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劝屋里人,财去人安,这世道不太平,不叫哭坏了身子。”爷听见刘曹氏一直在哭。
书会进屋里,对刘曹氏说:“算了,别哭了。该咱破财,留着命在,破的财咱再挣回来。”
说罢,又等了一会儿,书会和刘曹氏进里屋脱掉衣裳,睡在床上,夫妻二人各睡一头,大睁着两眼想着心事。
刘曹氏用脚蹬蹬书会:“你说这会是谁?咋知道恁清?东西放在草屋里,没有人知道呀。”
“你敢保险没有人知道?”书会幽幽地说。
刘书会望了望窗外朦胧的夜空,冷冷地说:“天知道,地知道,白脖子老鸹知道。”
“啥意思呀你?“刘曹氏直起身来问。
“人心隔肚皮,马心隔毛皮。”刘书会也坐起来,拿来烟袋吸着。
刘曹氏似醒悟过来,边着惊叹几声:“我说三叔咋会这么快,就像是有准备一样,你刚喊救火,我还没有喊出声,三叔就提着满满一桶水跑出来了。平时慢腾腾的人咋一下利麻起来了。”刘曹氏合理地推断着。
“有点像。你说我嚷书玺下来后,咱们收东西时,书玺又爬上树了?要不咋看见东西埋在草屋了?三叔刚刚最后一个走,是想掏我的话的?”烟锅的火头一直没有灭,直到天亮。
2
割了大麦收豌豆。豌豆地茬子好,松软,是种芝麻的好地块。芝麻种上就等着碾场割麦了。天从麦根热,外面的知更鸟五更天已经开始在树枝上“唧溜唧溜呱唧”地鸣唱。这是割麦子的信号,它在呼唤人们收割。
父亲平时不喜欢在屋里,爷爷太严厉。爷爷继承了他父亲的职业,一样当起了私塾先生。他整天背抄着手低着头走路,一般见人少打招呼。故尔人送外号大架子。学生怕他,学生的家长一样怕他。学生犯错,伸出左手来,他高举铁制戒尺,打得小孩子哭爹叫娘。
爷爷不仅仅是对学生严厉,对自己的儿子也一样。吃饭时爷爷坐在上位,等着端饭上去。吃完饭后,把手一伸,伯父或父亲就得马上接过去添饭,晚一会儿就会挨骂。父亲伸着筷子去夹菜,眼睛不看盘子,而是看着爷爷的脸。手中凭感觉,夹多了多吃,夹少了少吃。
伯父黄埔军校毕业,当兵从军后,十天半月总会寄信回来。接到伯父的信后,父亲是又亲又怕。亲的是伯父来信了,家书抵万金的感觉让他可亲,而可怕的是,伯父的古文好,伯父写信也是斟酌再三,文采横溢。接到信后,爷爷不看信,而是叫奶奶把正在撒欢玩的父亲叫回去,他吸着水烟袋,父亲听着水烟袋呼噜噜地响,把伯父的信念给爷爷听。念到某个字爷爷觉得不对时就说:“看清。”父亲就吓得一抖。念完了信,爷爷的作业跟着就来了。“不要出去跑了。把你哥的信背熟了,背给我听。”
父亲是同龄人中的孩子王。跟他最紧最亲密的是书敏。书敏的妈父亲叫她花婶,我们称呼为花奶,这是当地对最小的婶和奶的习惯性叫法。花奶是个漂亮干净的女人。瓜子脸柳叶眉,小嘴唇红红的,脸上整天挂着笑,白亮亮的脸成天擦过粉似的。她的个子不高不低,衣裳干干净净,合身可体,给人的感觉是怎么看怎么好。花奶的男人刘昌汉,我们叫小爷。小爷身材魁梧,腰里整天掖把盒子炮,方圆十来里地没人敢惹他。小爷一天晚上到邻村喝酒,在回来的路上,半路上遇到一个熟人,用枪指着头,只听“啪”的一声响,猝不及防的刘昌汉就趴哪儿没有再起来。
小爷死后,偌大一个院子花奶当家。
花奶家里有六七十亩地,雇有两个长工。一个老长工,主要是当牛把式,耳朵都有些背了,可干农活没有说的,犁地每趟吃土吃得少犁得深,不会有一点隔子。人家喂牛五更起来,他不到四更天就起来了,有料没料四角搅到,一样的草一样的料,老长工就是将牛喂得膘好,毛色起明发亮。另一个年青的叫邢三,此人不到三十岁,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邢三为人随和,长得精精神神,有些力气,场上的石滚,他单手可以立起来,吃饱喝足,能把石滚抽得接连栽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