尽其用。因了这句话,我的嘴巴咧了整整一假期,激动、兴奋和高兴,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奔腾不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十丈。老爷子待我不薄,我没理由不贴心贴肺,不两肋插刀。

大人,您看他们在干什么?正想着、乐着,马夫突然停下了车子。我撩起窗帘一看,可不,普普通通的一块地,居然聚集了那么多人,并且还在拍手、喊好,是挖到了金娃娃?还是看到了西洋景?我好奇心大发,也朝人群跑去。挤进去一看,是位四十来岁的汉子,挥舞着牛鞭在耕田。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有啥稀奇的?旁边人看出了我的疑惑,捅捅我的腰眼悄悄说:老兄,知道他是谁吗?当朝天子!

当朝天子?司马炎?我能感觉到,我张大的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

是啊,为了鼓励农民伯伯种好地,特意带领一大拨人,到这儿作秀来了,那人接着说。我没有理会那人的调侃,使劲地拍起巴掌。

皇帝亲自扶犁,在我的眼里绝无仅有,甭管他出发点如何,都应该给予肯定。当晚,我不顾旅途疲劳,连夜写下了《藉田赋》,在这首赋中,我用世间最美好的语言,把司马炎重视农业、以身作则的做法,狠狠地赞扬了一番。听人说,司马炎看到后龙颜大悦,连连夸奖我写得好,有才气。

得到司马炎的夸奖,我激动得几夜睡不着觉,梦里梦外都是鸟语花香,都是凯歌高唱。欢天喜地中,我的任命书果然来了。我连忙沐浴更衣,虔诚跪拜,我已想好,任命书一颁发,就回家报喜去。如果时间许可,再拜访几位同学,让他们一起分享我的幸福和快乐。

正当我洋洋自得天马行空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晴天霹雳般将我从高空击落:潘安,经研究决定,任命你为河阳县县令,望你速速到任,不得延误!

有没有搞错?怎么还是七品官?并且还是穷乡僻壤的七品官?满怀疑虑,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贾老爷。贾老爷两手一摊,没办法啦,谁让你写《藉田赋》的?人家都说你是马屁精呢,众口一词,我能说什么?你也太不懂事了,那么多官员在场,就你会吹、会捧,你这不是让人难堪吗?你锋芒太露,犯了官场大忌,现在大家都想把你搞下去,我能有什么办法?

贾充的一席话,说得我手脚冰凉。我万万没想到,一首赋会闯下这么大的祸。痛定思痛,如果我不提前回京上班,不下车看热闹,不写狗屁赞美诗,不是还像过去一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贾充对我的承诺,或许已经兑现了呢。得,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不去河阳,难道还有别的去处?

老爹见我垂头丧气,连忙给我鼓劲打气:儿子,这点挫折算个啥?武帝登位前也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呢。天降大任于斯,必先苦其心、劳其骨、饿其体、空其身、增其所不能。你才二十几岁,今后的路还很长,还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不经风雨打,哪能见彩虹?河阳虽然穷点、苦点,然越穷的地方越容易出业绩,越苦的地方越能锻炼人。不怕百事不顺,就怕灰心丧气,打起精神来,爹等着你好消息呢。

临出发,老爹又追上来说:儿子,爹还有一句要紧话,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今后说话做事要三思而行,切不可再犯从前的错误。知道啦。我嘴里应着,心里却想,事后诸葛亮谁不会做?如果你早点提醒,我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现在我虽然被贬到基层,却也是一方的首脑。山高皇帝远,在那里,我的话就是圣旨,就是法律,这些条条框框于我来说,暂时用不着,老爹,你好自为之吧。

进入河阳,面对着铁黑色的戈壁,深黄色的沙漠,光秃秃的山岭,一种从未有过的荒凉,迅即将我淹没。“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七百多年后,当我读起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尘封的往事又被勾起,这首小令,不正是我当时的真实写照吗?知我者,小马也。

哈,又扯远了,还是说我吧。我已习惯了京城的奢华,乍一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仿佛从天堂坠入地狱,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直到老爹来信询问情况,我才记起自己的使命。老爹说得对,越是贫穷落后,提升的空间越大,我何不拿出先前的决心和勇气,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主意拿定后,我立刻召开班子会议,要求大家就河阳的发展献计献策、畅所欲言。会后,我又带领他们走访当地百姓,多方征求意见,经过一个多月的考察和论证,觉得栽种桃树比较合适。说干就干,当即我们就发动全县民众,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植树造林运动,仅仅两年时间,就把荒山秃岭打造成风光无限的桃树林。

不用说,河阳出名了,每年三四月份,前来观光的人络绎不绝。果子成熟季节,慕名而来的商贩摩肩接踵,搞得我们的桃子常常供不应求。旅游业的发展,拉动了餐饮业、保险业、航运业、小商品零售等行业的兴盛,昔日的穷乡僻壤,变成了富得冒油的绿洲。老百姓感恩我的功德,自发做了一把“万人伞”,请求上级通报嘉奖。我也以为,通过这几年的洗心革面,可以得到那伙人的谅解。想不到那伙人还在耿耿于怀:这个小潘,死不改悔,顽固不化,还在收买人心,还在想方设法往上爬,呸,做梦吧!你不是会折腾吗?我们就把你弄到更远的地方去,让你折腾个够!结果,我的奋斗换来的是进一步的打击、压制。为了防止我再搞第二个、第三个桃树林,那伙人每隔一两年就调动我一次,发配的地方越来越远,经济条件越来越差,恨不能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频繁调动无所谓,经年的基层生活,我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唯有这职务,整整十年了,一直在七品上停滞不前,人要面子树要皮,我的面子丢到家了。

叹息间,一根白发飘落眼前。揽镜自照,满脸褶子,满头华发,这是我吗?我才三十多岁啊。想当年,只要一出现洛阳街头,就有美女围过来,“帅哥帅哥”地叫个不停。尤其是那些卖果菜的大妈,还争着往我的车子上扔水果、蔬菜和点心,弄得我既感动又尴尬。唉,都是过去的事了,如果再到洛阳大街上晃荡,只怕也像张载那样被人耻笑。还有我的妻儿,跟着我没享一天福,生了病也没处看,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病魔掠去生命,丢下我一人苦苦煎熬,个中痛楚,谁能体察?“嗟秋日之可哀兮,谅无愁而不尽……”悲愤中,我提笔写下了《秋兴赋》,把对达官显贵们的轻蔑和自己处境的愤懑,一股脑儿融入到萧萧秋色的描述中。

44岁这一年,司马炎呜呼哀哉,杨皇后的老爹杨骏独揽了大权。也许是因为我还有点才气,并且打压我的人恰恰是他要排斥的异己,杨骏把我从遥远的山区招来,提拔为太傅主簿。

重返洛阳,我以为苦难已经过去,曙光就在面前,老爹不是说过吗,不经风雨,哪见彩虹。我经历的不仅是风雨,还有刀山火海、家破人亡。我遭受了这么多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是不是可以重拾儿时的理想,做我想做的事了?然而,我的美梦还没有做醒,就被现实击得粉碎。杨骏能力太差,掌权没几天,就被惠帝的老婆贾南风一把拉下。

拔出萝卜带出泥。我是楊骏提拔重用的,他出事了,我能脱得了干系?也罢,人总是要死的,我的妻儿都到了那边,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

正凄惶,救我的人来了。救星叫孙宏,曾在河阳生活过一段时间。当时,孙宏过得很不好,老婆常年生病,家里的钱都进了药罐子,吃不上饭是常有的事。孙宏这个人很有才,我当河阳县令时,他提出了不少好建议,栽种桃树也是他最先提出的,我很赏识他,时常把他请到县衙,一起谈论韵律,研究文学,有了好吃的,也不忘给他留一些。我离开河阳后,孙宏投奔楚王,成为司马玮手下的长史。司马玮是诛杀杨骏的一个重要人物,我的小命就捏在他的手上。危急时刻,孙宏挺身而出,帮我向司马玮求情,说我跟杨骏并不熟悉,是杨骏逼着我当他的主簿的。司马玮听信了孙宏的话,没有太为难我。予人玫瑰手有余香,看来,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不久,我听说贾谧要成立文学沙龙,正在积极地招兵买马,连忙跑过去毛遂自荐。杨骏事件后,我一直赋闲在家,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通过思考,我深刻地认识到,我之所以混得这么惨,是因为没有过硬的后台和靠山。现在机会来了,我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为了能顺利进入沙龙,我还特意带了两瓶酒。我担任贾充的秘书时,贾谧就会喝酒了,那时他还是个两三岁的小毛娃呢。二十多年的“酒精沙场”,想必早成酒坛子了。

看到酒,贾谧果然眉毛笑弯,拍着我的肩膀说:欢迎加盟,小潘,我们沙龙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切,小潘是你叫的?我比你娘还大几岁呢!什么人?可是后来发现,沙龙里所有人,贾谧称呼时一律带上“小”,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话不知是谁总结出来的,经典!

自从进入沙龙,我的生活一下子丰富起来。我们经常在金谷园里切磋文学,把酒言欢,如果碰到谁升迁了、嘉奖了,就更热闹了,猜枚行令、推杯换盏,气氛要多融洽有多融洽,场面要多活跃有多活跃。我知道,这些人的升迁和嘉奖,贾谧是帮了很大忙的。别看贾谧整天耀武扬威的,对圈子里的人却很好,谁想找他办个事,没有办不成的。

看到文友们都在进步,我又坐不住了,蛰伏了多年的理想和信念,又野草般疯长起来。彼时,圈子里阿谀之风盛行,哥儿们为感激贾谧的提携,纷纷写诗作赋,歌颂他的大恩大德。贾谧好面子,也想以同样的形式回馈,却又苦于无从下笔,我就对他说:老板,您是干大事的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我包了!贾谧正在犯愁呢,见我主动请缨,立刻愁眉大展:好兄弟,以后你就当我的秘书吧,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饿着。我一听开心极了,当晚就伏案疾书,以生花妙笔,把贾谧想表达的意思一一表达出来。

贾谧果然够意思,当我把一大叠诗作捧给他时,他对我说:小潘,我已帮你搞掂,黄门侍郎,明天就可以上班。

“黄门侍郎”?有没有搞错?黄门侍郎相当于副宰相呢,几首小诗这么值钱?

快点感谢啊,愣着干什么?旁边人提醒道。

“谢谢贾老板!感谢贾老板!”我一下子跪伏在贾谧面前,久久不肯起来。从此,我心甘情愿地当起了贾谧的马前卒。贾谧是皇帝身边的重臣,直接参与大政方针的制定,地位比中书监、中书令还要高。既是参政议政,就要积极进言,提出合理化建议,而这些恰恰是贾谧最头疼的,我就主动把活儿揽过来。我在基层多年,知道民间的疾苦和呼声,写出来的东西颇有见地,常常被大臣们争相传阅,帮贾谧赚足了面子。贾谧一高兴,就把沙龙“头号笔杆子”的美誉给了我。

一天,贾谧把我叫过去,面色严肃地问我:小潘,你实话实说,我对你怎么样?我指天发誓:老板,您是我再生父母,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铭刻在心,永世不忘!

我一激动,居然忘记了辈分,把小我近二十的贾谧称做父母,老娘如果知道了,一定会骂死我的。老娘跟老爹不同,老实、本分。就在昨天,她老人家还一再劝告:儿子,你职务不低了,怎么还不满足?似你这般争名夺利,何时才是尽头?

那我问你,你想不想再进一步?

想,想!贾谧的话,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这人有意思,净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不想进步,我巴结你干什么?

好,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现在有个绝妙的机会……贾谧套着我的耳朵,如此这般地说起来。

啊,谋害太子?我万万没想到,贾谧所谓的绝妙,竟然是让我祸害人。

你别怕,这是我大姨的意思,谁让你能干呢?你要是不信,现在我就带你进宫。贾谧看出了我的惊慌,连忙安慰道。

有关太子的传闻,我也知道一些,有人说是司马炎和谢玖的儿子,也有人说是司马衷和谢玖的儿子,总之与贾南风无关。贾南风害怕大权旁落,就变着法子打击他,排挤他。而贾谧与太子的关系,也是水火不容,因为他们都年少轻狂,都看不惯对方。同时贾谧还暗藏祸心,时刻想取代太子,当皇帝的接班人。现在他们把计谋统统告诉了我,我除了干还能有别的选择?

到皇宫一看,贾南风果然在那等着,我还没山呼千岁呢,就笑眯眯地对我说:小伙子,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我一听,如同打了鸡血,当即赌咒发誓:娘娘,只要您用得着,哪怕是赴汤滔火,我也在所不辞。

第二天,贾谧就把太子诓到府上,设法把太子灌醉,哄骗太子留下笔迹,再由我仿照太子的笔迹,捏造出一个抢班奪权的罪证。其罪证的大体内容是:陛下应该自己了结,如不了结,我就动手了。皇后更要速速自了,如不自了,我一并处置……贾南风拿到证据后又哭又闹,逼迫惠帝将太子废为庶人,之后又以醒酒为名,给太子送去一壶毒酒。

自从太子被害,我没睡过一天好觉,半夜里常常被噩梦吓醒。我知道,我将面临两个极端,一个是贾谧美梦成真,我也跟着扶摇直上;一个是东窗事发,我将死无葬身之地。两个“极端”相互对峙,搅得我坐立不安、头昏脑涨。

就在我惶惶不可终日时,意料中的事情发生了,司马伦打着为太子报仇的旗号,带领人马杀进皇宫,将惠帝司马衷软禁起来,然后废掉皇后贾南风,灭杀贾氏数宗数族。

贾谧一死,我以为自己也离死不远了,忙将堂弟悄悄请来,拜托他代为侍奉老娘,并以银两相送,作老娘的赡养费。堂弟说哥,婶娘也是娘,为娘养老送终天经地义,怎么能收你银两?我说傻弟弟,哥是快死的人,钱留着也没用,快点收起来。

安顿好老娘后,我彻底放松了,每天喝喝茶、看看书、写写文,不知不觉,一个月悄然过去。难道事儿过去了?想想也是,谋害太子是我们三个人干的,只要那两人不说,谁知道?

刚高兴没几天,就听到孙秀当上中书令的消息。孙秀曾在老爹手下听过差,这小子人品不好,被我责罚过几次,现在身居要职,不知道会不会公报私仇,我决定试探一下。

见到孙秀,我深深一揖:令公福星高照,前途无量,我给您贺喜来了!孙秀一动不动,当我是空气。我没有计较他的冷落,继续说好话:令公,您当年可是老爹的得力干将呢,老爹时常夸奖您,要我向你学习。

哼,你的大恩大德,我给你记着呐!孙秀突然插了一句,目光冰冷得能杀人。糟糕,这小子会记仇,即使没有谋杀的事儿,也不会放过我的。

刚到家,石崇来了。原来,石崇因为绿珠,也把孙秀得罪了,正在积极自救呢。听了他的想法,我连连摇头:不行,孙秀有司马伦罩着,你搞不掉的,除非……

那就先搞司马伦!石崇咬牙切齿。

司马伦大权在握,你怎么搞?

有办法,让司马允整他去,两人有矛盾,都眼巴巴地盯着皇位呢,倘若把司马允说动了,一切OK。之后,我们俩认真地研究了方案,把能想到的不利因素,一一加以设防。谁知关键时刻,司马允临阵变卦,皇帝没当成,反误了卿卿性命。

政变失败,我知道,这次无论如何是逃不过去了,因此当士兵们冲进来时,我一点都没有挣扎,只是看到老娘也被绑了,心里特别难过。我跪倒在老娘跟前说:娘,孩儿不孝,没有听从您老人家的教导,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让您也跟着受罪,孩儿该死。

老娘涕泪横流:儿子,娘已七十多岁了,够本了,只是可惜了你,还有咱潘家的老老少少,唉,造孽啊!

到了法场,我又惊呆了,石崇一家老老小小几十口人,也都五花大绑着,不由得失声问道:季伦,你也来了?石崇苦笑道:你不是说过吗?“白首同所归”,我怎敢违拗你老兄的好意。我猛然记起,曾赋诗一首赠予石崇,“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正是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我原来的意思是:咱们两个是好朋友,老了也不要分离。想不到非常煽情的一句话,竟成了我俩的死亡预言。

我死后,很多文豪都在诗词中提到我,或褒或贬或比喻,印象最深的是卢纶的《送颍阳徐少府》,他的诗就像一幅画,把我的一生作了很好的勾勒:

颍阳春色似河阳,一望繁花一县香。

今日送官君最恨,可怜才子白须长。

责任编辑/乙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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