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刚从起点出发, 聚精会神关注着自己的脚步是不是整齐,没理会其他的动静。
张森也想快点行动,他跟黑七想的一样,投完手榴弹,快逃命。这时候他甚至想放弃,但这次行动不是他一个人, 他做不了这个决定。如果他自己来的,他现在转身即逃。但事不宜迟,他捅了下同学,示意他快扔手榴弹。他们的目的不在女人身上,就是捣乱,扔个带响的,吓唬日本人。最好扔在检阅台上,因为,检阅台上都是日本人的大官。要不咋说学生呢。
那个同学手抖得厉害, 掏了几下才把手榴弹掏出来,还没等他扔,黑七扔到检阅台上的手雷响了。先是那个毛领脱离了主体———脖子,飞上了天空,接着是她身边的大佐军帽斜着从他的脑袋飞向了人群, 他的手像是抓帽子,跟着帽子一起飞了出去。反应最快,开枪最早的是坐在最后排穿军装的女人, 她举着小巧的手枪向黑七射击……
那个同学手激烈地哆嗦了一下, 手榴弹掉在脚下,幸亏没拉弦。张森把他拎的包盖在了上面,拉着他就往大门跑,这时候再开枪或扔手榴弹纯粹是当靶子。
身后日本兵开始放枪, 子弹在耳边嗖嗖响,他俩拼命地跑。子弹不是打他俩,而是打黑七。那个女人连开几枪,没打中黑七,其他士兵才反应过来,一齐向黑七开枪。那个女人收住枪,突然,她蹿到士兵跟前,做个停止射击的动作,意思抓活的,她要杀手背后的指使人。她就是黑七要杀的川岛芳子, 那个穿男式呢子大衣的女人就是个“谎花”。不结果的花,就叫谎花。比如,黄瓜花。黄瓜藤爬满架了,架上开满了黄色的黄瓜花。有的花后面结黄瓜,但有的花傻傻地开放,就是不结果。这不结黄瓜的花,就叫谎花。黑七杀错人了,杀了谎花。张森往检阅台跟前凑的时候看见黑七了, 来的时候他们在大门口打个照面,脸没看清,但这装束他认得,主要他拉个黄包车,停在门口了。正好让等在外面的同学以黄包车为掩护等他们。进到虹口公园里面时, 这个拉黄包车的人就站在他们的前面,他留意了他一眼,不是故意留意,而是条件反射,因为在门口有印象。这一有印象,他就多留意了他几眼,黑七是怎么掏出手雷的,怎么投向看台的,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暗自佩服——
—英雄! 他光佩服了,一眼没照顾到,同学把手榴弹掏出来了。当黑七掏出手雷时,他就该告诉同学别投弹了,反正有人整响了。他还没等制止, 同学手榴弹掏出来了,幸亏没拉弦,一哆嗦,掉地上了。
他俩跑出了大门口,黑七还差两步,后面是鬼子兵追。张森看见另一个同学从黄包车里站出来,向他俩招手。他俩跳上了黄包车,张森喊,快,拉着跑。接应的同学急忙弯腰,握着车把,架着车,刚站起来,张森猛回头,他是看英雄跑出来没有,好,跑出来了。但同时他看到了另一种情景, 报童躲在一个电线杆后面,正向英雄开枪。那还了得,他是抗日英雄啊。张森举枪射击,也不咋那么准,歪打正着,一枪打在报童的脑门。拉车的同学也是没经过事,听到枪响,也不管谁放的枪,拉起车,撒腿就跑。差点把张森甩出黄包车。
如果张森不开枪, 卖报的人会一枪打死黑七。黑七逃过这一劫,还有一劫在等着他。鬼子蜂拥而至,呼喊着抓活的! 川岛芳子一贯伎俩,抓住一个活口,就能咬出一串同党。黑七拼命向他的黄包车跑, 黄包车可以挡一挡子弹,再说他跟锦江约好了,在路口相遇,第一个参照物就是黄包车。眼见着车被拉走,黑七一愣神的瞬间,鬼子把他团团围住。
从早上, 天就阴沉着, 阴得快要拧出水了,但就是不下。这时候,雨终于下了,一改平常的淅淅沥沥, 变成了哗哗啦啦, 形成了气势。黑七站在中间,手里握着手枪,雨顺着脸流淌。他沉着地站着,看着四周的鬼子,看不出惊慌。多年的杀手生涯练就了他铁石心肠,也练就了他冷酷的表情,他几乎不会笑了。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有几缕贴在额头,稍显出他的狼狈和惧怕。他是惧怕的,但他是为了挣钱。这次他如果死了,挣多少钱对他都失去意义了。他血液里需要这种冒着生命危险的滋养,幻想着下一次的刺杀的成功。像他们做杀手的,像是赌博上瘾的人,完成了这次,就期待着下一次的恐惧、刺激、冒险和胜利。这些似乎组成了他生命的元素。如果说他贪生怕死的话, 那是因为, 留恋下一次不一样的恐惧、刺激、冒险和胜利。