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纯爷们儿

时间:2022-02-15 10:26:44 

余显斌

1

我姐走了,去了遥远的地方。

遥远的地方,就是新疆的塔河,就是歌词里说的“有位好姑娘”的那个地方。我姐走时,当然没让木杠晓得,是悄悄溜走的。我姐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我去摘棉花了,别找我。

木杠说,球,去找男人舒服去了。

木杠红着眼珠子说,那边男人牛着呢,犁得深。木杠说时,唾沫星子喷溅在我脸上,我不敢擦。我的嘴角流着血沫子,已经挨了木杠两拳,一颗牙飞了。我不想满嘴牙都飞,我还年轻,还没娶媳妇,还不想破相。哪个女人愿意嫁一个没牙的男人啊?我争辩说,我姐摘棉花去了,姐夫。

我喊姐夫,是讨好木杠,我怕他揍我。

我的一声姐夫,可能起了一点作用,木杠没揍我,张开嘴呸一声,一口唾沫不偏不倚射在我的鼻尖上,黏不滑溜的。唾沫没有黏性,顺着我的鼻尖蚯蚓一样往下蜿蜒着,快流到我的嘴唇了。

我不敢擦,怕擦了,他再吐一口。

木杠对我乖顺的表现,稍感满意。他哼了一声说,你姐就是找男人去了。

木杠说,谁敢给我戴绿帽子,他狗日死定了。

说完,他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吼一声,打火啊!我一听,忙唉唉地应着,拿了打火机打了火,凑到他嘴边点烟。我很想将火机对着他嘴边的小胡子点一下,可我不敢。他咂了一口烟,眯着眼斜了我一下。

我一脸谄媚的笑,点点头。

他说,别笑。

他说,半年时间为限,半年后你姐不回来,你狗日的死定了。说完,他又不吸烟了,将烟狠狠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去碾,碾得粉身碎骨。那一刻,我感觉到他碾的仿佛不是烟,好像是我,还有我姐,当然还有他想象的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人。

我看得心惊肉跳,本想打一个喷嚏,被一吓,愣是没打出来。

远处车中,一个骚骚的声音响起来,木杠,急死人啦,走呗!

木杠应一声,白了我一眼,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2

木杠走了,我当然擦了鼻尖上的唾沫。我四处望望,没有人,于是跳着脚骂,木杠,我操你先人操你万人,你不就仗着你三叔是县长嘛!你牛你啃我卵子啊。

骂过了,我坐下来呼哧呼哧喘气。我生气。我不生气除非我是傻子,木杠揍我,吐我唾沫,我都能忍受,因为他是木杠嘛。可是,一听到车中那个骚娘们儿的声音,我就生气,就火,就想找一把刀子,磨得亮闪闪的,一刀杀了那对狗娘养的。

我说的那一对狗娘养的,男的当然是木杠,女的是枫子。放着别的人,别人也会这么想这么干的,而且很可能将他们已经杀了三四次了。

原因很简单,木杠是我姐夫啊,毫不掺假的姐夫,现在却带着别的女人鬼混,我能不鬼火乱冒?更让我生气是那个骚骚叫着的女人,那是谁?是我未过门的媳妇。

一对狗男女,像一对发情的野狗一样,根本没把我钢蛋放在眼里嘛。

发现木杠和枫子这事已经很早了,可我还是很生气,一见到他们就生气。当然,第一个发现这事的不是我,是我姐。大凡做这事的,一旦被发现,第一个都应当是自己的老婆嘛。那天,我姐去车库,就听到里面传来怪怪的声音。我姐吓了一跳,魂飞魄散地退出来,对我说,钢蛋,车库里有贼。

我一听吓一跳,我说,喊姐夫啊!

我说,姐夫那拳脚,两下就能让贼趴下,让贼呜哇呜哇地喊爹叫娘。

可是,打木杠的手机时,手机已经关机。我无奈,只有抄起一棍木棒悄悄去了车库。我姐在后面跟着。我们进去后,我侧耳一听,果然有声音,吭哧吭哧的,是从车内发出的。我猜,一定是贼偷车被压坏了手指,也许是脚趾,在那儿喘息。

枫子不是一直说我软蛋,是孬种,不如木杠像个男人吗?今儿个,我得露一手,捉一个小偷让枫子看一下,我是不是纯爷们儿。我悄悄靠近车子,猛地拉开车门,大吼一声,举起了木棒。

然后,我就傻傻地愣住了。

车内,两个人光着身子,在狭小的地方辗转腾挪,干着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我摇摇脑袋,终于看清了,一个是木杠,一个是枫子。我的眼珠都红了,我举起棒子,想狠狠一棒子下去砸死这对狗男女。

可是,棒子打在了车框上。

然后,我胸口重重挨了一脚,倒在地上。脑袋磕在地上嗡嗡地响着,如一箱蜂在叫。

我隐隐约约听见我姐骂,不要脸的,我撕了你!我姐说着,就扑了过去,还没撕着枫子,自己就让木杠一拳打倒在地上,如一麻袋土豆一样。然后,一对男女穿了衣服,枫子还白了我一眼,两人走了。

3

我姐那性子,对这事能忍吗?能忍,她就不是我姐,就不是英子!

我姐说,离!

木杠却歪着脸,冷笑一声,半天扔了一句话,离,没那么容易。木杠说,一离,自己家产一半就跑了,就不是土豪了。说到这儿,木杠说,英子,你以为老子脑子让门挤了啊!老子傻啊,老子智商高着呢。再然后,木杠又讨好我姐,说英子,我爱的还是你,那狐狸精,我只是玩玩而已,男人嘛,都是油嘴子狗。

我姐说,那是我没过门的弟媳妇!

我跳起来指着木杠说,就是,我们都快结婚了。

木杠抬起眼,眼光中有冷冷的杀气扫向我,我浑身一哆嗦,打了一个尿颤。木杠看了我一会儿,很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就你那怂样,娶了那骚女人,你也守不住,与其以后让别人占着,还不如姐夫我先来,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听了,捏着拳准备扑过去,将面前那张肥脸一拳揍平。可是,我不敢,我亲眼看见,狗日的木杠有次想吃狗肉,竟然拿了一把刀,对着一只飞跑着的狗一扫,一颗狗头就飞上了高空,带着一溜儿血雨飞洒,在空中还汪地叫了一声。

那时,我才十二岁。

我感觉裆中的那个物儿一颤,再一颤,又一颤。然后,一股热热的水儿就一射一射地冒出来,我张着嘴“哇”一声哭着跑了。

以后见了木杠,我就有些怕,裆中那物儿就一抖一抖的,就想射尿。一直到他做了我姐夫,我都这样怕他。我不知道我姐为什么爱上了她的这个同学。东村的张牛,北村的火车都爱她,爱得眼珠子瞪得簸箩大,她为什么不跟,为什么要跟着我最害怕的木杠:这不是和我过不去吗?

我姐说,木杠好勇敢啊。

我姐说,那一次上学,自己落水后险些淹死,张牛和火车都白着眼望着,只有木杠跳下去救了自己。

我姐因此心甘情愿地嫁给了木杠,帮木杠操持家务,给木杠洗衣做饭。我姐很能干的,借助木杠叔叔的方便,贷了款,办了一个轧棉厂。轧棉厂,就是把棉花收了轧成丝绵,白白的,软乎乎的,像枫子的尻蛋子一样,一捏一个坑儿。

在我们那儿,嫁姑娘的时候,娘家都要送女儿一床被子。

这样一来,我姐的生意就呜呜地向上飞。

可是,我姐不是厂长,厂长是木杠。于是,木杠就戴着太阳镜,人五人六地牛皮起来,走路迈着螃蟹步,一摆一摆的。不久,木杠就买了车,车中就带着一个女人,呜呜上呜呜下地说,老板没野女人,那还是老板啊?

我姐第一次抓住这事的时候,是在木杠的办公室,木杠把一个女人的超短裙向下剥。剥桔子皮一样,剥得女人咯咯地笑。我姐一进去,木杠就软了,就跪在地上求饶,还举手发誓,说自己再这样,就让我姐把他骟了。

我姐望望他,就算了。

可是,几次后木杠就不怕了,就腿一叉,很无耻地说,我说了,你骟啊!

他还很流氓地说,骟了,你咋办?

我姐流着泪狠狠骂一声,畜生!

我姐流着泪走了,没有办法了。可是,我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的忍让,会让木杠得寸进尺,会让木杠放肆地将一双色眼瞄向了枫子。枫子看木杠的眼睛溅着火花,也母猫一样回过眼珠子,放出一溜儿火花。

一对狗那女,于是就滚在了一块儿。

我姐再次提出离婚,铁了心。木杠咬着牙说,离了,我就一刀杀了钢蛋。

木杠甚至恶狠狠地说,我会把钢蛋的头剁下来挂在裤裆里当球用。

我在旁边,一听这话,那物儿又不争气地一抖一抖的,尿又一次射了出来。我“咚”一声跪下,对姐说,姐,你别离啊,我……我不想死,我怕他杀了我。

娘也哭了,也说,英子,求你了。

我姐瞪着木杠,告诉他,自己会去告他的。

木杠一笑,告我什么?

我姐说,你想杀我弟。

木杠很色情地捏了一下我姐的胸部说,我杀了钢蛋吗?说完,木杠四周看看,轻声说,我是说你和我离婚了,我就宰了钢蛋,不离,他还是小舅子啊,我得好好地保护他!

他接着拉长声音说,我的小舅子,我会宰啊?

过后,他还不放心,还四处张扬,自己可以给别人戴绿帽子,但是,别人要是敢给他戴绿帽子,这个人死定了,而且死得很难看。

于是,我姐就没离婚。

我姐走了。

4

就在木杠向我鼻尖吐唾沫还没过半年,我姐就来电话了。过去,我每次打电话,我姐都不接,电话里都有一个媚媚的声音说,对不起,你打的手机正在通话中。我知道我姐没在通话,是不愿意接我的电话,于是我就发信息,我说,姐,木杠要杀我,要摘我的脑袋当球踢。

我姐发信息,他敢!

我一喜,我姐终于答话了,我忙打电话,我姐的手机里又传出那个媚媚的声音,对不起,你打的手机正在通话中。

我很无奈,很害怕。

木杠几次来问我姐的消息,吐了我几次唾沫,又打了我几拳,不过没打我嘴,因此,我镶的那颗牙完好无损。我可怜巴巴地说,姐夫,我也不晓得我姐去了哪儿。木杠瞪了我一眼,又瞪我一眼,看我不像说假话,就转身走了。

我不是过日子,我简直是在过难啊。因此,这次我姐电话一来,我就高兴得哭了,我哇一声道,姐,你要救我啊!呜呜嘿嘿呀,他要杀我啊!

我姐给我打气说,钢蛋,你是男人吗?

我说,本来是的,可是见了木杠,我就不是了。

我姐叹一口气,哄着我,让我不要哭。我姐说她在塔河一个农场里,现在好着呢。我说塔河在哪儿啊?我姐说很远。我姐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清楚。我姐说翻地图。我就翻一本破旧的中学课本地图,里面也没有。我姐恍然道,就是塔里木河啊,钢蛋!

我说,那你干嘛说塔河啊!

我感觉我姐在卖弄,在显摆,这都啥时候了,还显摆啥啊?不过,从我姐那一句塔河的显摆中,我感觉到我姐说话很有底气:敢显摆的人一定有底气啊!木杠敢显摆,就因为他有钱,有县长叔叔才有底气。我这么软蛋,就是穷,就是因为从小只有娘没有爹别人都欺负嘛。

我姐说,让他来塔河!

然后,我姐说了小地方,是在一个叫十六团的屯垦的地方。

我担心地说,他来了,会杀了你的。

我姐说,叫你带他来你就带他来,听清没有?

我忙嗷嗷答应着,我不知道我姐怎么会在十六团的,我姐参军了吗?不可能啊。我想,我姐参军就好了,让木杠去,然后我姐就用冲锋枪把他突突了。我想不通,不过想到我姐很牛气地说叫你带他来你就带他来这话,我就安慰自己,姐一定有办法对付木杠。

于是,我就找到木杠,我说出了我姐待的地方。

木杠眼一白,真的?

为了让他去,我激他,再不去,我姐就跟别人好上了,你就戴绿帽子了。

木杠很牛气地说,她敢?!

木杠嘬嘬牙花子说,给我戴绿帽子,我剁了她喂狗!

我那物儿又在发抖,腿打战。木杠一白眼,不屑地说,瞧你那怂样,又想射尿了吧?和你无关,不剁你。可是,他狗日的要剁我姐啊,我能不射尿吗!

5

我也只是说说我姐要跟别人好,谁知就成真的了呢。我们坐汽车坐火车地去了,我才知道,我姐去的是一个农场,是一个团的屯垦地。我姐要跟的男人,是一个叫张曾的农垦工人。

我姐没来,来的是那个叫张曾的男人,高高的个子,长得跟面条一样。

那人一脸笑,问我们,你们是钢蛋和木杠?

我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木杠说话了,凶巴巴的黄世仁一样问,英子呢,哪儿去了?木杠一边说着,一双眼一边四处乱咕噜着。张曾笑笑说,别望了,她没来。木杠回过头对我狠狠地道,钢蛋,你狗日的哄我,让我大老远来这儿,你不怕我弄死你?

我吓坏了,我想跑,可是双腿发软,怕他真的把我当一只狗宰了。

张曾说,别吓钢蛋。张曾说,有什么事,你对我说好了,我让英子别来的。木杠回过头打量着张曾,似乎有些明白了。他说,你?你和英子好上了,想给我戴绿帽子?说完,木杠噌的一拳打过去。我一惊,料定张曾的一颗牙一定要飞了,以后一定会像我一样,要装一颗假牙,再也吃不成锅盔了。

可是,张曾牙没掉。

张曾根本没受伤,站在那儿。

木杠愣了愣说,小子,你还敢躲啊?

张曾一笑说,要打,我们就到人少的地方打,这儿人多不好,如果你是一个纯爷们儿的话。

我一听瞪大了眼睛,天啊,木杠长到现在,谁敢说他不是纯爷们儿啊!见到的人,哪一个不翘着拇指说,木杠哥,真爷们儿。我想,木杠听了张曾的话一定会气炸的,一定会骟了张曾的。可是,木杠没有,木杠仰着头哈哈一笑,很像电视中黑道老大的样子道,好吧,爷陪着。

然后,我们就走,继续走,一直走到沙漠的边上。

木杠斜着眼睛望着张曾说,到了吗?

张曾笑着,慢慢地点点头。

木杠说,你敢给老子戴绿帽子,老子杀了你,用你的头当球踢。

张曾没还手,张曾说,你追上了再打啊!张曾说着,转身就跑,兔子一样快。我瞪大眼,我之所以敢来这儿,就是觉得张曾很爷们儿的,一定会揍木杠一顿。我想,就是打不赢,我也可以帮忙啊,因为我是他未来的小舅子啊,我可不能让狗日的木杠把我未来的姐夫给骟了,让我姐跟着一个阉货。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逃跑的。

木杠显然也没想到,愣了一下,骂一声怂用。

木杠说,这样的阉货也配给他戴绿帽子,他要是不赶上去揍死这个家伙,他就不是木杠。

木杠说完,扔下我,跟着追过去。我愣愣,四处一望一片沙漠,吸溜一下鼻子,也忙撒腿追去。张曾是我姐夫,我得保护我姐夫。再说一个人在这儿也怪害怕的,

6

我们跑了一个上午,太阳白亮亮地照着,将沙漠晒得烫人,空气都好像能蜇人。木杠沿着张曾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追,开始还跑,后来就变成了走。再不久,这种走就变得踉踉跄跄的,如才学步的毛娃子。最后,他走不动了,趴在地上,张着嘴哈哈地喘气,如草驴累极了一样。

我也走不动了,也趴在地上,成了另一头草驴。

木杠呼哧呼哧地说,钢蛋,我们上当了。

木杠说,狗日的张曾,想让我们渴死。

木杠望着我,又嘎嘎地笑了,呼哧呼哧地说,狗日的张曾,渴死我是为英子出气,渴死你为啥啊?难不成小舅子也不要了?他话刚说完,一个人影一闪,张曾就出现了。

张曾笑吟吟地,手中提着一个水壶,揭开盖子,嘴对着壶嘴咕咚喝了一口,传出很响亮的声音。我见了,咕地吞了一口口水,喊一声姐夫。木杠喉头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张曾说,想喝水?他问木杠,没有问我。木杠骂一声,喝你娘的头。说完,木杠站起来,张开双臂像老鹰一样扑过去。张曾一闪手一推,木杠扑通一声摔在沙上,摔出一脸的沙土,像一个灶王爷一样。

木杠说,狗日的,占了我老婆,还敢打我,你……你死定了。

张曾拍了一下手,不知是拍掉手上的灰尘,还是想拍掉木杠沾在他手里的晦气,白了木杠一眼,懒得理他。张曾走到我身边,从腰上摘下一壶水,递给我。

我没有爬起来,没力气了。我躺着拔开塞子,咕咚一口,一股凉意顺喉咙而下,忍不住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喝了两口水后,躺了一会儿,我有力气了。

我撑着膝盖站起来说,走吧,去见我姐。

张曾摇着头。张曾说,听你姐说,这小子把你们快欺负死了,现在,坐在这儿喝着水,看这小子一点一点地渴死,多解气啊。张曾的话,让我想起过去的事,想起木杠和枫子翻滚的样子,还有他把唾沫吐到我鼻尖的事,我鬼火乱冒,狠狠地点点头,拿了壶,学着张曾的样子坐下来。太阳很毒,我们坐在远远的一个沙坑里,背着阴,望着木杠。

木杠也想来躲阴,向这边爬来。可是他来这边还有一段路,他张着嘴,身子一伸一缩地如一条斩了尾巴的蚯蚓。过了一会儿,他不动了,趴在那儿如一条死狗。

太阳白花花的,针一样向下撒,一层又一层。

木杠趴在那儿,侧仰着头,大大地张着嘴,如一条躺在岸上吧唧吧唧着嘴巴的鱼。

我望着他那可怜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我姐。我姐落水后被他救起,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是他接的气。也因为这,我姐很感动,就以身相许了。想到这些,不知怎么的,我的仇恨就像很旺的火焰被谁浇了一泡尿,慢慢熄灭了。我使劲吹着火,希望火焰再大起来,可就是不行。我转过头对张曾说,哥,给他喝点水吧!

张曾侧过头望着我说,你不恨他?

我咬着牙说,恨!

我低着头望着地上,许久说,不过,他救过我姐。

张曾说,你愿给他喝就喝吧,反正就那一壶水,喝完就没有了。

我哎了一声,慢慢站起来,跑了过去。其间,我还摔了一跤,来到木杠身边。木杠这一会儿不再张牙舞爪了,也不再是过去剁掉狗头的木杠了。这一会儿,木杠显得很窝囊,很娘。我将壶嘴对住他的嘴。这小子昏迷着,竟然咕咚咕咚一口气将半壶水喝了,然后睁开眼望了我一会儿,叹一口气,又闭上眼,眼角竟然滚出了两滴泪。我说,木杠你怎么啦。我说你哭什么。我说放心,我不会扔下你的,我姐夫也不会扔下你的。

我越说木杠越流眼泪,我担心他把刚喝下去的水都流完了,还得喝水。我说,水不多了,忍住别再流眼泪了。

我说着,将他扯死狗一样连扯带抱地扯到沙坑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恢复了精力,望着我却不说话。

张曾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子说,钢蛋,走吧!

我说,木杠呢。

张曾说,他自己走啊!

我说,他走不动。

张曾不说话,转身就走。我扶着木杠说,走吧。木杠站起来,扑通一声又软了下去:晒那么长时间,他已经变成死蛇一样了,还没缓过劲儿来。我走过去扶起他,向前走去。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又没有说。我们走走停停,水壶里的水喝完了,太阳仍晒着。

我们俩嘴张着,就像河马一样。

张曾回头,将自己的水壶给了我。

木杠看张曾的眼光,那一刻不再像钢刀,变得软软糯糯的,有点像棉花糖。我们一步步向前走着,到了快黑的时候,终于回到了原来出发的地方。那儿还有脚窝,我撒尿的尿坑还明显地在那儿。不过不是湿的,白花花的。

木杠这时已不用我扶了,他一声不吭地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突然走回来,说,钢蛋,我他妈的不是人是畜生,我对不起你。说完,木杠举起巴掌,在自己脸上噼里啪啦就是几个耳光,打得自己的嘴角流出了血沫子。我愣住说,木杠你咋啦,你咋自己打自己?

张曾说,让他打吧,这样一打就打出人味了。

木杠打罢自己,扔下一句话,钢蛋你告诉你姐,我离婚。说完,他一步一步走了,不见了人影。

张曾一笑,对着旁边喝,英子,出来啊。

我又一愣,一眨眼,我姐从一丛草窝中出来了,笑着望着我。她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子,姐说,女孩叫阿依古丽,是她的朋友。

阿依古丽这名字很怪,不过,女孩很适合她的名字,很美丽。

我姐听了我救木杠的经过,没有说话,只是叹口气。阿依古丽望着我,眼光一闪一闪地笑了。阿依古丽的眼睛有点像天上的星星,大大的亮亮的。

7

姐是开车来的,姐现在很牛气了。姐来塔河农场摘棉花,是给张曾打工。姐摘着摘着,对张曾说,你们这么多棉花,无边无岸的,怎么不办一个轧棉厂啊?

张曾说,有啊!

姐说不行,那些轧棉厂,自己都一一看过了,那些设备有些落后,棉花灰尘与棉丝吸入肺中对身体不好,容易患病的。张曾一听有道理,夸着我姐道,没看出,你还是有心人啊!

我姐一笑,笑得张曾的心咚咚咚咚敲着小鼓。

我姐说,自己过去办过轧棉厂。

张曾说,哦!

我姐说,如果张曾办厂,自己保管帮着解决这个难题,让张曾生意风生水起一派兴旺。张曾早想办厂了,听了我姐的话,当然一百个愿意。我姐于是就发了一个信息,给一家自动喂花吸尘轧棉机厂,几架喂花吸尘轧棉机不久就运来了。张曾的轧棉厂也就开张了。别说,由于自动喂花,不用手工操作;又由于吸尘,厂房洁净,再也不像其他厂子那样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蒙蒙一片了。

这儿不比老家,老家棉花星星点点的像胎记。这儿的棉花到处都是,张曾的生意真的就风生水起了。不久,张曾也买了车,买了车的张曾没有像木杠那样养着小三,而是买了一束花,送到我姐面前,向我姐求婚。

我姐摇着头不答应。张曾急了,你不喜欢我?

我姐摇头,表示喜欢。

张曾傻了,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你未婚我未嫁的,怎么不行啊?

我姐就流了泪,讲了自己的经过。

张曾说,那样的话,我更要娶你了。张曾说,一个经历坎坷的女人更懂得珍惜感情,珍惜生活,是金不换啊。张曾说,至于木杠,我来对付。我姐吓了一跳,那是亡命之徒,和他斗,可是划不来的。张曾摇着头。张曾说,那家伙有匪气,有江湖气,自己有办法对付他。

于是,张曾就让我姐联系我,让木杠来这儿。

我们来了,就掉入张曾的圈套。

8

我姐和张曾结婚那天,我作为送亲也赶来了,还带着木杠送的被面子。作为小舅子,大家都敬我酒,我不敢喝,一喝就老头一样咳咳地咳嗽着,因此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姐一笑说,钢蛋,爷们儿一点儿,喝一口。

我说,我不敢。

张曾对我姐说,不兴说钢蛋不是爷们儿啊。张曾说,钢蛋,就凭你对木杠的善心,你就是一个纯爷们儿。为这,哥敬你一杯,你随意。说完,张曾举起杯子一倒,一杯酒翻着空心跟头进了嘴。

作为我姐伴娘的阿依古丽,大眼咕噜地望着我,咯的一笑。

我头一晕,我啥时让人说过是纯爷们儿了啊,啥时让女孩这样甜蜜蜜地笑望过啊。我想,我不能愧对了纯爷们儿的称号,不能愧对阿依古丽的微笑,我得拿出纯爷们儿的样子。我抄起酒杯,二话不说,咕咚一声将酒倒入嘴里。

我姐一愣,阿依古丽也张大了嘴望着我。张曾连连叫好说,纯爷们儿,钢蛋,你要是不嫌弃,在我厂里当工人咋样?到时把老丈母也接过来。

真的?我瞪大眼睛望着张曾。

张曾点着头,说真的,姐夫还哄你?

我拿了一杯酒,对张曾说,张总,我敬你一杯。说完,我举起杯子。我姐忙挡着我,张曾也说算了。我不,我咕咚一声,将杯中酒喝干,还很潇洒地照了一下杯子,像老外那样耸肩一笑。

我脑袋有点发晕,晕晕乎乎中,我看见阿依古丽在对着我笑。她的笑很好看,像棉花朵儿一样白白的软乎乎的。

责任编辑/董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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